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舍不得小桩?
“夫人稍安勿躁。”孟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胸有成竹道,“卫侯爷有勇有谋,并非一介莽夫,心思深沉得很。他如此作为,想必自有他的一番考量。”
且说卫良和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路,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侯爷请留步。”
男人顿足,负手而立,肩阔腰直,回身。
只见来人头戴赤金簪冠,目光炯炯,一身赤金襄缵藩竹长袍,长袍袖口处绣着几株青竹翠曼,翻云朵坠,厚重的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秦素玉带,瞧着身形比萧王容禹高大肥硕些。
此人便是南盛当朝太子——容恒。
卫良和面色自若,握拳作揖,道,“见过太子殿下。”
“诶——将军不必多礼。”太子抬手,虚虚一挥,道,“方才在御书房,本宫倒是不知将军演的是哪出?”
在他看来,昨夜卫良和既拂了萧王的意,那便是站在他这一边了,说话也就直接了些。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难道卫良和不想一雪前耻?
卫良和闻言,眉头只是不可捉摸地一皱,身为太子,应当谨言慎行,他这般口无遮拦,也难怪这些年屡次落在萧王下风。
“殿下这话说的。小侯坠崖不大记得旧事,武功也不大比得从前。方才所说,可是句句属实,若是撒谎,可是欺君之罪哪。”
太子自然是不信,四下瞅着没人,便道。“得了吧。本宫知将军你在萧王面前,说话自然要谨慎。可这儿只有咱俩,又何必绕弯儿?”
卫良和在心里一哂,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凑近一些,手掩着唇低声道,“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太子顿时醒悟,面容登时紧张起来,不过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这不摆明了,卫良和当真是站在他这边的么?
就算父皇收回了卫良和的兵权,那又如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战场变化莫测,保不齐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萧王有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柯景睿,如今他赢得个货真价实的大将军,总算扳回了一局!
太子心花怒放,丢下一句,“咱们日后再叙,日后再叙!”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卫良和仍立在原地,耳珠微动,觉察身后有异样,却也只装作不知情,微微侧脸,并未回头。
萧王忿忿地立在原地,盯着前头那抹傲立于天地间的男子,手不由握拳。
自己费尽心思地讨好他,没想到他还是选了太子。
难道,只因自己先选了那不成器的柯景睿?
可那时,还由得他选吗?
他不争,太子便要跟他抢了。
萧王越想越恨!恨卫良和不该回来!恨孟氏没能一剑杀了他!
匡勋跟在他后头,见他脸色不对,凑上前,低声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多派些人手……”
随即,他把手横在脖子前,做了个往一侧一抹的动作。
萧王一个狠瞪过去,“你猪脑袋啊?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你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匡勋不敢再吱声,只望着卫良和挺直的背影。
卫良和大跨步地走出宫门,却见前方的马车旁,远远立着一个身穿蓝色翠烟衫的女子。
走得近一些。只见那女子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她身旁的侍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回眸淡淡一笑。
那笑意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便是端着落落大方。那一颦一笑也是动人心魂。
再瞧楠木马车上挂着的“长公主府”四字,男人浑身一震,眸色越发深沉,眼底闪过一丝及不可察的痛楚。
对方似乎也惊讶,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候在枣红大马一侧的何辅跟上,道,“将军,宸王有请。”
男人这才回神,他才走出皇宫,没想到宸王也知道了。
在这京中,到底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嗯!”他接过缰绳,一个敏捷的翻身上马,再望长公主的马车望去。只见她已缓缓向皇宫走去。
按理说,长公主的车辇是准许在宫里走动的。
卫良和不知她在宫门口下马车,用意何在。
但不管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她早在八年前已下嫁柯景,而他亦娶了桩儿,他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仅是君臣!
他不打一声招呼,便将虎符上交,侯府的桩儿想必急坏了吧?
思及此,男人坦然地朝她鞠身拱手,也不等她回礼,便执起缰绳,催马向宸王府奔去。
卫良和想了想,终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猛然拉住缰绳,后头的何辅一个急刹马,不解道,“将军,怎么了?”
