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母
濒临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先是意识开始崩溃，一点一点地逼近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自上到下逐渐溃退，绝望的是纱织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倔强地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的身体犹如坠入冰窖，冷意侵袭，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流动的血液减缓速度直至全身血液凝固住。
一只大手托起她的身体，温暖的掌心蹭过背脊上的毛发。
“你要活下去，”温热的雾气喷洒在她的颈间，“你不能让那些人如愿以偿，你要平平安安地活给他们看。”
那些人是什么人？
没等到她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一阵暖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她整个包裹住。
血液开始回暖，挣脱了枷锁重新回归流动轨迹，意识也渐渐回笼。
但是很快这种舒适的感觉就被不停上升的温度带来的难受替代了，烫得像沸腾的水的温度并不适合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纱织的身体承受不住高温，竟开始产生了痛意。
痛意伴随疯狂飙升的温度迅速扩散到全身，越到后面越强烈，纱织咬牙忍住，不肯发出半点叫声。
“学会掌控它你才可以活下来。”
“掌控什么？”
“火。”
纱织熬过了烈火焚身的痛苦，足足七天七夜，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融化成了液体与烈火交织在一起，奇怪的是两两交融后痛意逐渐褪去，紧接着袭来一阵一阵的撞击声，好像铸剑师举着铁锤规则有序地打铁。
铸剑最后的一个步骤是淬火，这也是整个铸剑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将烧红的宝剑浸入冷水之中，使其冷却、凝固，方可成型。
纱织睁开眼，她重新看见了明亮的世界。
“我是谁？”
“你叫……纱织。”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声音低沉，“你是火神。”
从那以后，远古时代出现了第六位神明，名号纱织。
她的年龄小了其他神明很多岁，于是她得到了五位长辈所有的宠爱。
“纱织！你又跑到树上偷桃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很危险！！”
纱织惊得缩回狐狸真身，叼着跟她脑袋差不多大的桃子一溜烟躲到了树冠里。
英本摇着折扇悠哉游哉地走到奈绪身边，“你老是这么暴躁会吓到纱织的。”
“就是说啊，纱织啊，你爱吃桃子就跟二哥说，二哥给你摘不就好了……”羽生冲树冠里的小狐狸大喊。
“你们两个别在这里捣乱！”奈绪气得赏了一人一击后脑勺。
上野姗姗来迟，见此情景立马换了副说教的口吻：“你们两个就惯着她吧！”
“哈？”
三人齐齐回头。
“我们在家里种一棵桃树好不好啊？”上野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他机械地转身，迎面就挨了奈绪铺天盖地一顿痛骂：“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你，你。”奈绪一个一个指点过去，最后还不忘记树冠里还藏着一个小不点，“尤其是你！还不给我赶紧下来。”
纱织囫囵连桃核一起吞咽下肚，赃物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了，她后脚用力一蹬往下跳，稳稳地落在了奈绪怀里。
“呦，”奈绪挑眉一笑，翻过小狐狸的身体抚上了她柔软的肚皮，“证据消灭得挺快啊。”
证据都把你肚子撑鼓了。
……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纱织明明是一只狐狸却十分热衷于桃子这种水果，奈绪总是吐槽说她是一只披着狐狸皮的猴子。
为了防止她再动不动就爬到桃树上摘桃子，上野就真的在神殿里种了一棵桃树。
“四哥你真好！”纱织兴奋地抱住他的大腿。
虽然她已经好几十岁了，这个年龄比起妖怪的平均年龄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仍旧处于幼儿时期。
她还在发育当中，身高仅有八九岁时的人类小孩那么高，夸张点说可能还没有上野的腿长。
上野十分享受妹妹满脸崇拜的表情，飘飘然道：“等到了明年春天，桃树就可以开花了。”
“欸？”纱织愣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二哥用他的神力直接让它长大呢？”
“纱织，你的想法不对哦。”得意的表情在听到这番童言无忌的话后瞬间转为严肃，“我们的力量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子民，维护世间和平的，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滥用特权。”
纱织面露茫然：“什么是……特权？”
上野下蹲与她平视：“特权，就是只有部分人才拥有的权力。”
纱织：“那我们的力量就是特权吗？”
“对，”上野对她的理解能力感到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不忘记继续教育：“纱织，你要记住，你的能力是用来造福众生的，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而且没有人可以违背自然发展的客观规律，就像今天哥哥为你种下的桃树，即便二哥可以加快它的生长速率，但是这样子做违背了自然规律，如果你毫无节制地破坏规则，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反噬。”
纱织似懂非懂的表情点了点头。
神殿里仅有那么一棵桃树，一轮四季更迭后，迎来了第二年的春天。
纱织走出房门就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桃树的树冠长到了围墙外面，枝头压满了桃花，风一吹就簌簌落下片片鲜嫩的花瓣，吹得整个院子被一片粉红覆盖。
时光匆匆流逝，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碾碎了沿途盛开的花，迎来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湛蓝的天空蒙上了阴沉的灰白色，眨眼的功夫，乌云盖住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放在以往这是要下暴雨的预兆，今日却很诡异地刮起了狂风，风吹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吹得平静的湖面卷起了汹涌的浪潮，潜在湖底的鱼接二连三游到湖面上探出半个脑袋，很快就陆陆续续占满了整个湖面。
森林里激荡着一声嘶哑的长鸣，像是回应它一样，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的乌鸦，集聚在一起，吱哇乱叫着直冲云天。紧接着整个森林暴动起来，动物都疯了似的往外跑，生机盎然的自然森林瞬间沦为了废墟。
这一天是远古时代的终结。
宫崎在异象刚开始发生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一手打造的世界即将走到尽头。
纱织以外的四位神明皆是大自然的产物，金、木、水、土，他们与纱织最大的不同便是没有真身，面对天灾降临的时候，世界崩塌了，他们也随之而去。
