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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挽弓射狼


哲人们说,事情总是有两面,要想生活得快乐,就得学会去看好的那一面。

        哲人的话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因此平凡人总有排遣不完的苦恼。

        生离苦。死别苦。贫穷苦。病痛苦。相思苦。爱不得苦。种种种种,何时才是尽头?偏偏苦海无涯,却怎么也不甘心就此放手,痴痴纠缠红尘无休。

        遥望辽阔无际的大海,愁绪莫名。天空中盘旋往复的鸟儿,这样的恣意、这样目空一切,引人向往无尽。

        如果真有来世,宁愿做一只鸟。即便生命短暂脆弱,也好过做人日日庸碌自扰、不得宁静。

        如果有来世,宁愿是只鸟,能够海阔天空,不受尘世羁绕……

        “公子,风大,当心身体。”斗篷轻轻落在肩上,厚实而温暖。不再白衣银甲的年轻武士,坚毅的脸上有着一丝担忧。

        “我没事。”叶其安笑笑,“一点小感冒而已。不过还是回去吧,他们也该回来了。”

        马儿沿着小路缓缓前行。偶尔路过当地人,掩不住好奇地望来一眼。高头大马、外乡人口音,在这与世无争的小小渔村,感觉好像是开了越野车来到一个闭塞落后的地方。

        回到借住的老渔民家中,另外三人早已等候在院中。

        “你们回来啦?”叶其安下马迎上去。

        “公子。”三人齐声。

        无伤,无戒,无名,还有身后的无尘,就是韦义庄内初见时围攻察尔斤的黑衣武士。能跟随在门主身边,想来在门中应该地位不低。

        “封大夫的确来过左近,不过应在数天前离开了。”稳重的无戒。

        “应是与门中前来报信之人错过了。”敏感的无尘。

        还有一旁沉默的无伤和牵马去喂水的无名。

        同行一月,四人却竟然甘愿陪伴在一无是处的她身边。有时候,古人的价值观仍旧令她讶异。

        “是啊,”裹紧了斗篷,“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离开无生门已经一月,一路追踪封青一行的线索,偏偏不知为何,总是错过。上一次几乎就要找到,却因为她一场重感冒耽误了时间,功亏一篑。

        “几位公子,”老伯在屋门口唤,浓厚的地方音,得花很大力气去分辨,“不是还要赶路?天不早了,快些吃饭罢。”

        饭,是“鱼全席”。

        刚来时,老伯家中只有几条老鱼干。老伯好客,毫不吝啬将储备粮食拿出招待。叶其安等人自然不好意思。无名陪着老伯借了邻人小船出海一天,满载而归,才有了两天来的丰富食物。许久不曾出海,且收获颇丰,让老伯皱纹满布的脸上笑容难消。

        海鱼味腥,叶其安病未痊愈,吃了几口就没有了食欲,撑了下巴看着吃饱后的无尘四人配合默契地用剩下的时间替老伯挑满水缸、劈柴、修补房屋顶上破损……

        老伯阻拦不住,只得站在一旁,乐呵呵笑着,眼里却是泪光隐隐。

        明初战乱初定,朱元璋治国严苛。像老伯这样孤身一人,又渐渐老去无法劳作的百姓数不胜数。如今看着四个小伙子将个小小茅屋挤得满满,老伯怎能不难过。可惜,他们终究还是要离开,最后老伯仍旧得孤独无依……

        “公子?”无尘在旁边轻唤。

        叶其安总算惊觉自己脸上的泪意。趁着别人还没看见,连忙擦去泪水,感激地笑笑。无尘故意站在了刚好遮住其他人视线的地方。

        幸好,她还有他们四人陪伴度过这段时日。

        太阳升到头顶。硬塞了些银两在老伯苍老的手掌中,告别老伯出门。暖风阵阵,夹杂着大海的味道迎面而来。

        “走吧。”叶其安打了个喷嚏,裹紧斗篷策马上路,也不管自己这副模样对不对得起那样好的天气。

        沿着海岸线折返往北。

        封青留下的踪迹透着古怪,半个多月以来,始终在这一带绕圈子,忽而南,忽而北,像是在追什么,又像是在逃离什么。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错过。

        道路渐渐荒僻。四名卫士提高了警惕,眼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叶其安安心地坐在马背上,若不是怕摔下来,怕早已经睡着了。

        旁边的无尘突然欠身拉住了她手上的缰绳。马儿停住脚步。

        “怎……”

