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三十
“悠悠梦离,灼灼桃源……荡荡石鳞,缭缭迷野……啊……啊啊……”
耳畔传来轻而浅的吟唱,似银铃般悦耳。
我睁开眼,视线里映出一片艳丽的红色——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背对着我唱着不知名的小曲。
“……前生因果报,宿世欢喜愁。谁解忧?谁解忧?愿从郎去不回首。”
我挣扎起身,摸着身下全是稻草,衬得我绣金线的礼袍格外扎眼。
对了,我是在重阳夜被人劫了花车。
一发觉被劫,我哪里还能坐定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呼救。谁知劫车的人早有算计,一只迷烟就放倒了我。
醒来我就到了这稻草破屋里。
听见动静,那红衣女子回过头,冲我嫣然一笑:“你醒啦?”
……难道劫我的,是这貌美如花的豆蔻少女?
“……这是哪儿?”我定了定神,问,“你又是谁?”
“你唤我阿娟便好,”她歪着头看我,“爹爹说你穿的漂亮,像是宫中的娘娘,你是吗?”
“……我不是。”
未知来者何人,我还是有所保留的好。
“你……爹爹在哪儿?”
桃花眼一翕:“爹爹白日要去打猎,不在家。这里是我家柴房。我和爹爹在路上拾了你……你,倒在一辆花似的车里,旁边好多死人。”
我算是从她的话里东拼西凑出了信息——她和她爹爹两人住在这叫石鳞原的地方,昨日她同爹爹打猎归路上,发现一辆破碎的马车,周围倒了三四个死人,中间就躺着我。见我还有气息,便将我带了回来。
阿娟带着我去看了收在她家后院的花车残骸,又领我去了事发现场:“喏,就是这儿。那几个人被我爹爹连夜挖坑埋了,免得有人发现,寻着找上我们。”
我环顾四方:“好重的雾,你爹爹在这样天气里如何打猎?”
阿娟瞪着一双水光冽艳的眼:“这石鳞原日日都是这样,雾霭弥漫。你不是中洲人吗?怎会没听过雾障十里的石鳞原?”
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石鳞原,是传说中羽幸生让赤穹帝千万大军一夜倒戈的地方,也就是他征战上位的转折地。之前听说过这里奇石栉比鳞次,地形奇诡,谜路重重,倒还真不知有如此重的雾气。
“都说走进石鳞原的大雾,能看到自己前生。我爹爹打猎只敢在周边小林里,也不敢随意进入这石头阵,否则迷路丧命都未可知。”
这些劫我花车的人,带我来这鬼怪地方作甚?莫不是要拉我进去看我前世?谁又会做这样的事?
可惜这对好心的父女,救了人又怕惹上事,将作案的都给埋了,否则留下尸体还可追查。
我挠了挠头:“今日何日?”
“九月十三。”
“这里离皇都多远?”
“骑马的话,约摸四五日能到。”
看来我被劫后,那些人是马不停蹄地将我带到了这儿。
他们又是怎么死的?阿娟说他们是看见了蓝光闪耀,又听见打斗声,才探了过来,而那些人都是被刎喉毙命,难道……是羽幸生留下的玄冰剑气救了我?
阿娟一直规规矩矩回答我的问题,也不问我的来历。人家救了我的命,我不答谢还问了这样多,赶紧行礼:“姑娘救了我的命,我无以回报……”
阿娟不作声,只打量着我的头顶。那清清澈澈的乌黑眼珠里映出我的模样,满脑袋金簪珠玉——这是谁家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大小姐?
赶紧将头上的值钱玩意儿摘拔下来:“这些你都拿去吧,都是真金实玉,价值连城。”
少女挑了一只金莲步摇,插入发髻,笑意吟吟地问我:“好看吗?”
何止好看?谁能想到荒无人烟的石鳞原竟然住着如此天香国色?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一身红衣,黑瞳如夜,樱唇如血,眉心一点赤红朱砂痣,纯真中流露出不自知的媚意风流。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就这般姿色袭人,等到及笄之年那还了得。
也许在这僻静之处了此一生亦是幸运,否则红颜多薄命,招人竞相追逐、争相纳取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替我端来了几样简单的家常小菜,我才意识到自己肚皮已经多日未进食,都饿过梭了。
“你爹爹几时回来?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阿娟面色一暗:“我爹爹脾气古怪,不爱与生人打交道。你要道谢,我替你转达便是。”
“哦……”我还想向她爹爹求借下后院拴着的马,好赶回都城呢。
“你吃了饭,好好歇息一夜。明日我骑马送你回都城。”
求之不得!
