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三十四
一缕清风卷起,将淡淡桂花香携入鼻息,令我忽生了些许悲秋之情。
真是来这人间久了,沾了凡夫俗子的矫情做作。
我紧了紧衣襟,看见小径通处夜灯下,有一整片的桂花树,不由地迈动脚步走了过去。
桂花醇香,嗅觉难免贪恋。深呼吸几下,满心满腔都充盈着甘甜芬芳,令人浑身舒畅。忍不住摘下一枝,放在鼻前细嗅,鹅黄小珠簇成般的模样分外可爱。
“要是能来一杯苏照酿就好了。”我不禁叹道。
“姝妃好兴致。”
背后冷不丁传来人声,吓了我一跳。一回头,看见白墙圆窗后,坐着夏守鹤。
他坐在房内的软塌上,半倚着窗栏,大约也是在欣赏院中夜色花影。夜凉如水,他身披一件貂绒薄毯,仍是素白,衬得面色如雪,月宫嫦娥一般。
“姝妃,”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姝,妙字也。”
我冷嘲道:“你莫不是也读了什么‘夫何姝妖之媛女’一类没来由的诗句吧。”
“世人摘字取名,总要有个来处。而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字好而已。”
我往他房内看了眼,昏暗烛灯下,无甚摆设,与他那簪花楼的房间无二,一股修道中人的清气:“我听说爹爹在设宴招待圣上,你也不去陪着坐坐。”
夏守鹤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他的屋内,“难得回来,只想在这儿坐着,毕竟这是我最怀念的地方。”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绥绥你应该知道的。”
我:!!!才不想知道你和夏绥绥在此地行了何等秽乱纲常之事!
“……有点冷,在你这儿也怕是讨不到酒喝,我、我先回屋里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说罢拔腿便逃,一溜烟地滚回了自己卧房。
羽幸生还未回来,应该正忙着和夏常尊推杯换盏,维持君臣表面的和平。我将摘下的桂花插入窗边玉色琉璃瓶中,又叫来丫鬟掌灯,准备早点歇息了。
结果躺下一阖眼,脑海里蹦出个可怕的念头。
夏绥绥不会根本没遇见什么贼人,而是被夏守鹤这个禽兽搞大的肚子吧?
这念头一出来,我哪里还能睡得着。
赶紧叫丫鬟进来:“奶奶不想我吗?我去给奶奶请安。”
丫鬟面露难色:“这……老夫人已经歇息了,娘子若要请安,等明日吧。”
她这一推说,我更加笃定夏绥绥遇贼人一事有蹊跷了。
心爱的孙女嫁入皇宫难得相见,做祖母的都不趁着这机会赶紧与孙女多多相聚,说说体己话,可见这夏太君根本不喜欢夏绥绥!
若她喜爱这个庶出孙女,夏绥绥入宫前也不至于被大夫人欺负成缩头鹌鹑了。
既然夏太君不喜欢夏绥绥,就不太可能写信说想念孙女,要她回旧江海城探望。
夏守鹤支开阮儿,带夏绥绥回了旧江海城,又在归途借故离开,致使夏绥绥遭遇贼人——这其中实在是疑点重重。
难道是这对兄妹搞得珠胎暗结,为了掩人耳目而设计的一场戏?
若真是这样,那老娘肚子里怀的岂不是……
“绥绥你怎么还没睡啊?”
羽幸生忽然掀开被子。
他见我没睡,嘴角挂上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立刻腆着脸就爬上床来。
我闻见他满身酒味:“圣、圣上酒醉,不宜劳力!”
“朕没醉。”
我捏着鼻子:“这刺鼻的酒气,妾身不信。”
他朗朗大笑,抓起床上的貂绒毯将我裹住,然后一把将我抱出卧房。房外夜空漆漆,明月独悬。
“不信?那朕证明给你看。”
少年君王一脚踏在那乌木廊栏上,下个瞬间,我连人带毯飞了起来。
似是流星逆行,回访天际。
恍惚间好像有其他东西与身子一同失重了。
羽幸生轻盈地落脚于屋脊,盘腿而坐,而我一直被稳稳地抱在他怀中,连发丝都不曾乱。
“如何?”他抬了抬下巴,“说了,朕没醉。”
我嘟囔:“都说圣上轻功中洲第一,这怕不过是平日水准的十之一二。”
“夏绥绥你莫要忘形,若不是顾忌你腹中之子,朕能驮着你跳满夏宅十二屋。”
我赶紧点头:“是是是,妾身放肆了。”
他不再与我斗嘴,伸手指向远处:“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不禁微微张了嘴。大大小小的湖泊连绵,在皎白月光下宛若形状各异的镜子,散落于田野屋舍之间,如天上瑶池——虽然我也没见过瑶池长啥样。
“好美呀。”我叹道。
“夏家二小姐不是在这儿住了十余年么?怎么,都没见过老家这般美景?”羽幸生撇嘴。
……我心虚噤声。
自从魂穿入夏绥绥的身体,我在夏家不过呆了三天,就被送进宫。遇贼人及怀孕的事情,整个夏家也只有夏常尊和夏守鹤知道,相关的仆奴嘴巴被封得严严实实的。
面对这些知情的人,夏绥绥突然间的记忆错失,我还可以解释是受惊创伤所致。但面对不知情的,譬如夏太君,譬如旧江海城夏宅的奴仆们,我是无法解释的。
所以自从踏入这儿,我无不是谨言慎行,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面对羽幸生,那便更加了。
夜风将他身上的酒气吹散开来,倒是令我仿佛平白沾染了些许。
酒壮人胆。
“圣上……为何突然待绥绥这样好?”