        “嘘——”无尘在唇前竖起手指,将叶其安压低在马背上,紧紧盯着侧前方。

        无伤、无名、无戒已经持弓在手,指尖搭在箭上,警戒着。

        很快,侧前方的灌木后转出三个人来,慌慌张张朝这边闷头跑。无伤三人立刻拉满弓,将叶其安护在中间。羽箭的腾腾杀气令三人不知所措地站住脚步,仰头望来。

        如果不是无尘他们的表情太过严肃,叶其安几乎笑场。眼前的三人都做这一带普通渔民打扮。特别的是,其中一人个子矮小,顶了个亮亮的脑门、头发在后脑束成髻。另一人金发碧眼,高高大大的鼻子。

        原来是“老外”。

        无尘四人显然也惊异于来人的别样外表,不过手中的弓箭却一丝都没有移动。

        终于还是三人中最不像“老外”的人先有了动作,抱拳作揖,献媚地笑着说话。

        闽南语。

        听浙江话已经是很大的考验了。

        那人倒很机灵地马上换了北方口音:“几位,我们忙着赶路,惊扰了尊驾,还请恕罪。”一边说,一边退到路边。

        无尘四人静默片刻,终于收回弓箭,望着那三人避让着走开。

        “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外国人。”叶其安嘻嘻笑着,压低声音说。

        “公子知道这些模样古怪的人?”无名还在扭着头看。

        叶其安点头,刚要回答,却听见后面传来那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情绪激动,声音很大。

        感谢互联网、感谢铺天盖地的美剧、日剧,虽然不是全部,却也听懂了大概。

        “公子?”无尘最先注意到了叶其安越来越凝重的神情。

        叶其安猛地抬起了头:“别让他们离开!”

        话音未落,无伤、无戒已经纵马越出,搭箭拉弓,“铎、铎”两声,羽箭自那三人头顶擦过,定在前面地上。

        金发碧眼那人刚夸张地叫了一声“mygod”,无伤、无戒已经来到眼前。

        其余两人竟然会武,不过武艺平庸,两三下败下阵来,那亮脑门也只多撑了十招。金发老外像只跳蚤,惊叫着蹦来蹦去,本来就白的脸更是像涂了白颜料。无伤、无戒将那两人带回叶其安身边时,他跟在后面,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重复着“野蛮”、“不人道”之类的词语。

        两人被丢在叶其安马前。一人叫着“好汉饶命”,一人用狠毒的眼光盯着叶其安,嘴里出来的是“八格牙路”。

        实在憋不住,叶其安还是扑哧一声笑。这一笑,外人看来,这个“头目”显然是个笑面虎,汉语、日语、英语瞬间都停止了。

        正了正色,叶其安望着先前说话的那人:“我们不杀你。不过你得把刚才你们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人一愣,随即摇头:“好汉,我们忙着赶路回家。不知道好汉所指何事?”

        “啊,”叶其安一笑,转头看着那金发老外,用英语说了一句“你们的首领是做什么生意的?”又看向那亮脑门,用日语说了一句“下午好”,心里却暗叫“惭愧”。英语好歹是学过的,日语的话,除了刚才这一句,会的不超过个位数。

        那两人被唬了一跳,神色不定。金发老外似乎想要说什么,亮脑门冷哼一声,便有些难堪地闭了嘴。

        叶其安板了脸。无名会意,在那亮脑门身上拂点数下。那人立刻惨叫着在地上不停打滚,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声音都叫得嘶哑,却始终不会晕过去。其余两人看得面无人色,冷汗直冒,知道眼前这些人要拿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眼看无名又抬步走过来,先前说话那人立刻告饶交待。

        明朝初建,政府还没有余力建设强大海防,常有海盗趁机上岸劫掠百姓。百姓们早已痛苦不堪。这三人看来便是这一带的海盗。数日前,三人所属的团伙上岸劫掠离这里不远的城镇,本来满载而归的计划却被意外出现的人破坏。团伙首领还被迫立下字据,保证再不来犯,才被放回。不过,显然这首领并未打算遵守诺言,回去后纠结了所有成员,今晨上岸,准备雪耻来了。

        “果然是这样。”叶其安点点头。刚才听那金发老外一直在反对屠杀,日本人却不以为然。

        观察着叶其安神色,以为事情有转机,那人立刻奴相毕露地说起好话奉承叶其安,同时将事情完全撇干净,做出纯粹被鬼子逼迫的模样。非但叶其安等人皱眉,金发老外虽然没大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从他语气神态猜出大半,渐渐一脸鄙夷。

        “你是汉人?”叶其安终于忍不住,喝断了他。

        那人立刻点头,连声说是。

        “既然是汉人,为什么帮着外国人欺辱同胞?”叶其安声音变冷,眼中添了怒火。也许强盗可恨、侵略者可恨,可是最可恨的,却是!

