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明溱婉言谢绝了赵副官派专人送她回去的意图，推辞说想吹一会儿风，马上就自己叫车，随后她迅速给老管家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晚一些回去，不用担心云云。
然后，她就可以自由决定接下来去哪儿了。毕竟赵副官和老管家，对她的武力值，都抱有莫名的崇敬。
沿着元首府邸外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刻钟，明溱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时代广场。
夜色沉沉，这座庞大的广场竟不像白日那样空旷又寂寞，因为广场边缘一片不算狭小的区域，此刻正布满露天的小摊和各式临时建筑。
广场边会存在一整晚的光源高高照着，花束、宵夜、手操小游戏、大型毛绒玩偶、会打招呼的小机器人、首都星独家旅游纪念章……各位摊主乘坐着装饰得五彩斑斓的花车，梳着头发，打着领结，彬彬有礼地向游客们介绍自家移动小屋里的趣味产品。
心情闲适的首都星居民和旅游者，三三两两在其间漫步，小孩子们笑着叫着跑来跑去，共同组成了这片热闹的露天小集市。
时代广场果真不负这个名字，深度与公众的日常生活接壤。
小集市的背后，甚至有一间临时搭建的旋转餐厅，主体应该取材自游乐园的巨型旋转木马，静谧的天穹之下，旋转餐厅散发着明亮而温柔的灯光，许多动物造型的小机器人环绕着玻璃外墙，摇头晃脑努力走齐步，一闪一闪的彩灯缠满小机器人的身体，舒缓的音乐正从他们身上传来。
一只长翅膀的白象朝明溱露出夸张的笑，卷曲的长鼻子抬起来，摇了摇，仿佛夜色中的童话世界。
童话世界向她说了一声：你好呀。
明溱还未上前，她站在来时那条街道的尽头，一棵高大的行道树下，像站在童话的入口，四周灯光昏暗，而不远处的时代广场明亮如白昼。
她的影子与地面上驳杂的树影相连成一片，暗色如墨般粘稠，无法分清。
身后忽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明溱转身，敬寒城居然跟了过来。
模糊的光线里，他的轮廓显得很柔和，好像那些令生人望而却步的气息，在路灯与行道树的共同注目之中，被温暖地消融了。
“明溱。”他垂眸，唤她的名字，“方才舞会上忘了问你，你之前晕倒，跟精神力透支有关，会不会也有可能你的精神力太高，身体没有跟上？”
“因为我小时候用过特制的营养液，或许能有一点作用……”对方说得稍微有些磕绊，大概是一路匆匆，空气太冷，还没缓过神吧。
“我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明溱答，“不过还是谢谢你。”
敬寒城停在几步之外。
“先前你入学，还有后来论坛上的事，我还没有……”
他觉得自己笨口拙舌。
“我想和你说，我——”
“你看。”
明溱忽然向他示意不远处的旋转餐厅，透过玻璃外墙，可见里面人气颇高，深夜也近乎满座，而灯光汇聚之处，一名系围裙的侍应生一手端着一张餐盘，身形飞快地穿梭在餐桌之间，他的动作流畅且熟稔，时而跃上栏杆强行减短送餐距离，时而半个身子倾斜出去给人让路，在以慢速旋转的空间里仍保持了高度的平衡。
军校里经过相关训练，学生完成类似的动作并不难。所以这位看上去很眼熟的同学，他正在露天食馆表演花式上菜，用军校生的训练技能……进行人工上菜。
数条街道之隔，一边是歌舞升平、堂皇而又虚浮的元首晚宴上流场所，一边是潜藏在夜色之中、店主和宾客各得其乐的露天小集市。
侍应生笑容张扬，流里流气，在顾客面前放下餐盘，将一点小费收入囊中。
是江九年。
“那个……冒昧地问一下，你知道班长的家庭情况吗？”明溱低声问。
敬寒城从夜色中恍然回神。
他收回目光，仍旧看着身边的人。
“他脚下用的，是一块经过改装的多功能滑板，原装在市面上的价格已经不菲，只有少数爱好者有资金和能力进行全面改装。”敬寒城道，“班长他不是首都星的人，但在学校里与大家都很聊得来。”
“我想，他应该不是贫困生。”树影里的青年站得很直，声音有些冷，但熟悉他的朋友知道，这并非出于自大。