“纱织，快走——！”
宫崎不顾纱织剧烈的挣扎，强行在空中撕开一个兽眼般的裂口，一股重大的推力打在了她的身上，纱织向后跌去，随即整个身体没入黑洞，裂口合上的最后一刻，她无比清楚地看见昔日里疼爱她的哥哥姐姐消逝在了空中。
……
纱织睁开眼睛。
魔笛传送进脑海里的记忆全部播放完，她的意识也回到了现实。
她想起来了。
全部的记忆都回来了。
她是九尾狐族唯一存活下来的族人，创世神宫崎意外捡到她并且带她回了神殿，那个时候的她濒临死亡，绝望之际吞下了宫崎还在炼化中的火种，并在宫崎一步步的引导下学会了掌控火，她再度醒来便成为了火神。
几千年后，天灾降临，宫崎拼死送她到了这里，自己却随着时代一起消亡。
杀生丸进来的时候看见纱织蹲在地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哭泣声断断续续。
听到动静的纱织抬起头，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流得更凶了。
杀生丸心头一颤。
“杀生丸，”纱织哽咽地喊他，“你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付出所有吗？”
杀生丸微微蹙眉，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不会。”
“那为什么……有的人豁出性命，只是为了开凿出一条活路给一个本该随着时代一起落幕的人。”
杀生丸从没见过她的情绪这么崩溃。
“你……想起了什么？”杀生丸的直觉告诉他，纱织肯定恢复记忆了。
纱织摇摇头，很是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杀生丸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他垂着眼眸，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耐心地擦着她的眼泪，陪着她发泄满腔的负能量。
纱织的负面情绪维持了好几天。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身体碎成了无数的尘埃随风而去，他们创造了这个时代，也送走了这个时代。
独留纱织一个人带着回忆痛苦地活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身处黑暗时反复回放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是什么意思。
可是。
谁会喜欢这样子苟活着。
到了第五天，纱织终于肯出门，她见的第一个人是月牙。
“你不可以回去！就算你回到了远古，你又能怎么样？”月牙激动地跳起来。
“我要见另一个你。”
“你……”月牙刚吐出一个字眼就戛然而止，纱织再次亲眼目睹人格交换的场景，转而站在她面前的是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
神格只看了她一眼便冷漠地说：“我不会为你打开时空之门。”
纱织也很清楚眼前的少女跟自己的女儿虽然有着一样的外貌，性格和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
纱织不甘地问：“为什么？”
神格一如既往带着点嘲讽的语气：“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匪夷所思。”
“我们的力量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子民，维护世间的秩序的，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滥用特权。”
神格意料之中地看见纱织面露错愕。
她停顿片刻才继续往下说：“我可以选择弥补你的遗憾为你再次破坏时空的规则，但是这样做违背了自然发展的客观规律。如果你毫无节制地破坏规则，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反噬。”
纱织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却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扑了个空，“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这不重要，”神格淡淡道：“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你活下来的代价很大，你不可能回到过去逆转远古时代的落幕。”
“时空穿梭，本身就是对规则最大的不敬。”
“那你为什么要帮助月牙，呃，也就是你自己，回到这里。”纱织不解。
神格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时机未熟，你不用知道这些。”
纱织：“？”
人格再次转换。
恢复妖怪特征的月牙面带几分茫然，显然刚才的对话又是神格不允许她知道的内容。
月牙其实对神格的感情有点复杂。
她是从自己身上分裂出来的个体，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容貌，她唯独没从她身上分走一丝一毫的感情。
神格没有七情六欲，月牙起码还有感性的一面，神格却是完全理智，她基本不会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她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神格诞生的那一天。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衣服，身体的热量不断膨胀。
月牙艰难地下床，腿一软跌倒在地上，视线也开始模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慢慢聚集，到达极限后，又开始横冲直撞，月牙侧着身子蜷缩在地上，她捂着发闷的胸口，咬紧了牙关，在一阵阵的痛意中眼前一黑。
月牙再次醒来是在隔天晨曦。
床边坐着个人，窗外的暖阳斜斜地卧在房间里，照亮了她侧边身子。
她闭着眼凝神，银白色的长发垂到腰际，玄色带绣花图纹的和服长至脚踝，鲜明的色差对比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的意识还清醒着，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能把她吵醒。
神格侧过脸，月牙借着晨曦的微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的皮肤透着一种晶莹的白皙，穿玄色的衣服才显得不那么没有存在感，她坐姿端庄，从头到脚都洋溢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致，就连五官也生得十分漂亮，虽然还是年轻少女的外表，棱角却很分明，眼眸是灿烂的鎏金色，慵懒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凌厉。
月牙对这副五官拼凑成的脸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
神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分明不带攻击性的眼神却像有穿透力一样，透过她的眼睛直达心底。
她抢在月牙开口前说：“我就是你。”
月牙惊坐起来。
对了。
她的脸上白白净净，缺的东西正是妖怪特有的妖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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