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五十五
羽幸生没有回应。
齐母颤巍巍地上前几步,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了几趟,逐渐变得肯定:“叶公子,你、你不记得我了?”
月婉跟着她出来,见此情形,忙将手中盛肉的碗放下,赶上前搀她:“阿娘,你怕是认错人了,这是偶经此处的官爷。”
听了月婉的话,齐母沟壑横布的脸上闪现了些许迷惘,她从羽幸生脸上移开视线,扭头看见坐在他身旁的我。
“姝儿姑娘?”老人黯淡的眸子亮了起来,“你是姝儿姑娘!我就说,这位肯定是叶公子无疑了!别瞧着我老了,我眼神可好着呢!”
她用手中的拐杖戳了戳齐大哥:“你还坐着?起来磕头!要是没有这二位,我们孤儿寡母的连块挡雨的瓦片都没有,你爹的尸骨只能被丢去乱葬岗!更别说娶月婉入门了!”
羽幸生仍是稳若泰山地坐着,羊肉煲炖出的白烟热气中,他一丝表情也无,周身散发出一种疏离的冷清。
他说:“这位老夫人,您认错了,在下姓于,不是什么叶公子。这位,”他指了指我,“是拙荆绥绥。”
砂锅下烧着炭火,咕隆隆地炖着羊肉汤,人坐在桌边,脸也被熏得暖烘烘的,可我却如坐冰窟。
他明明就是叶公子,早在那晚出宫逛夜市时,我便知道的。后来的梦里,他在酒楼等公孙云杨,也是让人如此称呼他。
更不用说“姝儿”这个名字了。
他就这样坐在我身旁,面不改色地说着谎?
月婉拉着齐母:“阿娘,天都黑了,明日再寻针吧,莫把眼睛用坏了。”连哄带劝地将齐母拉回里屋去。齐母走到房门口了,还要十指合掌,对我和羽幸生的方向连连道谢。
“老母唐突,你们莫见怪哈,”齐大哥道,“我阿爹去世时,她受了些刺激,有时会神智混乱。平日里老母休息的早,晚饭是早备一份送去她屋里的,吃过便歇下了。今日怕是听见你们在,心里头爱热闹,便寻出来了。”
说着叹了口气:“她老爱念叨这叶公子和姝儿姑娘……这俩人,我也没见过,阿爹在世时,我去附近的镇子做活,很少回来,回来倒是时常听阿爹阿娘提起,叶公子和姝儿姑娘又来看他们了。”
“我听齐老夫人说,这俩人于你们有恩?”我语速飞快,生怕被羽幸生从中作梗打断。
“我阿爹是个还算有点名声的厨子,这附近若是有红白喜事,或是节庆设宴,就会找他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有次替人家操持喜宴,不知出了什么差池,竟然满场宾客都吃得上吐下泻,新郎官的八旬祖母更是一命呜呼,原本还指望看着孙子成亲生子,做太奶奶的。”
“阿爹因此不仅再无生意可做,还背了一身还不完的欠债,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卧床不起。穷途末路之际,只能将祖上传下的老屋贱卖抵债,依旧是杯水车薪。也就是阿爹油尽灯枯时,这叶公子和姝儿姑娘拿来一大笔银两,不仅替我们还了债,还足够我求取月婉的聘礼。只可惜……阿爹没能熬到我成亲的那一天。”
齐大哥眼底微微泛起了泪光,仰头狠闷一口包谷烧,“之后我们便买下这个屋子,还有小块地,养些牛羊糊口罢了。”
羽幸生道:“我们叨扰已久,还勾起齐大哥如此伤心之事,实在不该再多停留,”他将南商唤进来,又掏出那五锭白银“这钱,以表歉意,还请收下,否则我于心不安。”
齐大哥说什么都只肯拿一锭银子:“这些便是了,再多恩惠,我怕无福消受。贪自己担不起的福分,恐有报应。”
趁他二人推让之际,我“噌”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借茅厕一用。”然后风一般旋进了里屋。
奂颜带着小青团,没机会拦住我。我就是想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再从齐母嘴里得到些线索。
结果刚掀开素灰门帘,就撞上了月婉,她听我说要小解,忙道:“夫人跟我来。”就将我拉走了。
农家虽然一切简朴,但也是爱洁净的。月婉将我带到她夫妻二人的卧房,又从外头拿来一只干干净净的便桶给我用。
我假作害羞,请她出去等。隔着一扇门,我开始同她闲话些家常,东拉西扯,最后把话题绕回齐母身上。
“我听齐大哥说,齐老先生离世时,老夫人受了些刺激,以至于神智有些不清。你照顾她,可是辛苦了。“
月婉谦虚道:“阿娘也不是时常这样。说真的,遇见那样的事,确实是不小的打击……”
我很是警觉:“那样的事?看来齐老夫人对老先生用情至深,换作旁人,夫君去世,不过哭一哭罢了,日子还是照过的。”
月婉不再应答,与窗外的夜色一同沉默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聊:“齐夫人说的什么叶公子,可是真人?世上竟然有这样好的人,也算是二老积的福报了。”
月婉道:“是真的,可惜自阿爹去世后,再未见过他们。阿娘隔三差五就要念叨一番,我听着,这叶公子和姝儿姑娘好像是一对,但又像是主仆。”
我道:“公子带个丫鬟,也算寻常。”
“夫人有所不知,听阿娘说的,倒像叶公子是姝儿姑娘的仆从,听她使唤,很让着她似的。”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再蹲下去,只怕羽幸生要来寻我了。我起身整理好衣衫,推门出去,月婉立刻捧上一盆水让我洗手。
我故作感慨地重提方才的话题:“齐老夫人虽然有其不幸,到底老来有福气,有你这样贤惠温柔的媳妇伺候晚年。只是与你相谈一番,心中多了些不安,我与我夫君亦是恩爱,将来若是任何一方早些去了,也怕留下来的人情深伤重。不瞒你说,我与夫君至今无所出,到时候处境恐怕还不如齐老夫人,没有你和齐大哥这样孝顺儿女在身边照料。”
月婉见我神色哀戚,忙安慰道:“您多虑了,月婉怕惊吓到夫人,这才不敢告知实情,若是因此惹夫人忧心可是罪过了。其实我娘她……”她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凑近我耳畔道,“阿爹死后,身子在灵柩里停了一夜。次日早晨道士做了法,封棺前叫亲属看最后一眼,可谁料尸身心口,剜了老大一个血窟窿——阿娘当场就给吓晕过去了。”
竟是如此?
我问:“后来可查清了?”
月婉摇摇头:“无踪无迹,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带着我回到前屋,羽幸生仍旧如一尊神像,面色如常地端坐着等我。
从齐家出来回到马车上,我们俩人都没有开口,契约般的沉默。我很想问他为何说谎,到底姝儿是谁,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样子,嘴唇微抿,眼神幽定,我有感觉他是绝不会回答我的。
是啊,在梦离时,他便一直瞒着我了。而我,不知从何时起,也自欺欺人地守着那一层隔开我和真相的薄纱布。
车队启程,继续朝着今夜落脚的驿站行驶。车厢里没有点灯,只有暖炉泻出的微光。我看不清楚他,也不想看清他。
突然,马车骤停。
车帘被急急掀开,驾车的队士低声道:“圣上,我们好像被人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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