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天色渐晚，鸿都像一座不夜城。大漠的降书无疑是今年最大的好消息，宫内设宴款待二位将军，宫外也一片歌舞升平。
虞清舟趁着这份热闹登上忘忧楼，他有些急。
“大哥怎么来啦！快坐！”虞清绝有点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瓜子很殷勤地沏茶倒水。
虞清舟看了眼花墨，也没避着她，开口道：“出了些事，望州耳目传回的密信有问题。似乎是中途被人截了。”
虞清绝想了想，说：“那就是望州的确有问题，信上说了什么？”
“说‘暂无异常之事’，但信上的墨迹不对，是上好的油烟墨，作画时用的。”虞清舟没喝茶，给自己添了碗水。
虞清绝只知道把茶叶扔在开水里泡着，她喝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又偷偷将那杯茶挪到花墨面前。
她一边动作一边开口说道：“想必端王也能听到什么消息，兴许还比咱们快呢。”
花墨也没碰那杯茶，慢悠悠地说：“那你们二人这阵子可有的忙了。”
虞清舟一脸无奈地笑了：“忙着躲追杀也算是忙，阿婵最近别回去了，住在这儿最安全。”
“知道了。”虞清绝看着那杯被嫌弃的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她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你呢？有什么打算？”虞清绝皱起眉，眯着眼睛看向虞清舟。
敌暗我明，虞清舟现在就是个活靶子。
虞清绝正经起来会给人不小的压力，哪怕她现在才十五岁。可能是因为她正经的时候很少，也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的悲惨生活将她敲成了一个刺猬。
她这副戾气横生的模样还是让虞清舟有些晃神，以前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恶作剧的小女孩已经不存在了。
虞清舟被看透心中想法。
被动之时想寻得对方破绽须得有一个饵，他不能躲。正如虞清绝想要嫁到六皇子府上一样。
兄妹二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压抑，花墨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呦，这是做什么，一个一个都不要命一样的往刀尖上冲。”她拿过那杯茶一饮而尽，然而喝的太急被呛到了，“咳咳咳”
花墨看着这俩人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心想这茶真难喝，不是，这俩人真倔！她当然也想早日翻案，但那也不能用人命做靶子啊！她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同盟，不会单打独斗了，再死一个，翻案成功的几率就又小一点。
虞清绝一手扶额，另只手肘撑在桌子上虚虚点着虞清舟，温柔又有些发狠地说：“你病了，交牌子请假。”
“我不会有事，阿婵。”虞清舟不知为何，竟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些长辈严厉的关爱之情，他语气软下来示弱。
“哦？你说没事就没事？六皇子好歹不会杀我，哪有人像你这般不要命的，你要想死好歹死得其所。”虞清绝的语气听上去如沐春风，当然前提是忽略话里的内容。
虞清舟被怼到没话说，想了想，说了自己另一个想法：“我准备亲自去趟望州。”横竖都得去，不如早点说出来免得虞清绝下次又生气。
“自己去？”
“望州不比鸿都，你你不能去。”虞清舟又低头喝了口水。
虞清绝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以后气到差点掀桌子。
“你也知道望州危险？真够能耐的啊虞清舟，千里走单骑呢。你有什么本事亲自过去查？你那些耳目兴许早就草席一卷扔乱葬岗了，我以后给你烧纸都找不着你人在哪。铧朝各地都有锦衣卫做听记，你不能顶替旁人以一个正当理由调去望州吗？”
虞清舟显然被骂愣了，过了许久他才有些委屈的说了一句：“那来不及，少说要两年以后。”
花墨也没见过虞清绝这泼妇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要不，要不这样吧，阿婵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她轻轻地拉住虞清绝的袖口，让她坐下，“我认识一位奇人，精通易容之术，咱们想个办法偷偷换人啊，换一换。”
虞清绝眼睛瞄她，“在哪？”
显然虞清舟也没想到，探究地看向她。
花墨被虞清绝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吐了口气说：“别着急别着急，我得去找找，可能得费些时日，毕竟我师父已经不在了。当然肯定是越早越好！我努力找！”
虞清绝点了点头。
“什么模样都可以吗？”虞清舟问道。
“都好说，大哥你放心！”花墨又喝了口虞清绝的茶压惊。
又一杯茶喝完，花墨说刻不容缓，便下了阁楼，留给兄妹二人说话的空间。
其实她也着急，她与这位奇人只见过一面，而且江湖人居无定所，找起来不容易。只可惜她是女孩儿，就算易容也对翻案没什么用处。