我感激涕零:“姑娘大恩大德!我无以……”
阿娟的眼光又在我的手腕上扫了一圈。
……赶紧褪下满胳膊的金镯,全都塞了过去。
就这样挨到太阳下山,我身上徒留一件破破烂烂的礼袍,与这稻草破房倒是相得益彰。
夏绥绥的这具身体,从来是身强体健,怀着身孕喝酒跳河都无甚不妥,到了现在睡在这稻草垛垛上,倒显出大小姐的千娇百贵,怎样都不得劲。我翻来覆去,换了无数个姿势,好不容易有几分迷瞪了,一阵奇怪的叫声又把我给弄清醒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求饶,又像是在低泣,甚是诡异。我忍耐着听了半天,脑袋里逐渐出现很多恐怖的幻想,越发不能入睡。
又仔细听了听,好像就是隔壁传来的声音。
难不成是阿娟一家被绑我的人发现了?正被严刑拷打逼着说出我的下落?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恩公有难,我怎可独坐??更何况我也好奇到底是谁要拿我。
仗着腕间这三寸剑气,我壮着胆子爬出柴房去救恩人。阿娟家不大,我顺着草泥墙根,很快摸到声音来处。
头上那扇窗户微阖,透出光。
这下我听得更清晰了,就是阿娟在压低声音挣扎。
说到底还是被我连累了,早知如此,白日里就该让她把那花车残骸烧掉,彻底毁尸灭迹。
我将那窗户轻轻支开一些,将眼睛怼了上去。
要是人不多,我就直接杀进去,要是人多,我……
看清楚的一刹那,我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凝固了。
屋子里只有一男一女,都□□,像蜘蛛般四肢大张交叠在一起,起起伏伏。俩人的头都冲着窗口,男人并未露出脸。他身下的女子却伸着雪白长颈,一张红潮泛滥的脸倒悬在床边,如瀑黑发垂落在地。
她张着朱红小嘴,喉咙里发出或低或高的声吟,一声一声,如剔骨寒刀,刮拉着我的神经:
“爹……爹爹……啊……啊啊……”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爬回柴房,滚回自己的稻草垛垛上的。
黑暗里我睁着眼睛,一直等到阿娟的声音停止,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
一阖眼,那令人作呕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霎时仿佛有千万只苍蝇在我胃里搅动。
我撑起身子,一弯腰吐了个翻江倒海。
……这怀胎四月都没发生的孕吐,就这样被活生生催了出来。
到了第二日早晨,阿娟见到我:“姐姐,你没睡好吗?这稻草床到底是不舒服吧?”
我瞧着她乖巧可怜的小脸,话到了喉咙,实在问不出口,只能点点头作罢。
她才十三岁,自幼和她爹爹相依为命,会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是如此不堪的丑事吗?
若我贸然点破,激起了她的羞耻之心,只怕是求死不能吧?
如果她明白她爹爹做的是什么,那我更加说不得了。说到底,我就是个陌生人,管别人家事已是忌讳,更何况是这等隐秘之事。
阿娟替我做了早点,又拿来干净衣服给我换上。她愈是忙前忙后,我愈是心淤如焚。就这样心怀鬼胎地熬到了她送我上路。
我们一人一匹马,她身着红衣,头上戴着我给她的金莲步摇,冶艳近乎妖。而我顶着一宿没睡的脸,布衣短打,形容枯槁,宛若一条陈年腌菜。
“悠悠梦离,灼灼桃源。荡荡石鳞,缭缭迷野……”
阿娟又开始轻声吟唱。
“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她突然问。
我正憋着满肚子的疑问,眼观鼻鼻观心,冷不丁被她发问,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有吧。”
毕竟我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魂穿这一趟,也算是什么奇事都见了。
“都说中洲,一个梦离山,一个石鳞原,可让人看见自己前世。有时我真想走进那雾最浓的深处,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上辈子的自己……姐姐,你不好奇自己的前生吗?曾经的自己是谁,父母何人,又有怎样的姻缘际遇?”
也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吧,我会想自己到底是谁,又从哪儿来。
然而一星半点印象也无,大概我在孟婆那儿不止是喝汤,怕是赖了顿流水席。
想不起来也好,全力以赴活好今生这条命。
我摇摇头:“万一我上辈子很凄惨,想起来徒伤悲。不想,不好奇。”
阿娟浅浅一笑:“姐姐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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