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不巧的是,明溱刚走下几层楼梯,刺耳的警报声便响起来。
借着拐角的窗户,她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整栋大楼此时完全被明亮的灯光照射,外墙上哪怕一个斑点都逃脱不了探照灯的注视。
而大楼内部,安保人员显然已经在行动。
很奇怪,医院的一栋普通综合楼,即便有需要保密的实验室,也不大可能配备如此全面的安保系统,而且方才明溱上楼时,那几道门禁轻易就能通过,拦得住工作人员,但拦不住她这样的有心者。
这不符合现在大楼内外严阵以待的形势。
不过明溱没有时间详细分析原委,她找到通风管道,决定先下楼再考虑其他。
管道漫长曲折,且积攒了厚厚一层灰,明溱耐心判断路线,行进时还能听到楼道里安保人员急匆匆的脚步,与对讲机里不断传出的指令。
楼梯间的交接位置没有监控视频,他们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可能会将此事认定为一场乌龙。如果那个男医生装得聪明些,没让自己的行径被查出来的话。
快了,明溱估计自己已经来到一楼,外面的安保人员正在解散,看来他们没发现异常,得等男医生醒来后才能继续调查。
通风管道的出口就在眼前,明溱从缝隙中观望,安保人员果然解散了,但就在通风口不远处,一楼大厅的侧门近旁,站着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其中面向明溱的一名,竟然还是见过的人。
新年之前的那次体检,正是这位男医生为科大学生做了精神力检查。
明溱仍记得他的过度活泼,以及他的专业方向——人体精神力研究。
他在这里干什么?
远远能看出男医生表情沉重,但无法确定他们在谈论什么,明溱只听见一句模糊的“情况很糟糕……没有必要再推进这个项目……”。
为了尽早离开大楼,她换了个方向,其他地方应当也有出口。
顺着通风管道移动一段距离,前面出现遮挡物,听周围非常安静,明溱没再继续往前,就在中途一条狭长的走廊中间钻出了管道。
重新踏在实地,她并未放松警惕,首先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这里看起来接近地下,空间完全封闭,光线也相对昏暗,像是故意安装的老式灯泡,走廊两侧有许多房间,明溱查看了两间,是正常的病房规制,各个细节方面的设计透露出,入住的病人行动不便,可能身有残疾。
一路看下来,房间都是空的。
直到走廊快到尽头处,一阵喑哑的人声传了出来,或许不一定是人声,断断续续,很难分辨。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往深处走,仿佛走近一个黑暗的秘密。
白纱般的帐幔从眼前渐次退开。
透明玻璃柜占据了半面墙,柜里有一个病人,或许不能称之为人,“他”或“她”坐在及腰高的手术台上,四肢扭曲,身体的骨骼就像融化了一样,只能依靠墙壁和手术台伸出的支架来维持体形。
支架上搭着一张人形的面皮,这是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后会产生的第一印象。
明溱毫不怀疑,一旦金属支架和那些密密麻麻的输液线断掉,病人会马上化作一滩烂泥。
而吸引明溱继续往里走的原因是,病人的皮肤表面布满丑陋的疮疤,仔细看会发现,这些疮疤和负一层机甲修理小店的怪老头,一模一样。
x-tn9病毒最典型也最可怕的一条症状——溃烂。
不止是皮肤溃烂,还是身体器官、包括骨骼,从内到外彻底的衰败。当病毒深入内里,免疫系统乃至身体各项机能全面崩塌,坚持时间过长的感染者,在死前往往会萎缩成一张薄薄的平面,腐败物从身下四散流溢,仿佛身体内部的东西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掏空。
表面的溃烂反而没那么可怕,绝大多数接触了x-tn9病毒、最终却又活下来的感染者,皮肤上都会留下愈合痕迹。
“你的进化失败了。”
感染者睁开眼,暂时停止将持续一整夜的无意义的呻|吟,一个灰色的单薄身影站在他面前,像一片不会被人察觉的影子。