        那人全身一抖,显然已经看懂了叶其安的愤怒,不禁心生恐惧,软瘫在地。

        “不好!”叶其安突然想到一事,心顿时慌了。老伯的家不就在通往那城镇的路上?“无名!押了他们跟来!无尘、无伤、无戒,我们走!”掉转马头,朝着小渔村疾驰而去。

        还在老远,一阵焦糊的味道已经钻入鼻中。空中有浓浓的烟雾腾腾。叶其安急红了眼,更加用力催促马儿。很快,小渔村已在眼前,却是火光冲天、惨不忍睹一番景象。近了,才发现焦臭的空气中夹杂着鲜血的腥味。

        “驾——!”叶其安将眼光从路边一具尸体上转回来,怒火蒸腾到鼎盛。

        “救命——!”不远处一声女人的惊呼,很快淹没在男人的淫笑和辱骂中。

        “无尘!”叶其安低喊。人影一晃,身边的马背已空。无伤、无戒的羽箭也同时离弦而去。前方随即传来阵阵惨叫。

        马儿驰到跟前,女人已经闭上眼睛。无尘转身迎上叶其安的视线,凝重神色摇了摇头。

        地上被羽箭射中的一个强盗还在嗷嗷喊叫。

        叶其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溢满杀气。

        喊叫声在刀光闪过后终止。

        无尘丢开倭刀纵身上马,伴随叶其安身边。无伤、无戒策马在前,一路营救盗贼刀下的村民,朝着老伯家奔去。

        到得屋前,入目一片杂乱,屋门紧闭。叶其安心里发凉,跳下马来,冲到门边:“老伯!开门!老伯……”

        房门突然洞开,寒光闪过,直直落向叶其安头顶。“当”的一声,却是无尘赶来以铁弓架住长剑,随后与持剑人连对数招,都为对方竟然未被立刻制服一惊。无尘冷哼一声,脚下展开步法,铁弓舞动,逼得对方连退两步。

        一声喊,屋内又跃出一人,与持剑人并肩而战。

        被无伤、无戒护在中间的叶其安见到后来那人,心中一动,惊叫出声:“管离?”

        “安公子?”果然是管离。

        无尘收了铁弓,退回叶其安身边。

        屋中有走出几人,都是相识。王焉——不,应是皇四子燕王朱棣,紧跟其后是那唤作煦儿的男孩和那面容白净的年轻人,最后是老渔民。

        “老伯,你没事!”叶其安看到老渔民,终于吐出一口气,“太好了!”

        “多亏几位恩人。”老伯连连道谢,仍旧惊魂未定。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其安望着燕王,“你的伤没事了吧?”

        自出现,燕王一双眼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叶其安,脸上神色深沉难测。听到叶其安问话,也不回答,眼光却更加复杂。

        “是我多事了。”叶其安朝管离点头示意,随后抱拳,“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去哪里?”燕王终于沉声问,上前一步,气势凛然。

        叶其安微微垂了头:“杀强盗!”

        “你杀得了么?”燕王抬眼掠过无尘几人,然后回到叶其安身上。

        叶其安一震,随即咬牙:“杀不了也要杀,怎能任由他们欺辱同胞?”还要转身,手腕却被牢牢抓住。

        无尘身形一晃,欺到燕王身边,挥掌逼他放手。管离和那黑衣人立刻攻上。双方一掌相触后,又同时退开,各自站在叶其安和燕王身侧防备。

        “你干吗?”叶其安握着自己发痛的手腕,怒视燕王。

        或许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话,燕王也是微微一愣。这一愣,叶其安已经转身上马与无尘等人一同离开。燕王慢慢眯起了双眼,眼中怒火更盛。

        “管离!费恒!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便拿命来见我罢。”

        “属下得令!”两条人影斜斜自两旁穿出,顷刻消失。

        那面容白净的年轻人走上前一步:“主上?”

        “三保无需多言。”燕王冷冷一笑,“便是死,她也得死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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