端王为了自己的帝王大业，自然不会与寻常百姓的女子纠缠在一起。但他们现在伪造不了有地位的身份，这条路行不通。
端王，哪怕端王幕僚也不会娶普通女子，做个低级幕僚的妻子或者做妾压根就接触不到这起案子。如今正好用在虞清舟身上，他去查会方便许多。
阁楼上，虞清绝越来越烦躁，她想着等找到这位易容高手，自己也换张脸，不至于现在连门都出不去。
她如今能做些什么？
虞清舟有些看不下去，说：“阿婵，你现在也不好做什么，你要忙的事还在后头，别想太多。”
虞清绝依旧皱着眉，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虞清舟并不知道妹妹压根不在乎翻案，他以为阿婵不想背负如此罪名，恨极了这灭门之苦，才像他一样拼尽全力地想要做些什么。
其实虞清绝只想要兄长过得轻松才如此战战兢兢。她不愿虞清舟单枪匹马，所以自始至终没有同他说过一句“我只想你平安”。
虞清绝上辈子没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她只能学会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不去顾及那些来不及的、追不到的、“多余”的感情。
其实她有些打算，既要嫁给六皇子，而且六皇子也有这个意思。她必须冲进这场夺嫡之争，她和林晟在同一战线对抗端王，那就必须得对付得了，还得对付死他。
虞清舟着急，她又何尝不急？
世家牵连甚广，平头百姓够不着他们，更别说什么用普通人做线人。这也是虞清绝将忘忧楼的价格和装修提了又提的原因，高门大户最好面子，风雅才能吸引人。
可这法子太慢了，能在高处站住脚的个个都是人精，哪里那么容易就漏出马脚来。
战马，战马。
银子，银子。
战马换成银子？抄家到底抄的银子可有定数明细？
“大哥，卷宗里有写我们家抄了多少银子吗？”虞清绝突然问道。
虞清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烹茶，见妹妹不生气了，才说：“二百余万两白银，十五万两黄金。还有不少古玩、名画、文人真迹，还有母亲的首饰、衣物”
“？”
虞正堂不会真的套了战马吧？二百万两银子？
虞清舟倒是很相信父亲的为人，说道：“所以父亲没必要为了那批战马犯险，府里的钱三辈子也花不完。”
他给虞清绝倒了杯自己烹的茶，少年时虞清舟也算半个纨绔，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事多少都懂一些。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你有些事不清楚，阿婵。母亲未出阁前是常家人，常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可惜家中子弟不读圣贤书，只能靠着女儿攀亲家，渐渐地也就通过姻亲往上爬了。
所以姻亲对常家而言是大事，母亲的嫁妆不会少，嫁给父亲后这些嫁妆就被母亲一点不剩地换成了银子，一边私下经商一边接济虞府。
商人重利轻别离，兵马案一出，常家明哲保身。不会同我们联系，”虞清舟说到这，突然调侃了一句，“不过将来你要真要去了六皇子府上，他们应该会来送亲。”
虞清绝不甚在意：“人之常情，没什么错。”她大度得很，在她眼里常家没来踩一脚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你缝的这是什么东什么衣服？”虞清舟瞥到了软榻上那一摊黑漆漆的布料。
虞清绝看着自己的工艺品，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今天花墨说的玩笑话。
“大哥，萧燎这个人啊”
虞清舟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萧燎，支支吾吾地说：“嗯，啊？他，他怎么了？”
虞清绝眯着眼睛看他，“你紧张什么，就是问问。”
“啊，他没回来，在镇北。”
虞清绝又将思绪转回来，问道：“那你查过战马流向没有？府里没有那笔银子，也没有地方藏马匹，就意味着是构陷之人拿了这笔钱。”虞清绝对端王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偷账本，真账本。
“那批战马的流向吗？太难查了。你大哥也不是吃干饭的，大大小小所有的牧场我都打听过，不会有人敢收数以万计的重骑马匹。
若是散开贩卖，那就太难查了，那批战马虽是重骑，但与寻常人家强壮一点的马匹差别没那么大。镇北的重骑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寻常马匹要高大些。”虞清舟特意将“镇北”二字咬的重了许多。
虞清绝直接忽视了大哥的试探，“那既然没有人收，总不会杀了吃肉。从套取战马到案发有多久时日？”
“一月有余。”
“月余时间散卖出去几万匹战马也难，那或许是构陷之人另有地方藏住这些战马。”虞清绝边说边琢磨，“如果是父亲发现了端王在望州藏着的秘密，端王要杀人灭口大可以寻个贪污的罪名，何必大动干戈。苏大人又是为何到如此下场？”
“花墨上次说不清楚苏大人朝廷中的牵扯，我便又去翻看了苏大人的卷宗。苏敏做官以后这辈子都在太仆寺。”虞清舟看向她。
虞清绝明白兄长的意思，父亲同苏敏交情不深，自己和花墨也是书院中认识的。那苏大人和这兵马案有什么关系？
难道只是因为虞正堂不在太仆寺，须得找个人联手才能将套取战马这罪名坐实吗？那端王怎么不直接扯太仆寺卿。
