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倒霉的一天(2)
我一反常态没有在翘课的那半天偷偷刷抖音,而是一头扎在了床上,脑海里时不时跳出那个女孩看我时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有着常人不该有的警惕,就像一只随时准备作战的小兽。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因为这也是三年来始终和我如影相随的东西。
也许,她和我是同病相怜的人。我的心里满是苦涩,心情也变得如窗外的雨,粘稠又潮湿。突然想起一本书上说,大多数被霸凌的孩子内心都比较敏感,而且对人充满敌意。我的情绪瞬间炸裂。对着空着的屋子,开始骂骂咧咧。
内心敏感的人就应该被霸凌吗?内心敏感是你们霸凌别人的理由吗?还有什么叫充满敌意?到底是谁充满敌意呢?你们让一个经常被别人霸凌的孩子要善意,这不是在讲笑话吗?请问你们给他们善意了吗?你们自己都没有做到,凭什么要求别人呢?还非要说什么人家内心敏感,充满敌意,这不是典型的双标吗?
别假惺惺地拿文字来说话,有本事在看到别人被霸凌时,站出来说话啊!最讨厌那些看好戏的沉默者,这些人比霸凌者还要可恶!
我突然想起班级里的那些同学。每次在吕天带着他的死党潘子彦来嘲笑和欺负我时,他们都像瞎子和哑巴。这种沉默,往往比霸凌我的那些人可恶一百倍!
不,一千倍!
我对着墙壁嘶吼,声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墙壁上乱撞,惊得天花板直发抖。
但我昨天不也是做了那个可恶的沉默者吗?
我的身子瞬间如一滩烂泥瘫在了床上,脑袋耷拉,五官都躲进了阴影中。说真的,今天如果没有见到这个女孩,我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丑陋,但此刻,我发现自己竟然和那些被我讨厌的同学一样丑陋。
所以我似乎原谅了那些沉默者,毕竟我内心不想承认自己是丑陋的。我想:也许这些沉默者害怕发声了,被一起霸凌了。很多时候,沉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不是吗?至少,昨天我没有站出来时,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我在被霸凌时,就那么希望有人站出来制止或者维护我们呢?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就像昨天,那个女孩一次次地为自己辩解,她不也是希望有人站出来制止那个恶意定义她的男孩吗?
我和她到底都在期待什么呢?真的只是期待有好心人站出来吗?真的只是期待我们奢望的公平公正吗?还是期待......
忽地,我的心一阵刺痛,脑海一片空白。
妈妈轻轻推开我房间的门,唤我吃饭时,我正呆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雨。雨已经不下了,但屋顶上的雨滴顺着屋檐,像时间的钟表,不停地滴答。
“不想吃。”
“真的肚子痛?”
我转头瞥了一眼妈妈。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种意外和担心糅杂在一起的不可思议,或者确切地说,是一种惊吓——谎言说多了,终于被应验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转头看向了窗外。天色有点暗沉,应该是下雨的原因。我讨厌下雨,但有时候却又很喜欢雨天。因为雨天的那种粘稠和灰暗,让我似乎看见自己的内心。那里是一片荒原,有险峻的山峰,有崎岖的小道,有宽阔的平原,有白天,也有黑夜,还有一年四季。但那里却始终有着一群看不见的生物,时不时在我的身体里叫嚣着,特别是在被同学霸凌和被爸爸训斥时,它们的噪声会持续不断,交织在一起,把我紧紧包裹。好多时候,我又会觉得这些声音变成无数双手,无影无形,轻如风烟,但力道又极强,把我一次次地往下拖,又不知要把我拖向何方。好多时候,我也会拼命挣扎,想尽力甩脱它们,想跳脱出来,但我是那么无力,当那些手粗暴地勒紧我,攥紧我,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中。
只是每一次我都输得筋疲力竭!