到底还是开口问了。
羽幸生只顾望着远方湖景,白净如玉的脸上因酒醉而渲染出淡淡酡红。他许久没有作声,我便也只能耐心熬着。
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月亮都隐去了云后,大好景色也黯淡了。我没等来回答,倒先等来了困意,几乎要倚在他怀里睡去。
“有遗憾,想弥补。”
昏昏沉沉中,听见他开口。
“嗯?”我意识已经模糊,有气无力地回应。
后面的话便听不见了,周公唤我去赴约,不能迟到的。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是正午。沈昭仪和肖婕妤已经闲到带着夏家家仆当众聚赌,毫无皇室妃嫔应有的作派。
我见她们将所穿戴的值钱玩意儿都下了赌局,难以置信道:“圣上还在这儿呢,你们也不要太放肆罢?”
沈昭仪大剌剌地挠头:“圣上早就来看过一遭了,只叫我们声响小些,莫吵了你睡觉,还给大家伙儿都赏了些银子玩。我们这些时日算是想明白了,圣上满心满肺挂牵的就你一个,其他人如何,他是不会在意的,这说明啥?说明我们虽然深闺寂冷,但是拥有了最最珍贵的自由!”
肖婕妤在旁摇扇:“是呀,所以贤妃你也莫要有负担,我们现在真的不嫉妒你得宠。毕竟你还得伺候圣上这样那般,成日要花时间与他消磨,而我们的时间都是自己的。一回宫我们便打算与贤妃商计,每月批准我们组团出宫游玩几日,相信圣上十有八九都会允准。”
我瞠目结舌:所以这些女人是失去了一个男人,却得到了整个天下?
这么一琢磨,我真的是亏大了。
既然我已经醒了,车队便准备午后出发回宫。在这之前,我被拉去了夏家祠堂旁的一间别室。
“给你娘上香。”
夏常尊让我跪在一副画像前。
偷偷瞄了瞄四周,屋子是新近打扫的样子,陈设典雅,供着露水舔瓣的百合花。
室内独放着这一张画像,画脚一排小字:夏氏洛颖娘之位。
我抬头看那画中女子,虽然穿得保守正式,神情拘谨,却掩不了眼中千转风流。
洛太君的后人,果然艳绝中洲北疆。
一旁的夏常尊亦是痴痴地盯着画中人。
妾室死后不得入祠堂,不得入祖宗牌位。但夏守鹤硬是在祖祠旁修了这件小室,专放着洛颖娘的画像。
难怪大夫人这样仇视夏绥绥,怕是洛颖娘在世时,夜夜守空闺,实在吃了太多醋,以至于情敌一撒手人寰,满肚子酸馊味儿都得发泄在她女儿身上。
我在内心叹:再情深似海,还不是将爱人唯一的女儿用作了自己谋权的棋子。
忍不住又细细端详了会儿洛颖娘的画像。
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难道夏绥绥的身体里还残存着些许对她亲娘的记忆?
午饭过后,亲卫队便带着两辆马车准备启程,原本寻我的夏氏家臣亦跟随同行,夏常尊带着已迁居都城的族人也一道上路。
沈肖这两只浅尝自由滋味的离笼小鸟很是不舍。肖婕妤哀叹:“哪儿去寻这样好的温泉?往南边,也只有梦离山的温泉据说能与此地媲美。”
出身北方的沈昭仪“呸”了一声:“那地方又没几人去过,只怕是南边人为了面子瞎编的。”
仍是她俩同坐一辆马车,我与羽幸生坐另一辆。
我趴在窗口看了许久,都没看到夏守鹤的影子。
“我哥呢?”
羽幸生瞪我:“你人已无事,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去处。”
说着又眯起眼来:“你怎么这样惦记着他?”
我佯作天真:“关心兄长,何罪之有?”
他一时语噎。
过了会儿又问我:“朕和夏守鹤,谁更好看?”
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你更好看。”
他:“太敷衍。朕换个问法,夏守鹤哪儿比朕好看了?”
“哪儿都没你好看,”答完了又怕他说我敷衍,“若非要说的话……他睫毛比你稍稍长些吧。”
“……”
很显然,他生闷气去了。
我假装没看见这家伙的反应,自顾自地望向窗外。
队伍整束完毕,挂上了皇家的旗帜,浩浩荡荡预备上路。
马车驱动的一刻,我看见了路边站着的身影。
他倒是隆重,虽然还是一身素白,但罕见地用发冠绾了发,整个人多了些堂堂之感。
这时来送行?车队都开动了,连句道别都说不上,图什么?
我手指一曲,放下了帘子,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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