他侧身,想了想,说,“何辅,你速速回府,告诉夫人一声……算了,你还是随我去宸王府吧。”
还是等他回府,亲自跟她说明白吧。
长公主容萱默不作声地走到钟萃宫,终是累了,顿住脚步。脑海里还浮现着他朝自己俯首作揖的模样。
这些年,他一点没变,仍是她梦里顶天立地的模样。兴许还是变了,否则他也不会隔遥相望而无动于衷。
“公主累了吧?不若快些上步撵?”身后的侍女垂首道。
容萱回过神来,是真的有些累了,她今日穿的鞋也窄,脚下许是起了水泡。疼得慌。但她仍旧方端地立着,迈着小碎步缓缓坐上步撵,见这道上没什么人儿,只问,“可是查清楚了,那人到底站在哪儿边?”
“说不清楚,听说,卫侯……那位贵人上交了虎符,在御书房没逗留多久便出来了,萧……殿下给足了姿态,但他似乎仍旧无动于衷。他出来后又与太子耳语了几句,但一出宫门便往宸王府去了。奴婢也瞧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边儿?”
步撵不疾不徐地走着,平平稳稳。长公主扶额,笑道,“你若能瞧得明白,便不是那人的手笔了。”
萧王昨夜吃了瘪,而宸王三哥又是个无势的主儿,如此说来,他是要站在太子那边了。
又或者。他主动交出兵权,是哪边也不想掺和?
可他应该明白才是,京都风云瞬息万变,深处漩涡中心,便是较外头清静,但又有谁能够全身而退?
退无可退,还不是要奋起反击?
坐以待毙,从不是他的做派!
且柯景睿,她的夫君,猜到这兄弟二人早已反目。
想到此,容萱更笃定了前者。
同时,心里头更是挣扎!
一边是昔日眷恋之人,一边是她的夫君……叫她如何是好?
“神侯府可还有何动静?”她手挂着一串珠子,捏得指尖泛白。
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嫉妒,当真感叹那女子幸运得紧!
当年她只等着他凯旋成婚。
那场盛大的婚礼,采吉、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礼这六礼样样不少,可独独换了新郎官!
父皇并未逼她下嫁,可“长公主定于金九出阁”的消息人尽皆知,身为皇家人的骄傲容不得她践踏自尊。
况且,没了他,嫁谁不是嫁?
卫良和一踏进宸王府的大门。便被请进书房。
他一路走得急,渴得紧,便大刺刺地落座,倒茶豪饮。
容源见他这般气淡神闲的模样,挑了挑眉,放下笔从书案走过来,撩起衣摆座下。道,“瞧着你这模样,是自己主动交出兵权的?”
“嗯。”他回答得倒是干脆。
宸王见他老神在在,不由打趣道,“”
“是!”他亦坦然承认道。
容源眸色一深,终是有些坐不住,“你既已假意向太子投诚,又何必吊着他?”
卫良和手一顿,神色认真,道,“您曾教过良和,斩草要除根!良和不想留下后患!”
容源知他指的是谁,“你当真要对阿柯他们赶尽杀绝?”
卫良和站起身,神色冷凝,胸腔起伏不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年的旧案,良和虽远在边塞不知内情,可多少也猜到此事与东宫、萧王脱不了干系。殿下难道就不恨?殿下即便不恨,可庄氏一族满门被屠杀,何其无辜?”
柯景睿背信弃义在先,就怪不得他如此绝情了!
同是被兄弟背叛,可容源到底生在皇宫,便是注定了要争要夺,自幼被告知兄弟情意最是虚假。
当年被幽禁,他并不意外,却仍旧心如刀绞。而卫良和与柯景睿,虽无血缘,情谊却来得更真实,亦更痛!
想到庄太傅一家,想到那个孩子……
容源仰头,用力地闭眸,掩盖满目的苦楚。
他并不反对卫良和如此做,“只是,关外三州惨遭燕贼铁蹄践踏。不管是报仇雪恨还是争那个位子,最为无辜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卫良和稍稍顺了口气,面色沉稳道,“我已命焦实禄召集各地细作及暗处的那波兵力,何辅卓青不日也将赶到羌州,摧毁燕军的大后方。在我出征前,打不起来!”
看来,他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宸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踱步到窗前,摆摆手道,“也罢,就按你的计划行事。快些回去陪小桩吧,她也不容易。”
卫良和行了一礼后。便飞奔赶回侯府。
北定神侯府主宅。
贺桩正对着一宗琴谱一边仔细研究着,一边抚琴。
卫良和刚踏进屋子,贺桩便听到他的动静,放下手里的琴谱,上前道,“回来了?”
男人脱下外袍,扣在门头,瞧见桌上的东西,眉头一松,“弹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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