“那去吃饭吧。”妈妈再次重复。
我摇了摇头。妈妈不懂我,此时的我正陷入在自己设定的情感中,无法抽离。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着,看雨,任由自己被悲伤难过失落等无数的情绪包裹。
良久,我听到妈妈轻轻的叹息声,接着是她轻轻关上门的声音。
“砰!”
随着一声巨响,我的房门啊发出疯狂的哀嚎后撞击在墙壁上又被狠狠地弹了回来。
“去吃饭!”爸爸的声音如窗外的天空,压抑又阴沉,“一个习惯了装病的人,怎么就装上了呢?”
我身子一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都还没有问你今天下午为什么又请假,你倒是给我绝食起来了!”
“我只是不饿。”
“不饿也要吃饭!我可不像你的老师那么好骗,你随便说个肚子痛,就放你回家了。”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说谎?还是你压根就不想上学?”爸爸语速很快,咄咄逼人。
我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发现你真的很蠢!”爸爸冷冷道,“连换个谎言都不会,每次都只会用肚子痛这个理由来骗家长骗老师,你觉得时间久了,谁还会相信你?”
我背对着爸爸,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像一把利剑直接刺向我,好不手软。我依然坐在床上,纹丝不动,只是嘴角时不时抽搐一下,才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尊雕塑。
“所以,今天下午你为什么又用这么低级的谎言来翘课?”爸爸怒气冲冲地责问。
这一次,我笑了,是冷笑。这才是他最真实的目的,而让我去吃饭,就像我说我肚子痛一样,也是个谎言。
也许是发现爸爸也会说谎,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也许是因为雨天,反正我突然想要反抗,而且想狠狠地反抗,想看到爸爸那张被我反抗后瞬间苍老的脸。对,没有错,就像梦境中他看到我死去后的那种样子。
“因为老师让我罚站了整堂课!”我声音很低,如同在喉咙里嘟囔了一声。
“老师为什么让你罚站?”
“因为她以为我上课在睡觉,其实我并没有!”
“她为什么觉得你上课在睡觉?”
“我,我,”我声音颤抖,“我只是抬头在看窗外的太阳。”
“窗外的太阳?”爸爸的声音猛地提高,“我看你是越来越蠢了!蠢得编谎言之前都不会动一下脑子!”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暗沉。我在想,我该如何和爸爸说,当时我是真的有看到太阳的呢?现在只看到阴沉天的他又怎么会相信我曾看到过的太阳呢?我是无法说服他的,这就像他习惯了只看见我的缺点,我又怎么说服他去看我身上的优点呢?
他永远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被老师罚站就要翘课,你是玻璃心吗?”
看吧,爸爸他永远只会站在家长的制高点来审判我,从来不会看见我在表达这些话时,我的情绪是什么?我的情感需求又是什么?
他需要的永远都是他自己的需求和期待!但凡没有满足他的需求或者违背了他的期待,那么指责和审判就像海啸,足以把我吞没!
“同学又取笑和欺负我了!”
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明明知道爸爸压根不会看见我的情绪,竟然还要和他说我的委屈?忽地,我脑海一闪,想起刚刚思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在被霸凌时,就那么希望有人站出来制止或者维护我们呢?
原来我真正所期待是我的父母能站出来保护我!
一瞬间,我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委屈浓稠得如巧克力,怎么也化不开。
“我今天才跨进班级,吕天又开始嘲笑我,同学们也跟着起哄。”我哽咽着,大声控诉着。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早上的那一刻,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哭诉自己的遭遇,希望父母能挥起拳头,直接把那些欺负我的人打爆。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自己,他们为什么会嘲笑你吗?”爸爸的话竟然异常得粗鲁,似乎带着对那些人满满的怒气和怨气。
我心头一喜,猛地抬头,转身,看见爸爸眼底那一抹怎么也藏不住的鄙夷和嫌弃。我突然明白,他语气里的愤怒和怨恨是对我,而不是对欺负我的那些同学。
太好笑了!我内心狂笑,如武侠片里那些练武走火入魔的侠士一样,笑得癫狂。
良久,我冷静地回答:“因为我语文考试考了29分。”
“对呀,考出这样的分数,不想让别人嘲笑也很难,不是吗?”
