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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卸甲


林中正拱手告辞,时了了站起来欠身行礼,也准备告辞,却被苏幕遮按下了。

        “一曲《卸甲》。”

        苏幕遮对时了了微微一笑,点了一首曲子,右手提壶亲自斟了一杯酒,尔后右手递给齐乐陵:“请坐。”

        齐乐陵见苏幕遮如此,顿时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还不知何处惹到苏幕遮了,见苏幕遮先前气势汹汹的样子,着实被吓坏了胆子。

        齐乐陵接过,正襟危坐在席子上。

        时了了轻拂琵琶,一阵低沉悲壮的琵琶音在房内回响,又如战前的宁静,似有万马悲鸣。

        苏幕遮坐在胡凳上居高临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倒酒间漫不经心道:“齐公子本不应该死的,吴郡乡侯也不该死的。”

        齐乐陵手上的酒樽猛的一抽,斟满的酒水洒在了手背上也不知,怀着茫然的恐惧盯着苏幕遮。

        “吴郡乡侯有从龙定鼎之功,虽占有盐之暴利,但苏家从不杀有恩之人。”

        苏幕遮右手取出一把扇子,扇子缓缓打开,一副青山叠翠,江河水流,细雨朦胧的图画展现在眼前。

        “但你惹了不该惹的人。”苏幕遮说:“所以你非死不可!”

        齐乐陵虽为纨绔,但知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忍下恐惧,暗中思忖脱身之策。

        过道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壮硕的蛮汉将刚才越过窗户逃脱的矮子拖了进来,扔在高个汉子尸体一旁。

        齐乐陵见了,眼皮跳了一跳,道:“就因为一个女人?”

        白日若知那女人与朔北王有瓜葛,齐乐陵绝不会行为孟浪的,临走时对朔北王的一句贬低也只是逞口舌之利罢了。

        他知道是误会,却不作解释,是因为,若仅是这个误会,朔北王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除非他是个占有欲极强且胸无城府的人,但依他观察,眼前的男子并非如此。

        “若因为那个女人,我可以给王爷更多,容貌绝不在其之下。”齐乐陵试探道。

        显然他见的是易容后的叶秋荻,苏幕遮了然。

        “叶秋荻唯有一个。”苏幕遮轻笑,伸手摸了摸又跳到肩头的鸩鸟。

        “天下第一美女!”齐乐陵苦笑,道:“那我的确该死,但王爷只为了给美人出口恶气,便得罪齐家,真的值得吗?”

        苏幕遮饮了一口酒,幽幽道:“你不懂,你尝试过被人背叛的感觉吗?”

        齐乐陵示意门口的矮个子尸体。

        “被亲人背叛。”苏幕遮说:“那感觉就像钝刀子割在心上,还发出指甲挠黑板的声音。”

        齐乐陵不知黑板为何物,苏幕遮继续道:“相信我,死亡并不可怕,那种感觉才可怕。在经历那些背叛后,方知一个真正爱你的,你恰好又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之珍贵,所以我容不得她受丝毫委屈。”

        齐乐陵撇嘴,对苏幕遮所言不以为意,却不知苏幕遮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

        耳旁的琵琶声忽地一静,针落可闻。

        突然“砰”的一声,琵琶声轰然炸响,走向高昂,充满了肃杀之气,宛若两军交战时,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

        时了了拨弄琵琶弦的手愈发的快了,划、排、弹、排交替弹,在更加高昂处,更是拼双弦、推拉,走向高潮。

        仔细倾听,琵琶声中有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刀剑磕击之声……

        让齐乐陵心中为之一震,随即想到眼前处境,又有四面楚歌之悲壮。

        苏幕遮又斟酒一杯,对左肩上的鸩鸟打一口哨。

        鸩鸟轻轻地跃到席案上,在酒樽上轻啄一口,兴奋发出“邦邦“的执拗声音,声音阴骘而幽深,令人不寒而栗。它又将翅膀羽尖放在酒樽里搅拌,又轻啄一口,待满意后,轻轻跃上了苏幕遮肩头。

        苏幕遮将酒樽推给齐乐陵,道:“琵琶为古乐器批把与方外之地乐器融合而成,方外乐器原是战场上演奏用的,传到汉地成为琵琶后,生出许多婉转,但毕竟不能掩盖所有的杀气,因此战阵曲子方是它的本色。”

        齐乐陵望着那杯酒,阴晴不定,道:“齐家资巨万万,富家天下,足以给王爷任何想要的东西!”

        苏幕遮刀鞘又推了推酒樽。

        “太湖水寨数十近百,水匪皆是举止彪悍,身负武功之辈,他们各家寨主都听命于家父!”齐乐陵嗓音干涩起来。

        苏幕遮无动于衷。

        “家父身居青帮刘寺庵庵主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日便将协助水龙王登上青帮帮主之位,水龙王一直对苏家兄弟恨之入骨!”齐乐陵说话阴狠起来,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苏幕遮不搭理他,继续示意那一樽酒。

        琵琶声恰到最高处,齐乐陵大叫一声,猛的站起身子来,抽剑在手要挑翻那樽酒。

        小九眼疾手快,手中握豚刀忽地一扬,挑落了齐乐陵手中长剑,又横过刀面,“啪!”打在他胸口,狠狠地将齐乐陵拍在地上。

        “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

        齐乐陵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声音凄厉,虽被小九刀面压着,依旧不断地挣扎着,散乱了头上的冠带与头发。

        “你不能杀我,我齐家对你们苏家忠心耿耿!有从龙定鼎之功,你们苏家不能忘恩负义!”

        齐乐陵怒瞪苏幕遮:“庙堂之上,收我齐家恩惠、钱财者多,你若为了个女人杀了我,他们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苏幕遮轻笑,道:“与你说恁长时间话,本王就想知道谁会来求情救你,孰知,半天也无一个!”

        齐乐陵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不敢杀我,太湖水匪上万,青帮帮众亦有十万之数。你若杀我,借着万石家财,家父振臂一呼,携十万青帮帮众与太湖数万水寨好汉之威,与影堂或北面胡人里应外合,足以颠覆苏家江山!”

        “有何不敢?”苏幕遮冷笑一声,挥手对身后蛮汉道:“给他灌下去!”

        蛮汉应命,走上前去压住齐乐陵。

        齐乐陵挣扎:“苏家忘恩负义,苏家小人,你不得好死!”

        苏幕遮充耳不闻。

        “宗庙社稷被前秦所毁,实属活该!哈哈,祖宗牌位都护不住的家伙也想称霸天下,简直贻笑大方!”

        苏幕遮逗弄鸩鸟。

        “苏幕遮,你这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野种,指不定是苏词逛娼门……”

        小九一脚将齐乐陵下巴踢脱臼了,说话含糊不清起来,蛮汉趁机将鸩酒给他喂了下去,一滴也没剩下。

        时了了手中琵琶声斗转而下,凄凉悲切、如泣如诉,令人肝肠寸断。

        齐乐陵放弃了挣扎,蛮汉将他放开后,躺了半晌,方才缓缓地坐起身子来,整了整衣袖,擦干净了涕泪。

        苏幕遮抬眼看他,道:“喂你鸩酒,已经是我苏家仁慈,至于今日辱骂……”

        苏幕遮贴近齐乐陵,道:“我会报应在汝家人身上的。”

        齐乐陵直视苏幕遮,蘸着酒液,在席案上写下三个字:我等你,一声冷笑,跌爬在桌子上。

        琵琶曲顿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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