一个陌生少年,不是医生,不是研究者,不会妄图拯救他或者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却如此肯定地给他下了判决。
“进……化,那是什么?”支架上的人艰难开口,嗓子仿佛吞下过刀片或碎瓷般,粗粝而难听。
他的身体已十分虚弱。
“少年”耐心地向他解释:“被傩神选中的人,大多会痛苦地死去,有少部分却在与傩神的抗争中,身体发生奇异的变化。”
“比如,变成躁郁、嗜血、畏光,和异形生物一样疯狂杀人的堕落种。
“又比如,在抗争中夺回主导、身体机能向着好的方向发生进化的人,我们称之为进化者。”
“你很幸运是后者,”“少年”好像语带同情,又好像没有,抽离于事外的平静态度,在深夜的地下室甚至显得有几分诡异,“但也很不幸,进化失败,现在你就像一个奇怪的、神志清醒的堕落种,身体保留着强烈的兽性,精神却依然是一个人。”
“堕落种一般都能获得体能强化,伤口神奇地愈合,变得更加强壮有力,可惜,”“少年”看着这个全身瘫痪的感染者,“傩神大概在你身上做出了最糟糕的一种排列组合。”
每一个感染案例的具体数据都不一样。人体与病毒之间产生的变化难以捉摸。
明溱曾见过类似的进化失败的案例,有人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也有人从生活中觅得心灵的安宁。
“是这样吗……”支架上的人连惊讶都有气无力,精神同躯壳一般衰老,“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
“十几年,只有你一个人?”明溱问。
“外面的房间,你看到了吧?”他低声笑起来,笑容并不让他更亲切,而是更像恶魔画像里的主角。
采用昏暗的老式照明方式,是因为感染者畏光。
“很多同样感染了病毒,却没有死去的人,他们曾经也住在这里……”
明溱想起方才查看过的那些病房,每一间的墙面都安装着玻璃柜,还有防止病人挣扎的固定装置。其实不该叫作玻璃柜,那是无菌舱,x-tn9的传染性令医生和研究者畏惧。
“这个地方已经废弃了。”她说出观察之后的结论。
空置的无菌舱和通风管道里残留的空气自循环设施,证明此地曾是严密的实验区,但现在,那些设备不再工作,甚至因为年头太久而老化失修,以至于明溱可以从通风管道误入。
“我身上的病毒仍有传染效力,该做的测试都做过,无法再对研究有帮助。”对方神志极度清醒,粗粝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刻毒,“至于其他实验者,要么毒发,要么一日比一日衰弱,渐渐只剩下我一个。”
“他们把感染的人关在这里,起初那几年,医生进进出出,一会儿说找到了能消灭病毒的特效药,一会儿又说发明了新的治疗方法。”
“后来医生不再来了,我成了被抛弃的废品,他们说联邦计划赡养我到死。”
明明面部被丑陋的疮疤覆盖,明溱却依然看到了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憎恨。
他活得很痛苦。
某种意义上,联邦为他提供了说得过去的待遇,没有把他当作完全的弃子,而是放在医院,秘密赡养。
“哦,最近倒是又有医生进来,想以我为案例研究精神力,”许是一动不能动的光阴太过寂寞,支架上的人似乎把明溱当作了倾吐的对象,“十几年前我几乎经历过所有能被想到的测试,我这样的废品,时至今日,竟也还有研究的价值。”
“怎么样,有研究成果吗?”明溱配合地聊下去。
“瞧那个年轻人嘴上起泡的模样,绝对没有。”对方幸灾乐祸道。
明溱心中微动。
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是否意味着联邦对于傩神病毒的后遗症,乃至进化者的存在,并不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已有了解?
以首都星第一医院的层级,按道理能接触到医学领域那些不对外公开的资料。
意外发现多年前联邦研究堕落种的废弃基地,还收获了一个好消息,明溱心情轻松了一些,再度拉紧风帽和口罩,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她得走了。
支架上的人突然慌张起来:“等等!别走!”
