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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章二十八


那人左顾右盼,瞧见我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竟然双眼发怔地冲我走了过来。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帷幕里已刮出道月白色的厉风。

        一息之间,羽幸生已抵达那跟踪者的身侧,伸手就将他肩膀擒住。

        谁知这傀儡是个有功夫的,一个大力转臂,就甩开了羽幸生的钳制,即刻就要夺门而去,羽幸生飞步上前,又揪住了他的后颈。

        那人再回头时,已是满眼血红,冲着羽幸生的脸便是凶狠一拳。后者轻巧躲过,却也撞掉了门旁高橱上的展示样品。霎时间满地姹紫嫣红,店里乱作一乱。

        “不好!他被符咒噬心了!”

        羽幸生丢下这句话,便去与那打疯了的傀儡纠缠。满店噼里啪啦脂粉漫天,没能逃出去的客人兜头兜脸染了一脑袋,真——红尘中人。

        我:“掌柜,你这粉质细腻还真不是吹的,飞粉如烟啊。”

        李掌柜:“贵客奶奶救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取剑气以至伤体,羽幸生与那傀儡厮打了几个回合,才将其拿下。他一手拧其臂膀,另一手伸入他后衣领里摸索,遂即咬牙扬手一撕。

        只听得呲拉一声,羽幸生的手上多了张红如血浸的纸条,而那傀儡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一大片血花从原本贴着符咒的位置渲染开来,几乎盖住了半个身子。

        李掌柜“嗷”了一声,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困在店里的客人也纷纷尖叫,抱头鼠窜了出去。

        “公子!”

        南商姗姗来迟,挎着剑追进了店里。

        羽幸生瞄了一眼店外逐渐聚集的看热闹人群,沉声道:“立刻关闭店门。”

        南商手脚快,迅速将梦杨胭脂铺的木门合上。

        我凑到那傀儡身边,见他两眼血红,满脸血管暴突发黑,俨然没了气息。

        “何必杀他?”他或许只是个会些功夫的平头百姓,又或许是谁的阿爹,谁的夫君。

        羽幸生垂下眼,丢掉手中红符:“符咒噬心,不撕下符咒,他的心脉也已俱毁。他被我发现,背后操控者本就没打算留他活口。”

        这傀儡咒竟然如此残忍。

        羽幸生见我面色凄惨,将我一把拉起,又吩咐南商:“处理好尸体,调查死者背景。”抬眼又看见晕死在一旁的李掌柜,“取五十两黄金,赔偿这店家,叫官府莫要找他麻烦。”

        交代完毕,拉着我便出了店。

        好不容易摆脱了胭脂铺外头聚集的吃瓜群众,两人又重回满街熙攘喧哗之中。

        可惜我再看不进去这平安盛世的景象。

        毕竟刚才一个无辜的人那样暴死在我眼前。

        羽幸生看出我的低落,拉我进了一家暗到仿佛没钱买灯油的酒铺,叫了几碟小菜一壶酒。

        他将斟满的酒杯推到我面前。

        我诧异道:“我有孕,不能喝酒。”

        “我问过太医,小酌两杯无妨。”

        都这样说了,我便也不与他啰嗦,抬手便将那酒一干而尽。

        “那符咒,也是用狐妖血写的?”我问。

        他眼神微烁,轻轻点了点头。

        “是洛太君的血吗?”

        羽幸生眉头一蹙:“谁与你说的?夏守鹤吗?”

        我不答,他便当我默认:“夏守鹤不该与你说这些。他说的,也未必都是真的。”

        忍不住惨淡一笑:“难道我连自己亲哥都信不得?那我还能信谁?”

        羽幸生仔仔细细地望着我的脸。

        “你可以信我。”

        真是荒唐。自我入宫,我俩互相斗法算计,不知有多少次。如何信你?

        “真的,绥绥,你可以对我说真话的。”

        桌上烛火忽明忽暗,他的神色却是坚定的诚恳。

        “那好,那你先跟我说真话,洛太君是狐妖吗?”真是酒壮人胆,“我,是狐妖吗?”

        “有狐妖血统,并不代表就是狐妖。”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即使能靠着这点血脉,修炼些常人所不能的法术,但与真正的狐妖相比,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我能看见那白纸上的符咒,是不是因为狐妖血统的缘故?”