“所以,考出这个分数的我,注定要被嘲笑和欺负,对吧?”
我想我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然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这样和爸爸说话呢。但我竟然说了,而且还那么冷静。只是说完后,我就立马低下头,内心如突然闯进了一只慌乱的小鹿,在胸腔横冲直撞。
屋子突然沉默,浓烈得简直触手可及。
“你觉得呢?”爸爸冷冷反问,“这不应该是你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吗?你不应该想想,怎么让自己不被人嘲笑吗?”
“难道成绩不好,我就是个罪人吗?”我撕扯着喉咙,大喊。
这是藏在我内心很久很久的问题,今天第一次喊出来,还是在爸爸面前。
“没有人说你是罪人,但成绩不好,你肯定有问题。你不要不找自己的问题,天天想着是别人的问题。”爸爸冷冷地回应。
我在内心苦笑。我真是太天真的,怎么会想要让一个这么自私,永远只在乎自己的人来看见我的情绪呢?这不是让一个盲人去看外滩的夜景一样吗?此刻站在我房间里的这个男人,他永远不会看见我的情绪,我的需求,更别谈让他看到我的优秀了。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妈妈还能看见我的优秀了。
“你们出来吃饭了。”妈妈突然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柔声说道。
“出去吃饭!”爸爸命令。
“我不吃。”我再次拒绝。此时我的情绪比刚刚还要激烈,早已是决堤的坝,一泻千里了,让我出去吃饭,怎么吃得下?
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爸难道不懂吗?哦,我又天真了,他如果懂,那么现在的我也不会这样的委屈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突然的悲凉感让我窒息。但下一秒,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和一阵凉风,爸爸的手掌已经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
“许然!”妈妈惊得直呼爸爸的姓名。
我呆若木鸡,看着这个突如其地跑到我跟前,又在我毫无设防之下,甩我一巴掌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虽然爸爸经常打我,但打耳光还是第一次!
妈妈急急奔过来,一把抱着我的脑袋,边抚摸着我被打的半边脸,边柔声问“许邑,你没事吧?”
我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爸爸。他整张脸扭曲了,那是被愤怒和不甘操控着的扭曲。
“你简直就是被迫害妄想症!”他如一只失控的狮子,在我逼仄的房间里嘶吼着,“天天想着自己是被人嘲笑和霸凌了!既然觉得自己被嘲笑和霸凌了,自己去反抗啊!你是个男人,男人就应该学会自己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靠一个个谎言去逃避问题,把自己藏在安全地方,等着别人去拯救你!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谁都没有义务来拯救你!就像这世界上谁也没有义务为你的情绪买单一样!你妈妈没有义务,我同样没有义务!”
“你看看你,还像个学生吗?一碰到问题就往家里躲,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同学说你几句,你就要死要活,觉得自己内心承受不了,被孤立了,被欺负了,被嘲笑了!你,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许然!你别说了!”妈妈大声制止。我能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还有你,苏子美,要不是你,许邑会这样吗?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还不是你天天纵容他说谎,才不好好上学,成绩才会这样糟糕!”
爸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额头青筋爆出,像一头野兽。
“一个语文才考29分的人,有什么资格在家里耍脾气,闹绝食!”
紧接着,我那可怜的门再次在哀嚎声中疯狂摇晃战栗。
妈妈紧紧抱着我,瘦小的她还在发抖,就像我那扇还在发抖的门。我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慢慢拢上来了,就像慢慢拢上我眼眶的泪水和疑惑。
为什么爸爸有了情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他想用的行为方式呈现出来呢?为什么我有情绪了,连说出来都是一种错呢?难道我就不能用我的行为来表达我的情绪吗?为什么他觉得我和妈妈都可以承受他的负面情绪,而我的情绪,他却觉得没有义务为我买单呢?
难道一个学习不好的孩子,连表达情绪和发泄情绪都不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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