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三事
月牙在人见城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白天做一只阿飘在城堡内游荡，晚上拐他们的少城主出去吃喝玩乐。
后来发现，人见阴刀也并不是只看书。
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挺多，城主偶尔还会叫他一起吃饭。
月牙默默跟在后面，进了主殿。
显然，这是一顿为数不多的父子间日常用膳。
“听说，你最近胃口挺好？”城主佯装无意提起，夹了块肉放在他的碗里。
人见阴刀目光游离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月牙站在大门口，她向来有分寸，刻意走远些。
“嗯。”他敷衍道。
城主似乎也不在意寥寥无几的话题。
又往他碗里送了几块鱼肉。
他垂眸，筷子挑着鱼肉翻了翻，饭粒蹭上色泽浓郁的汤汁，香味四溢，他心思反而没法集中。
鱼肉被埋在碗底，饭粒盖在上面，人见阴刀抬头，神色微变：“父亲，如果将来我有心仪的姑娘……”
见他主动挑起话题，城主殷切地给予回复：“放心，再过几年，我会替你安排一个优秀的配偶。”
“……”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往往不代表关系同样亲密，他别扭的心思像缠在一起的毛线球，弯弯绕绕，到了嘴边的话呼之欲出，却总是被强制咽回去。
算了。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总令人忐忑不安。
城主埋着头扒饭，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儿子，此刻眼神阴沉地落在他背后，那个站在门外自娱自乐的少女身上。
结束饭局，人见阴刀匆匆离去。
坐在台阶上的月牙听见动静，回头，“吃完啦？怎么吃那么久，你饭量明明那么小。”
她仰着头，眉眼弯弯，笑得很甜，一下子驱散了他内心浓郁的戾气，脸色好转了点。
仿佛她这个人就带着神奇的魔力，总是不经意间一个动作就能扫除笼罩着他的阴霾。
“我想出去。”月牙听见他说。
“去哪里？现在吗？”她愣了一下，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他一般不喜欢白天出门。
月牙推测是因为白天光线明亮，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可人见阴刀并不习惯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群里。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人见阴刀愣了愣，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明明她的眼神那么平淡，却仿佛直接穿透了他的外表直射心底。
月牙见他罕见地沉默了下来，想了想，道：“心情不好吗？”
思来想去，能让他心情变得如此糟糕的，大概就是那位城主了吧。
她立即跳到下一个话题：“你想去哪里？我最近在后山发现一处向日葵花田，要不然我带你那里看看？”
看似强势的话语实则给了人见阴刀一个台阶下。
他点头应下。
下一秒，温软的触感爬上手背，他不经意间地低头，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袖，还有一只白皙的小手，覆在他的手上。
接着，眼前闪过耀眼的白光，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身处异地。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也没来过的地方。
放眼望去，是一片平坦的平原，中间一条小路蜿蜒着通向看不见的天际，路的两边，灿烂盛开的向日葵齐齐指向一个方向——太阳。
“光会永远照耀你。”
她站在花田里，背对着身后的耀阳。
人见阴刀站在原地，没动，心思忍不住跟着神游。
她送过他漫天飘雪，带他走过人世繁华，予他万丈荣光。
从认识她的这几天来，人见阴刀感觉自己不仅完成了过去十年的遗憾，甚至隐隐生出对未来的憧憬。
他渐渐渴望抓住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小神仙。”
“嗯？”
他涩然道：“你可以留下来吗？”
“我不是已经留下来了吗？”
“我是说永远——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也知道你不应该拘泥于一个小小的人见城，可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月牙愣住。
毕竟她的心理年龄与身体发育状况是不成正比的，再怎么迟钝也隐约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因为我发现。”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不出所料地在他的小神仙身上看到了错愕和惊讶的神色，却唯独没有——欣喜。
答案不言而喻也在意料之中。
可就是忍不住难过，他从来就不觉得几天的相处会让她也产生异样的情愫，不出意外的话，他当上城主，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至死都不会再有交集。
或许，多年后不经意间她会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玩伴，但也仅仅是想起。
而他要抱着儿时的回忆。
一生孤独，直至死亡。
比起这样的结局，他宁愿放手一搏争取一次，说不定呢，她会动容，会怜悯。
相对于他内心的煎熬，月牙所受的震惊也毫不逊色。
她是丝毫没看出来任何一点猫腻。