“这样啊，”白裙少女淡淡笑起来，“你有去过露天的旋转餐厅吗？我请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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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九年踩着滑板与他的两位同窗大眼瞪小眼。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还是一起？”
“我刚从荒芜星来，没见过世面，来旅游。”明溱边翻着菜单边面无表情道，“这位可敬的侍应生朋友，你有什么推荐吗？”
江九年眼神盯紧敬寒城，大意在说，难道你也是来旅游？
敬少保持高冷，一言不发。
江九年：“……本店今日的黑森林套餐，八折，可以一试。”
十分钟后。
将食物一一呈上桌，江九年单手拿着餐盘收回到身侧，终于忍不住打量着明溱和敬寒城，尤其是二人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光鲜靓丽的礼服和发饰。
“我说，二位这是在上演王子公主从什么晚会上私逃的戏码吗？”
“那这位朋友，你莫非是传说中的仙女教母，乔装打扮混在人类中间窥探，最善良的孩子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答对了！”尽职尽责的侍应生打了一个响指，继续开拓业务范围，“所以，二位今日有什么心愿吗？”
深夜乘兴而至的客人一时无言。
“没有也没关系……”江九年咧着嘴角笑，“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个好玩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现在？”明溱舀一勺造型别致、颜色黑糊糊的甜品，尝过之后，动作很轻地把勺子放了回去。
“你们是我的最后一单。老板说这个黑森林套餐零点之前一定要卖完，不然就找我的麻烦，为了表达谢意和抒发提前下班的喜悦，我可以带你们去感受一下神秘新天地。”
“老板为什么要找你麻烦？”明溱抓住重点。
江九年笑容微收：“……因为我在他调制原料时踩着滑板进后厨，致使他手一抖，配比出了一点小问题。”
明溱看了看桌上刚吃了一口的食物。
“别担心，保证合乎食品安全规范。”他郑重补充，“也基本合乎营养配比。”
“不过，你们这身打扮可不行。”江九年皱着眉头，再度打量了一遍二人的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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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消灭完桌面的套餐，江九年收起脚下的多功能滑板，带两位同窗到了后厨。
此时隔间内无人。穿上一件从头罩到脚的灰扑扑的黑色斗篷，明溱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出演童话剧里的恶毒巫婆了。
看对面的敬寒城，大少爷换下礼服外套，身上搭着不知从哪个角落扒出来的破烂夹克，与垃圾站回收处理废品的艰辛的工作人员有得一拼。
而江九年，他只需要摘下围裙，对自己的校服进行一些翻来翻去、扭来扭去的奇怪操作，保证没有人能认出，这是一名接受过全套素质教育、从不违背校规的科大学子。
三人往集市的深处去，来到一辆颜色黯淡的花车旁。
“请。”江九年恢复了在校时那副温和的笑。
明溱与敬寒城上车，车厢刚好有两个座位，江九年绕着花车敲敲打打，然后轻巧地一跃，晃着两条长腿坐在花车顶部，积极扮演了车夫的角色。车轮轱辘轱辘，沿着寂静的街区行驶一阵，进入一座地下天桥。
地下光线很暗，这里接近1区边缘，城市建设相对陈旧，深夜的地下天桥人迹罕至，墙壁贴的砖面有不少破损，气氛颇为阴森。
天桥顶部挂着一盏昏黄的照明灯，晃晃悠悠，加剧了狭小空间的压抑程度。
其实即便在白天，也几乎没有人经过此地，或许只有野生的猫狗会在这儿躲雨。首都星的城市连流浪汉都少见。
