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朝露晞
两间小卧房隔着一面竹片墙，宋璟声音再次传来，“听得见。”
岂止能听见，竹片削得很薄完全不隔音，两人的床也是挨着的，夜深人静，一点点细微声响都能清晰入耳，跟平时面对面聊天完全没差。
沈辞一条腿搭在竹片墙，哀嚎道：“师兄，我好饿啊……”今天只在长川居吃过一次早饭，早知那是最后一顿，就多吃点了。
“睡着便不饿了。”
“肚子咕咕响，哪里睡得着……师兄，你困吗？”
“……我也睡不着。”宋璟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不如我们聊天，你说点什么？”平时都是沈辞话痨嘴碎，偶尔也得多多关怀人家，亲密值才能刷起来。
隔壁静了一息，就在沈辞以为他不想说话时，宋璟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记得你怕蜘蛛，是有什么缘由吗？”
“啊，这个……”沈辞打哈哈蒙混过去，“是我小时候不小心误食了一只蜘蛛，之后一见蜘蛛就发毛。”
“……”隔壁又静了两息，宋璟忽然又开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上药？”
“什么？”沈辞一时没听懂，“师兄，你怎么问起这个？”
“你我同在一处院中，明明我更为方便，为何你让齐师弟一日三趟上门，也不愿找我为你上药？”
这……宋璟怎会提起这茬？
听宋璟语气冷淡，像是生气自己舍近求远的举动与他生分了，沈辞连忙道：“师兄你别误会……我是觉得让你给我上药不太合适，总感觉……”
沈辞努力找措辞，“总感觉是在冒犯你。”
“……什么？”宋璟话语有少见的愕然之意。
“师兄你总是冷冰冰的，又不爱跟人有肢体触碰，在客栈的时候事急从宜，已经是为难你了，回来还使唤你做这些，我就觉得……像在冒犯你。”
这是实心话，刚认识他的时候，宋璟成天冷面肃目，碰一下都不许，拽个衣角就要瞪人，俨然是一位出尘绝世的仙门首席，整个人的气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儿。连玄清派其他弟子路遇宋璟，都会不自觉隔远一些，避免被寒意冻得浑身不自在。
“咳……”
宋璟那边顿了一顿，不知被哪句话戳中，沈辞居然听到一声细微的闷笑，对方脱口而出一句话，“你可以冒犯。”
沈辞：“……”
那笑意是那种不假辞色的笑，笑声低沉，音尾仿佛带电，沈辞贴墙的耳朵都酥麻了。
就这一霎，沈辞心里油然涌现出惋惜之感，这可是宋冰山第一次笑啊！
进游戏以来从没看过宋璟笑，偏偏眼下被这一层薄如纸片的墙隔着，突然之间，沈辞生出一种想冲进隔壁房亲眼看一看宋璟笑脸的冲动，心里想着，大脑已经支配手肘撑起身体，又半路停下僵在空中。
嗯？沈辞理了理逻辑，不对……他为什么大半夜要冲进别人房间，就为了看人家一个笑脸？
莫名其妙……沈辞连连摇头，赶紧又躺下，一股怪异感挥之不去，竟没察觉宋璟说的话也有异常之处。隔壁安静无声，宋璟不知何故没再言语，沈辞打滚翻出床榻内侧，盖被子蒙住头。
“师兄我睡啦！”
第二天一醒……更饿了！
沈辞摸摸肚子，敲了敲系统，“问个问题啊，能不能从商城里搞点吃的？”
记得系统商城里有美食版块，可以用数值积分购买，只是沈辞进来之后吃穿不愁，所以之前一直没买过。
【玩家，您当前正在辟谷期，按剧本设定，您是不能进食的。】
“变通一下嘛，开个后门的事，我悄悄吃，不让宋璟知道，明面上咱还是修辟谷，时间一到就算我修成了，行不行？”
系统依旧生硬冰冷地拒绝沈辞，【抱歉，当前的测试版本，为了保障数据稳定，规则是无法更改的，请玩家体谅。】
沈辞大为失望，开始怀疑人生，为什么要作死来玩测试服？？？
宋璟不在房中，晨起早早外出了，回来时正见到沈辞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怎么了？”
沈辞颤颤巍巍地道：“我饿……”
宋璟看着沈辞发白的脸色，诧异道：“才过了一日，怎么饿成这样？”
“我……”
沈辞小时在孤儿院长大，经常饥一餐饱一餐，被大个子的孩子霸凌，饭顿顿被抢走，七岁之前，他鲜少有过吃饱饭的时候，以致于留下阴影，沈辞只要一饿，情绪就会开始焦躁慌张，嘴里一定得嚼点什么吃的才能松缓紧绷的精神。
然而，沈辞难以解释缘由，憋了半天，只得可怜巴巴看他。
宋璟别开眼，将着手里的水囊给沈辞，“这是今早收集的晨露，喝吧。”
沈辞哭丧着脸，“真就喝露水啊？”
有总比没有好，辟谷的第二天，喝水勉强喝个半饱，宋璟拉着他打坐，辟谷术有一定消除饥饿感的作用，这一天算是勉强扛过去了。
第三天，依旧是宋璟出门收集露水，沈辞倒不是不想去，奈何他的定性没有宋璟好，被辟谷折磨得饥饿无力手脚打颤，去了也是个拖后腿的小废物，只能在家等宋璟回来。