“再和我待一会儿吧,和我说说话……”很平常的一句恳求,明溱却听出了凄厉和绝望的意味。
“照顾你的人和那些研究者,他们还会来的。”她没有停下脚步。
“你也是德莫珂的人!对不对!”对方声嘶力竭,情绪仿佛激烈到极点,尽管这声音传出去,与先前那阵喑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无异。
他虚弱得再激不起任何风浪了。
明溱转身,听他讲。
“哈哈哈哈哈——”支架上的人艰难地发出狂笑,那副衰败的身体任凭他透支,“果然,我绝不会猜错,曾经住在这里的,有医生、商人、星际飞船上的船员、维修工、贫民窟出生的孩子、在前线不幸感染病毒的士兵,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但其中最多的,就是德莫珂的原住民。”
“你信不信,我能感觉出你身上那股同类般的气味,独属于德莫珂,独属于堕落种。”他像一个疯子般呢喃。
或许他早已是疯子了,经历病毒和实验的折磨,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溃烂,再也分辨不出人形。十几年如一日,这一切本该结束在联邦向公众宣布病毒绝迹、人类胜利的那一天,而不是在那之后漫长的日子里,昂贵冰冷的医疗器械继续延长非人的生命。
“无菌舱里没有气味。”明溱回应他神经质的话。
“请帮我一个忙。”对方并不在乎这样的小细节。
“杀了我,求你。”他冷冷道。
直到此刻明溱才看清这名感染者的眼睛,一双冰冷的竖瞳,是只有堕落种才会呈现的特征,冷酷,漠然,暗含对暴力和鲜血的渴望。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眼睛,都会认为眼睛的拥有者一定不是人类,或者任何对人类怀有善意的生物。
“我们是一样的。”他张口吐出怨毒的话语。在迎接死亡的时刻,堕落种凭借非人类生物的冷酷本能,作出最像人的决定。
他不要这样活。
联邦养着他,究竟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必须要保留住一份实验样本?
“德莫珂是他们口中的罪恶之城,”那张由支架和软管固定起来的“面皮”仍在笑,“病毒的起始,灾难的源头,可你我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标榜清白,实则肮脏。”
明溱不该做出多余的举动。这跟今晚的目标无关。
此前很多次任务,很多次面临危险,她从不出错。司昭是将她当作小孩看,不告诉她幕后暗舟究竟在计划什么,但那更多出于独|裁和保护欲,belle的行事从来没有让人担心过。
任何计划之外多余的行动,都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后果,就像动力系统中一个微小的变量,可能引发牵动整个系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一切皆有可能,作出决定的同时意味着必须做好准备。
她从不出错,但今天,她想做错一次。
明溱走近无菌舱,舱口有长方体形状的监测仪器,直立放置,她伸手便能碰到操作面板,此时面板上正显示着病人的实时监测数据,密密麻麻的软管从病人身体各个部位垂下来,汇成一束连接至监测仪器。
这是一套完整的维生系统,得益于此,病人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期。
明溱重重按下操作面板上的红色按钮。
血一般鲜红的按钮被按下的瞬间,维生系统运行状态中发出的微光立即变得灰暗,比之前更加急促刺耳的警报声,在整栋大楼疯狂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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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星第一医院因为具备独特的战略价值,除日常安保人员外,军部也会介入医院的防卫。
驻守首都星的第一军团接到指令,迅速派兵增援。
今晚的第二次警报惊动了很多人。
时代广场东侧的议会大厦,时值深夜,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下班回家,但大厦高层仍有几处亮着灯。
主持联邦议会日常会议的议事长金格,神情不善地坐在办公桌前,他已经上了年纪,但依然精力旺盛,让身边的助理工作人员都自愧不如,极少数的日子,他会在办完公事后就近在套间休息。
秘书刚刚通知他收到了一个紧急专线电话。
他接起话筒,电话来自首都星第一医院,对方是医院副院长,曾全程负责堕落种的研究实验。
“第一医院那名仅剩的堕落种被暗杀了!”
“你半夜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老年人一旦被打扰到睡眠,情绪通常会很烦躁,“堕落种的相关研究推进了数年,到最后一无所获,现在你倒是好意思打电话通知我了。”
“那只是一个废弃样本。”副院长尴尬地找补,和作风强势的金老议长通话,总是会让他感到紧张,更何况近年他自觉在医学领域毫无建树,转而有竞选议员、进军政坛的打算。
“正因如此才要警惕,”金老议长厉声指出,“整个联邦究竟存在着多少堕落种,我们谁都不知道。”
“您说得是。”副院长连声答应。
“等查出暗杀者的消息,再谈其他吧。”
金老议长单方面放下了听筒,他可没有心思听那些唯唯诺诺的废话。
堕落种本该都是失去理智的怪物,但实验已经表明,少部分堕落种仍然保留有清醒的神智。
进入和平时期,联邦的敌人不会永远是异形生物,近来内部新冒出许多令人不安的因素,老议长的直觉让他敏锐地预感到了什么。
这太危险了。
深夜,这座在白天为整个联邦作出决策的大厦陷入寂静,负责日常决策事务的议事长端坐在大厦高层的办公室里,面部似笼罩了一层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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