        “是,洛太君和她的后嗣,都带着狐妖血脉。虽然现在还难以断定,但那符咒极有可能用的就是洛太君的血。”

        他倒是真的打算与我实话实说。

        之前都只从他人口中,捕获一些关于我这外祖母的只言片语。一个姜族女子,能爬上白城最高位,看来不止靠得美貌与脑瓜,更凭了她血液中的那一点魔力。

        可惜夏绥绥这个外孙女没继承洛氏家族的皮相,否则我真要照照镜子,看能不能找到些洛太君的影子。

        脑海中忽然捕捉到一处遗漏的细节。

        若如羽幸生所说,那……

        “那日,你也能看见那白纸上的符咒……”我赶紧捂住嘴,可惜话已出口。

        真的是太大意了!他让我问,我便问,这一问若是触及了一直以来深藏的秘密,质疑了当朝天子的血统,我岂不是要被灭口!

        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这样久,一夜放肆,可能真惹上杀身之祸!

        我抖抖缩缩地瞥了眼对面的男人,却见他仍是平静地端坐,并无杀气。

        “那是因为,我也有狐妖血统。”

        他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问我今夜饭菜是否合口味,寝殿是不是太冷,随和地不得了。

        “你不用惊慌,除了我,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

        我忍不住抖三抖,全身毛孔都张开了,眼神直往酒铺门口溜去。

        他捕捉到我的惊恐,声音有点急促地解释:“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答应了你要说真话,哪怕是没人知道的秘密,我也会说给你听。”

        又眨了眨那双工笔细描的丹凤眼:“我也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你应该听说过,容氏当政时发生了一场天火灾,梦离山附近的姜族一夜全灭。而我,是唯一幸存者。”

        “最靠近梦离山的是彼时的雁城,于是雁城的首座,也就是家父羽方明,被容乐帝派去视察灾情。父亲从一片焦土中拣回了我,因为他患有无法生育的隐疾,所以将我收为养子,并对外称我是他血脉所出,传我羽氏剑法,将我作为未来的雁城少主培养。”

        “父亲为我取名幸生,幸存的生还者。”

        羽方明的妹妹,也就是赤穹帝容铮母亲羽氏。容乐帝忌惮容铮出世时的异象,因而杀了羽氏祭天,自然得罪了她的哥哥羽方明。

        也为着妹妹这一点留存于世的血脉,羽方明替被发配的容铮鞍前马后尽心奔走,拉拢其他三大城首座,助其在容乐帝病重时带骑兵小队回都城,杀死容乐帝和当朝太子——容铮的二弟容景,夺得大权。

        他太低估了权力的魔力,一个从小不得父亲青眼,并杀戮手足的人,在鲜血洗礼中早已性情大变,不复他记忆中谨慎持重的小小少年。

        容铮掌权后,原本的缜密化作了多疑,深谙其性情的洛太君串通了其亲信,假拟谕旨,招羽方明带兵入城,从而诬陷羽氏想趁新君未稳,弑君夺权。容铮因此下旨,羽氏一族满门抄斩。

        羽方明一生,至情至义。他对羽幸生何止舐犊之情,还有救命之恩。

        让羽幸生重提这段往事,无异于在结了痂的伤口里剜肉掏血。

        我咬了咬嘴唇:“你本不必告诉我。”

        “可我答应你,说真话。”

        “洛太君为何如此仇视羽氏?又为何要借傀儡跟踪我?”

        羽幸生的唇边浮起一抹苍凉的笑意:“羽氏时逆剑法,本就被皇族忌惮,为天下垂涎。都说……时逆剑法,有逆转时空的能力。有人想夺,不稀奇。”

        “至于为何要跟踪你,”他顿了顿,思忖了片刻,“大约想利用你与她相通的血统,再兴风作浪吧。”

        这回答也实在含糊了些,恐怕他对这背后的计划也并不了解。公孙父子深入北疆,也不知带回多少有用的信息。

        其实心口还憋着好多疑问,譬如为什么那么在意夏守鹤,又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好。

        还有那个红木匣,他知道是我撬开的吗?

        但今夜,我不太想继续追问下去。

        对上那样澄彻坦诚的眼,问什么都显得我小人之心。

        嘴唇翕动,结结巴巴只丢出一句:

        “你、你是不是取剑气伤了身体,才与那傀儡打了那样久?”

        羽幸生脸一黑:“怎么可能!那傀儡是禹氏体术的习徒,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好对付!”

        ……一不小心,又戳伤了男人的自尊。

        他抓过我的手腕,轻轻将我袖口推上去,拇指温柔地抚摸那一截蓝光:“明日,我会出宫几日去办事。这三寸剑气,可在我不在时保护你。”

        “玄冰也认了你,它在,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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