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这批战马不知去向，大哥，咱们从端王处想。
第一，应当是端王套取了战马，他要夺东宫之位，银子自然会花出去不少，可他背后的许家不应当如此穷困。
第二，夺嫡。夺嫡不能出差错，可他没有直接杀人灭口去掩盖自己套了战马，没有，反而演出一场大戏。这场戏尘埃落定之后，与毁尸灭迹的不同之处便是，只死一个人还是抄家灭门。
第三，在我们没有找到这些答案之前，苏敏和这件事唯一的牵扯就是太仆寺掌管战马。端王费尽心机套取战马，那很大可能就是他需要这批战马。
战马除了换成银子还能干什”虞清绝越说声音越小。
虞清舟脸上也不好看了，他没想到是因为逼宫之事太过少见，没有人愿意名不正言不顺的坐上龙椅。
道义二字束缚天下百姓，也束缚天潢贵胄。而且现在的形势几乎是一边倒，端王对东宫之位势在必得，他没必要留这一手。虞清绝作为一个现代人，思维更开阔些，逼宫造反而已，有什么不可能的。
虞清绝豁然开朗，开玩笑说：“难不成许家也想挣个皇帝当当？”
她浑然不觉这话有什么问题，封建道义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话，你可别让外人听了去。”虞清舟猛地盯住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知道。那望州或许就是端王老巢了，危机四伏。”
虞清绝也想开了，她比这个大哥更能看懂人。
这大哥和自己一样，就爱闯龙潭虎穴，直至头破血流，破釜沉舟。既然自己也享受，就没理由不放大哥去。他高兴就好，这才是虞清绝的意义。
大不了她跟着抹脖子，皇上也就没棋子了，谁也别想好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虞清舟笑道：“知道。鸿都不也一样？”
真是疯子。
虞清舟虽然不让妹妹牵扯进危险之中，可如果是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做。兄妹二人都很自然的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保住对方。
这样做对吗？当然不对。
但说是如此说，做起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中宫之内，皇帝在陪着皇后用午膳。皇后并非不受宠，相反，只要皇帝有时间会常常来陪她，今日也是如此。
皇后盛了些鸭汤，放在皇帝面前说：“晟儿的确年纪不小了，皇上既然想让他开府，不如臣妾这几日替他挑挑。”
“也好，辛苦皇后了。”
她看皇上没说什么，想必那些传言定不是真的。皇上重嫡亲，自然不会让一个罪臣之女给晟儿做侧妃。
樊霜进来，匆匆行了礼便开口道：“皇上。镇北军报，加急呈上。”
皇后得了皇上的意思，自然不会再打扰，说道：“皇上去忙吧，臣妾等下让御膳房再做一些送过去，也别累坏了身子。”
和自己比起来，皇上自然是看重社稷的。
皇帝走后她也没什么心情接着吃，便吩咐下去为六皇子选妃，让各家将画像呈上来。好在那个小姑娘也没什么攀附的心思，是个安守本分的，否则她定要给虞清绝吃点苦头。
直至下午林晟过来请安，皇后也告诉他打算给他选妃。
“母后这是做什么，这么想将儿臣赶出皇宫？”林晟笑意不至眼底。
“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母亲赶儿子走的。你父皇看重你，是要开府为以后做打算了。你皇兄的病总是不好，母后也没办法，只是不争，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皇后为了太子的事也头疼的很，不知前些日子怎的突然病倒。幸好皇上看重晟儿，不会将东宫之位直接托付于端王。
她也不想争，可母家式微，全靠着她和太后才撑到现在，国公这位子怎的能叫许家夺了去？两家斗了许久，来日端王上台，她们不会好过。
“那母后可有人选了？”
“本宫教他们呈画像了，最晚后日便能见到。晟儿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林晟还是那副君子模样，他笑的温柔，“虞姑娘不错。”
皇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说道：“晟儿，那是罪臣之女。”
“侧妃而已，母后要不愿意，侍妾也是行的。想必父皇不会反对。”林晟倒是风轻云淡，丝毫没被皇后教训的态度所打扰。
“不行！你不能有任何污点，此事事关重大。晟儿，你是真心心悦于她？”皇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本以为谣言空穴来风。
“是，母后。”林晟一口应下，没顾及皇后的体面，又说：“父皇不会反对，母后担心什么？”
是啊，打算扶持六皇子的皇上都不反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借口，总不能说母家压得过皇上。
又听林晟开口：“母后，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侍妾如何？”
皇后只能先答应，“那也得是你选妃之后了。”
“听母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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