第二章
第二章
半小时后，肖琳珊开车回到了医院。
她从车后座把足足有二十一寸的笔记本电脑抱出来，然后又把没完工的图纸和一些工作资料搭载电脑上面，她也不觉得这么抱着东西很奇怪，直接重新回到住院部，医院是个生死交战的地方，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大老远郑柔就看到了怀抱着一堆东西的肖琳珊，她想过去搭把手，肖琳珊却冲她摇头，郑柔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郑柔说：“喜悦睡着了，咱们在长凳上坐会儿吧。”
肖琳珊没说什么，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她一坐下就低头去摆弄她放在腿上的图纸，勾勾写写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叠纸张放在两个人中间隔开的一小块空间上，她继续用电脑工作。
午后的太阳斜斜地照在她的侧脸上，乌黑的头发泛出柔顺的光泽，长发垂在她脸颊两侧，显得她的脸白得不得了。
肖喜悦是随了她妈妈的长相的，两个人美得很相似。
郑柔注视着肖琳珊的侧脸，发现她的睫毛很好看，很有层次，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她的眸色偏淡，可能有的人会喜欢这种欧美人的瞳色，但是郑柔却觉得她可能要去检查检查虹膜角膜内皮。
似是感受到了郑柔的目光，肖琳珊突然侧过头来，于是，她的淡眸就直接与郑柔的眼神对上了。
“郑老师，怎么了？”
肖琳珊问得很认真。
郑柔摇了摇头，肖琳珊“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工作，郑柔“哎”了一下，肖琳珊又侧过脸看她，郑柔说：
“你是混血儿吗？”
肖琳珊眼神有了变化，她好像不想回答，郑柔刚想岔开话题，肖琳珊却点点头说：
“我父亲是欧洲人。”
郑柔点点头，肖琳珊也没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也不觉得一个老师说这样的话有多么不正常，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郑柔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然后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说：
“我去买点儿吃的，你吃了吗？”
她原本以为肖琳珊会说自己“吃了”，结果对方摇摇头，郑柔说：“那我随便买一些吧，也帮你带一份，这个点可能没有什么正餐在附近了，你有忌口的吗？”
肖琳珊继续摇头。
郑柔拿着手机出了医院，她转了半天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小吃店，按理说医院周围应该有饭馆之类的，但是这边附近却很荒凉。
后来终于在道路一侧发现一家咖啡厅，她进去买了两杯咖啡和两个三明治，又拿了几个小蛋糕。
她回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在思考着，她觉得这边的地市安排和规划很不合理，正经的饭馆没有，却在道路旁边开咖啡厅，也不知道会有哪些人来这里喝咖啡。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把咖啡和三明治递给肖琳珊，然后又把已经变冷变硬的小蛋糕分给对方。
肖琳珊接过咖啡，仰头就喝完了，速度之快让郑柔忍不住咋舌。
咖啡确实很香，她也忍不住举到嘴边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口腔里，她整个人都宕机了，感觉马上就能炸出升天。
这是百分百无糖美式，她刚才忘记了要糖包。
肖琳珊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后抬头看了看苦着脸的郑柔，郑柔把咖啡放在空着的凳子上，然后红着脸解释：
“我喝不了这么苦的东西，对肠胃刺激太大了。”
肖琳珊下意识想反驳郑柔，她想说这种充其量只能算微苦，根本就不够提神醒脑，话到了嘴边，她最终还是没说。
郑柔快速解决了手里的三明治，然后去接了一杯医院的白开水，对着水吃剩下的小蛋糕。
她把那杯该死的美式咖啡扔进了垃圾桶，回来时抬腕看了看时间，发现她该回学校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肖琳珊说：
“喜悦妈妈，你给喜悦的假条签个字，我回去给领导交代，学校批了一周的时间，如果孩子有好转可以提前到校，或者回家休养也行。”
肖琳珊把假条接过来，直接在上面写上名字和日期，然后她递还给郑柔，郑柔看着纸张上龙飞凤舞的肖琳珊三个字，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她觉得肖琳珊这个人太有趣了，总是会做出一些和她既定的人设相反的举动，比如看她工作状态，郑柔觉得她应该是个搞绘图设计，或者艺术相关的人员，但是看看她潦草的签名，好像对自己的名字和日期都很随便，充斥着不严谨，又看了看她过于美丽的面容，反差确实有点儿大。
郑柔收起假条，然后站起身说：“那我回学校了。”
肖琳珊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于是她抱着东西也站了起来说：“我送送你吧。”
郑柔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医院。
外面突然刮起了风，不一会儿就下雨了，肖琳珊赶紧抱着电脑往停车的地方充，来到车旁，她迅速把电脑和资料放进后座，然后一转身发现郑柔也跟了过来。
她解释了一下：
“图纸是手绘的，很重要。”
郑柔“哦”了一声。
她看看天上飘下的雨滴，然后对郑柔说：
“那，郑老师，我送你回学校吧。”
郑柔也没推辞，她想直接坐在后面，可是肖琳珊却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说：
“来前面坐。”
郑柔撇了一眼后座上的资料，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做到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肖琳珊启动车子，她对周围道路很了解，根本用不上导航，她开车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林城特教学校。