从小到大，她接触过的异性不多，大多都是家里的长辈，比如犬夜叉和弥勒。
帝国里的小妖怪都是不敢跟她接触的，不论男女，或许是她常年忙于学习，等到真正出门时，身体停止了发育，心态却一直在不停发育，于是在同龄人眼中她已经是女帝的形象了。
所以说她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男女之事。
反应迟钝她认了，但是该如何回应，她是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对她而言这简直比让她培养出一代明君更加困难。
气氛微妙，半晌后。
她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心虚，弱弱道：“对不起。”
又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人见阴刀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瞬间崩塌，他强忍着情绪，扯出勉强的笑容：“没事。”
月牙：“……”
没事才怪。
她想着说点安慰的话，安抚一下他的心情，不然总有种负罪感，搞得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这种事情还真是……棘手。
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慰他，消失已久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时间到了。”
又是夺命般的四个字。
月牙：“？！”
月牙：“你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
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实则彻底抓狂。
神格声音懒散：“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为什么我一到一个新的时空你就玩消失？”
神格似乎笑了一声：“难道要我帮着你改变历史吗？”
月牙沉默半晌，冷静下来后，反问她：“难道肆意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就不是在破坏历史了吗？”
“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嘴上说着高兴声音确实一如既往的冷冰冰，“那是因为第一个在破坏历史的不是我们，而你的穿越，实则是在修正错误的历史。”
“这是……什么意思？”月牙听得云里雾里。
“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怎么解决眼前的烫手山芋。”
糟了！
他刚刚表白她就消失，不管怎么看都容易想歪吧？
“……”
“你们这是在把我往死里搞。”
神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锻炼你处理事情的能力。”
“……这样的意义很无聊。”
难道还要像上一次那样抹去人见阴刀的记忆吗？
——姑且不说这对人类的身体有没有伤害，他和小枫的情况就不一样，这才是最棘手的。
月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不希望人见阴刀忘记这些天经历过的快乐，见识过的世界，她又同样不忍心他抱着这份没有希望的感情一直活下去。
“我要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拖长了尾音。
人见阴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为什么？就因为我刚才的话吗？”
“不是的，你别误会，只是我的时间到了，该走了。”
“阴刀。”她喊他的名字，不带姓氏，人见阴刀瞬间愣在了原地。
“我不想再消去你的记忆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记得曾经的快乐，忘了我，你找不到我的，如果你很难过，那就看看太阳吧。”
“——光会永远照耀你。”
而她不会。
她身后的光明之处，晕开蓝紫色的巨大漩涡。
这一次，她选择了转身自己走进去。
光还在继续照耀他。
小神仙却不在了。
后来。
无数次的夜深人静中，他反复看着梦境中远去的背影，无论他怎么撕心裂肺的呐喊，那人都没有回过头。
再后来。
他继承了城主之位，他每年都会去后山的花田，在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站在小神仙离开的那个地方，看着太阳的方向，想着遥远的人。
他长大了。
或许是日日夜夜的思念得到了回复，这世上还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记得她曾来过。
“呵，她竟然没有消灭你的记忆。”
“神原来也有犹豫的时候，可她真的是那么慈悲吗？当然不是，不然怎么会在临走之际都没有告诉你她的名字呢。”
“你是谁……？”
白色狒狒阴侧侧地笑：“我是和你一样，记得神曾降临人间的人。”
“你想再见到她吗？”他诱哄道。
人见阴刀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正在降临，可他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了小神仙的样貌，面对诱惑，他的自制力轰然崩塌。
就像当年小神仙的离开一样。
他主动迈入黑暗，献祭自己的灵魂。
“记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
“我是——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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