花车停在天桥转角，江九年招了招手，让两位同窗下来，跟着他走向通道侧边一间类似维修室的小房间，方形的门框整体镶嵌在墙面上，其颜色材质与通道融为一体，不过年头已久，接合处的缝隙大得能塞进两个拳头。
这扇看起来很常规的小门并未上锁，江九年随手推开，门后露出的竟不是摆满维修工具的库房，而是空荡荡的四壁，以及一条往下延伸的楼梯。
目光往下探，下面深不见底，只有一股微凉的风，迎面吹拂。
三人沿着楼梯下了四五层，搭乘上一辆前后左右都在漏风、烧机油来驱动的缆车，驶入继续向下倾斜的铁轨，原本狭小而呈现压迫性的地下通道，随着缆车前行发出的阵阵哐当声，竟变得越来越宽。
“这是地下城的入口之一，整个1区应该有五个入口，我没有一一走过，不过都大同小异。”“车夫”朋友自觉转换为导游模式，简单介绍了几句。
地道走到尽头，出现一片宽广的空间。
面前的景观一眼判断不出边际，与地上建筑相比有些过于低矮的房屋，从底部向上搭建，营造出撑起了巨大穹顶的视觉效果，房屋的内部构造大约都很简单，外部看起来却密集繁复，仿佛蜂巢，彼此连通着向更深处延展开。
“首都星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明溱适时表现出一位游客的基本素养。
江九年将缆车推到边上停放好，转头道：“这里是上个世纪官方主持修建的地下城的一部分。地下城计划本是为了增强首都星的安全防护，用途相当于战时避难所，不过后来官方经过评估，又认为这个地下城建设起来益处不大，得不偿失，索性就搁置了。”
由三人进来时的情况可知，该城就建在地表，深度一般，多种类型的人造武器都能轻松地穿透地表对其造成打击。不过鉴于当时联邦的敌人仅是异形生物，这一计划的提出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计划虽然搁置，已经建设完成的部分却没必要回填，再加上排水和通风的大型管道系统运转正常，时间一长，倒是有许多贫民和小商贩聚集到这儿来生活。”
三人沿着狭长的小道往里走，路两边的建筑物虽然杂乱破败、毫无设计可言，时不时就从过路人头顶伸出一座形状不规则的阳台，又或者伸出一根奇长的晾衣杆，但细看会发现，每一栋房屋，不论是临时搭建的棚屋还是质量略高的两三层的小楼，房门右上角都嵌着一枚两指宽的金属牌，金属牌上刻着一串数字，应当是指街区和具体地址的编号。
“事实证明，”江同学娓娓而谈，“群居动物具有非凡的适应力和改造力。不过几十年，地下街区便颇具规模，甚至后来数十年这座地下城的运转，包括照明、供暖、排水和通风等基础设施的修复及更新，完全依赖于此处居民的自发维护。”
一滴水忽然精准降落在江同学的鼻尖。
江九年默默将水渍擦掉，正色道：“即便具备基础设施维护，地下城也绝对不可能下雨，所以这是……”
抬头一看，一根奇长无比的晾衣杆，从街道左侧房屋的窗口搭到了右侧房屋的窗口，几张洗得白生生的床单迎风飞舞，姿态十分嚣张。
风过，白床单又往下滴了一滴水。
三人一致加快了脚步。
前方街道渐宽，两侧冒出许多小商铺，铺子不算大，大多连招牌都没有，货架上的东西堆得密密麻麻，三两顾客抽着纸烟与老板讨价还价，果真有几分自由市场的意思了。
“我听说过这座地下城，”敬寒城环顾四周，“这里和传闻中好像不太一样。”
杂货铺的那位老板披着和敬寒城差不多的破烂夹克，拔高嗓门为自己货品的定价据理力争，街上偶然路过的行人两手揣兜里，有些畏冷的模样和地上世界的公民并无不同。
事实上，帝都的普通公民包括所有上流人士，他们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踏足地下。居住在地下的，恐怕只有十三区监狱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罪犯，以及见不得光的老鼠。
然而眼前的自由市场除了看起来破败一些，和一般的小集市没什么区别，连杂货铺前那台笨重的老式自动售货机，所出售的营养液和功能饮料，都是以同一个在联邦最常见的牌子为主。
这座地下城，到目前为止展露给两位新来客的，仅仅是一般的贫穷、落后、麻木与平静度日，还不能象征文明的另一面。
“传闻中的地下城是什么样？”明溱环顾四周。
“犯罪分子的收容所，潜在犯罪分子的狂欢之都。”敬寒城审慎地回答。
“我就知道。”江九年无奈地一拍脑门，跟随着两位同窗的视线，忍俊不禁道，“这里看上去其实除了穷点儿，还是非常有特色、遵纪守法的。”