下车之前，郑柔深呼吸了一下，她嗅到了空气中隐约的烟味，还有已经散得差不多的，肖喜悦周记里的“大吉岭香水”的味道。
肖琳珊停下车子，伸手过来给她开门，长发不经意间落在郑柔的手背上，郑柔缩了缩手，她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其实她不想承认，她很渴望，但是又畏惧那种麻酥酥的神秘感。
她几乎是从肖琳珊的车里面逃离出来的。
回到办公室，她的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隔壁的体育课老师张松问她“是不是跑步回来的”，她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刚跑完长马的人一样。
手腕上有震动，她的手表弹出心率异常报警提示，张松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夸张地大叫：
“180每分，你绝对是跑步回来的，天哪，你这种不爱运动的女孩，下次一定要量力而行。”
郑柔没有搭理张松一惊一乍的说话方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让自己深呼吸，调整了一分钟，她的心率终于趋向于正常。
快到了她上课的时间，她把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然后拿着书本走向上课的班级。
……
傍晚的时候，肖喜悦醒了，她摸索着从病床上坐起来。
肖琳珊在陪护床上看电脑，听见声音过来搭了一下手，她把女儿扶起来，然后低头问她“要不要喝水”，肖喜悦点点头。
肖琳珊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结果水温有点儿烫，肖喜悦喝了一口，顿时眼里就蒙上了雾气，不过，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水咽了下去。
她把杯子还给肖琳珊说：
“妈妈，我不想喝了，行吗？”
肖琳珊接过杯子放在床头，她没有说话，继续去看电脑屏幕。
过一会，感觉衣角被人拽了拽，肖琳珊低头看见肖喜悦的小手，她问：“怎么了？”
肖喜悦说：
“妈妈，你饿么？”
肖琳珊合上笔记本的盖子转头问她：
“你饿了么？”
肖喜悦怯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
“妈妈，这是郑老师给我的，你吃。”
肖琳珊没有接，她站起身说：
“那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肖喜悦攥住掌心的糖果，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想让妈妈吃这颗糖，她从上周留到了现在，是上语文课的时候郑老师送给大家的，每个小朋友都有两颗，听说这颗糖果是用绿色的玻璃纸包裹的，糖纸很漂亮，对着阳光会变色。
她很想问妈妈：“绿色是什么样的。”
郑老师会说：“绿色充满了生命力。”
那妈妈会怎么说呢？
她恐怕无法从妈妈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肖琳珊去医院的食堂给肖喜悦买了一碗粥和几个包子，看着女儿吃完，她又出门买烟，她在道路一旁看见了一家咖啡厅，于是她走了进去，发现这家卖的就是郑柔买的咖啡。
她买了一杯，扫码付款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给郑柔咖啡和三明治的钱，于是她问店员：
“三明治和这个小蛋糕分别是多少钱？”
店员女孩儿告知了肖琳珊价格，以为肖琳珊要买，结果对方只是点点头，然后拿着咖啡走远了。
肖琳珊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坐在肖喜悦对面的陪护床上小口喝着咖啡，她其实精神状态很差了，额角总是抽痛着，眼睛也有些充血。
肖喜悦说：
“妈妈，你在喝饮料吗，好香啊。”
女儿的语气很幼稚，小鼻子翕动着，看起来很可爱。
肖琳珊说：
“咖啡。”
肖喜悦快速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动作被肖琳珊捕捉到了。
她举着手里的咖啡问肖喜悦：
“要尝尝吗？”
她把纸杯递到了女儿唇边，小姑娘受宠若惊，刚想张口喝，肖琳珊却突然撤走了自己的手。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郑柔说过，她肠胃受不了咖啡的刺激，那肖喜悦呢，她就是因为肠胃炎才来的医院，所以这时候，她就更不能喝了。
女儿脸上刺目的悲伤表情光明正大地被她发现了，她想解释，但是又不想说话。
其实，撤走了自己的手，肖琳珊认为，那是自己最大的温柔。
沉默半晌，肖琳珊还是徒劳地解释了一句：
“这个很苦。”
肖喜悦突然又笑了，她觉得，妈妈终究还是爱她的，所以不会给她喝苦味的东西。
“那妈妈觉得很苦吗？”
“嗯。”
肖喜悦又掏出了那颗糖，她来到肖琳珊身边，摸索着握住肖琳珊的手：
“妈妈，你吃这个，真的很甜，但是，吃完把糖纸给我留下好吗？”
女孩把糖果放在肖琳珊掌心，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病床上。
肖琳珊觉得那颗糖有些烫手，她赶紧喝完咖啡，然后迅速拨开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甜味蔓延，掩盖住了苦涩，她低头看着绿色的糖纸，然后用手摩挲着展平它，确实是一张漂亮的玻璃纸。
……
郑柔睡觉之前习惯性刷微信，她突然发现肖琳珊又给她发来了一个转账，狐疑地点开，转账备注里写着：“咖啡，三明治，小蛋糕。”
“呵……”
郑柔轻笑着，然后确认收款。
闭眼之前，她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写任何文字，只是一张图。
是那张显示她心率异常的手表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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