如此重复，到第七天，沈辞已经到极限，两眼冒金星，赖在床上不起来，宋璟进门找他。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要下山，我不修了，我要吃饭……”沈辞一身中衣配着惨白的脸，好不可怜，“师兄你看，我肚子都瘪下去一块了。”
宋璟扶着人起来，劝道：“顶多一个月便能修成，再忍一忍，之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唔……吃什么都可以？”沈辞满眼憧憬，“那我要吃红烧肉水煮肉大盘烤肉，还有金汤鱼片香锅鱼大肘子大闸蟹大扇贝，还有麻辣兔头烤羊腿儿油酥鸡，烧鸡烧鸭烧鹅……呜——我要吃肉……”
宋璟清咳一声，只把一碗水凑到他嘴边，“喝水吧。”
水水水……又是水！！！
沈辞一下怒起，张嘴发狠叼住茶碗，啃着陶瓷像是过干瘾，嘴巴哼哼唧唧哭嚎着，“呜呜……进来前你们没说不给饭吃啊……早知我就不要秘籍了……唔呜——”居然还真的掉下两颗泪珠，砸在碗里。
宋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想给他擦，又觉此举怪异，想了半天劝慰人的话，最后道：“你……你别把水弄咸了。”
“咸点还能有味儿，”沈辞一口气将水喝完，看着一副没事人模样的宋璟，“我怎么都没听你喊饿，你不难受吗？”
宋璟摇头，“其实，挺轻松的。”
修辟谷术，一修悟性，二修定性，宋璟两样俱是绝佳，修起来自然如鱼得水，这几日打坐清修时，他明显察觉到凝神聚气的效果比以往更佳。
人乃肉体凡胎，食五谷杂粮长成，修此术法最大的阻碍，便是与本能和天性抗争。尤其前期最为难熬，扛过去之后，饥饿感会开始消除，同时身体的“视，听，味，触，智”五感将更为灵敏，对修道有着极大的益处，很多修者抵达一定境界之后，都会选择辟谷。
其实，沈辞宋璟本体已经修成金丹，体质较之凡俗人更为抗造，真到绝境，个把月不进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并且以沈辞的资质，修辟谷并不很难，难抗的是心瘾。
听宋璟回答，沈辞一阵郁结。你可不得轻松，这劳什子夭寿术就是为你设计的，连累小爷陪你跑剧情，在这儿吃苦受罪，你还轻松？？
“哼！”沈辞忽然瞪起宋璟，翻身拉被子又躺下去。
“呃……”宋璟一阵莫名，“你……起来打坐。”
“不要！我没力气，要再睡一觉养养精神。”
宋璟无言看着床上的沈辞，只好随他。
不过辟谷术不能断时太长，宋璟留意着，等到午间沈辞硬把沈辞起来修行，一整天沈辞都没好脸色，人一饿什么情绪都懒得粉饰，修完又早早缩回床上睡觉。
隔日一睁眼，沈辞床边多出一碗水，宋璟站在床头，“喝了露水，起来修行。”
“啊……你要不要这么准时？”
沈辞卷着被子打滚，宋璟拿着碗，“你试试今天的水。”
“露水能有什么好试的？”然而现在能入口的也就只有露水，沈辞接过，刚吃了一口，“嗯？”发现今日的水居然跟往常不同。
沈辞砸吧砸吧嘴，又喝了一口，“甜的？”
“嗯，我取的是鲜花上的露珠，水沾了花蜜。”
“花蜜！”沈辞双眼放光，虔诚地捧着碗慢慢品味，一阵幸福感从心口翻涌蔓延到全身，这抹甜味在这一刻宛如天上的琼浆玉液，从前吃过的任何佳肴都不能与之比拟。
宋璟看着沈辞心情大好的模样，眉眼放缓，“今早身体如何，能否打坐？”
得了甜头，自然得给笑脸。沈辞捧着空碗，双眼亮晶晶地看他，“可以可以。”
倒是好哄……宋璟松了一口气，脱靴上榻，两人并行盘坐，宋璟伸手调整沈辞的坐姿，“腰打直，别驼背，肩别塌。”
沈辞一一配合，接下来，沈辞每日睡醒，床前都有一碗花蜜露水，像是有了精神寄托，沈辞日以继夜苦修，只要一感到饥饿便就地打坐默诀。
两人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乃至到半夜方休，以致于这段时日，沈辞开始就跟戒烟人士共情了，这滋味真是刻骨难忘，整个人像掉了魂，脚踩虚浮似阿飘，混混沌沌竟然让他熬过了大半月。
这日沈辞起了大早，许是胜利在望，精神头和心情都格外地好，拉着宋璟在山上溜达，一路走到太玄阁门前，遇见游心站在门前，素袍雪白映在晨曦之下，衣诀飘逸犹如餐葩饮露的九天仙人。
“师祖。”两人抱拳问安。
游心手里握着杯碧螺春慢悠悠吃着，闻言侧头，“你俩做什么去？”
宋璟道：“散步。”
“对了师祖！有件事我很好奇。”沈辞道：“先前我们上太玄峰历练时，见到什么双头蛇啊大蜘蛛啊，怎么现今都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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