“根据地下城的相关历史记载，上个世纪联邦议会通过严谨的考核论证，更改首都星防御建设计划，废弃了工期已然过半的地下城。不过星网上流传，当初提出兴建地下城的那位议员在计划更改之前就下台了，地下城一开始就只是官方的面子工程，其后也毁于官方的争权夺利。”
“事实如何，谁知道呢？如今这座面子工程，也算是发挥余热，为首都星许多贫民提供了安身之所。”江九年神情戏谑，“议会里有些老古板，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议案要取缔地下城，结果可都被否决了。”
每年涉及民生的各项议案都会发布在星网上，供公众浏览讨论，地下城问题正是其中被说滥了的老生常谈。
明溱在自动售货机跟前刷了三回，终于刷出随机掉落的地下城风景照赠品一张：“你要带我们感受什么新天地，应该不止是说这片地下街区吧？”
“我听说，”敬寒城接过明溱递来的水，冷声道，“这里有供民间爱好者交流的机甲对战擂台。”
江九年接过另一瓶，挑了挑眉：“看来两位知道的不少嘛。”
联邦对民用机甲的管控在一定限度内，军方体系之外，一些星系经常举办可供私人参加的机甲格斗比赛，比赛形式多样，观众也不少，这项运动在联邦称得上热门，部分以赛事出名的星系甚至完全靠这一项目来创收。
不过，由于军用机甲与民用机甲存在一定的技术壁垒和相关法规方面的模糊界限，机甲竞技其实是一项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红线的运动，故而民间比赛以完全拟人形态的机甲为主，主要比试的是近身格斗技术。
“自《机甲限制法案》出台，联邦近年来关于民用机甲的政策在不断收紧，星网上公开的机甲赛事难免越来越无趣。”江九年将手上的那瓶水一饮而尽，留下印有花纹的红色瓶盖，“要想看真正刺激的机甲竞技，自然只能选择一些特殊渠道。”
三人走进街角一家简陋的照相馆，照相馆柜台前空无一人，江九年恍若未觉，直接带着两位同窗进了里间。
穿过厚重的幕布，房间里竟然出现一部电梯，江九年随手把瓶盖嵌进一个圆形小孔，电梯随即启动，载着三人开始垂直向下。
“你示意我去买水，是为了这个？”明溱注意到方才照相馆里有半面墙，贴的全是地下城各个视角的风景照，老板与那台自动售货机渊源不浅。
“不然呢？”江同学理直气壮，“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让你留一张随机赠送的照片作纪念吧？”
明溱：……
江九年乘胜追击：“明同学，你知道机甲刚刚诞生那些年，有个什么样的黑称吗？”
这话题切换得十分迅速。
明溱：？
江九年：“近地造反利器。”
这个词让明溱联想起苔原星的那两名星盗，仅仅依靠佩戴并非全套的机械外骨骼，两人的单体战斗能力就获得了可怕的提升。而机甲武器就人类能力拓展的深度和广度方面，与机械外骨骼甚至不归于同一档次。
若非百年战争，机甲本不可能像如今这么普及。
“其实地下城之下一层，才是真正的地下集市。”电梯在飞速下降，江九年抓紧时间解释，“合法的地下集市只是不合法的地下集市的幌子和保护。”
“所以，这下你明白为什么地下城一直没有被取缔了吧？”
明溱：？
为什么这位朋友又切换了一个话题？
江九年笑了笑，给出答案：“因为阳光普照的首都星，总需要留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同时他心道，看总是让自己哽住的明溱同学哽住，真的很令人愉悦。
电梯停了。
开放的电梯门之外，还有第二道门禁。
一个小型视讯方块亮起来，门禁里有个嘶哑的声音问：“谁啊？”
这边答了一串稀里糊涂的口令，老头将门打开了。
江九年自然地向守门人打了声招呼，老头看了后面跟着的两个陌生人一眼，没说什么。
不远处灯光明亮得刺目，潮水般的掌声、欢呼声和尖叫声，轰然在来客耳边炸开。
江九年恪尽“导游”职守，比了个请进的姿势，笑容张扬又炽烈。
“欢迎来到负一层！首都星最大的黑市，真正的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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