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山村（贰）

尸乡位于河南府偃师西，洛阳城以东，北邙山以南，大谷关以北。洛水自宜阳、洛阳方向而来，穿过北山村流向偃师。北山村村民傍河而居，世代受洛水滋养，这里水丰草美，绿树成荫。即使到了重阳节前后，已经是秋风萧瑟的日子，仍是天高云淡，层林尽染。

        “好奇怪啊。”宋净铜和常素眠并排走在乡间小路上。沿途七零八落的有几个住户，但是所有的房子看起来都疏于打理，有些破败。和天边迎着秋日夕阳，显得更金灿灿的北邙山相比，北山村没有什么人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怎么这里没有一户人家做饭？”

        常素眠仰头闻了闻，空气里面既没有烧火的烟味，也没有烹饪的饭香。他停在原地，越发觉得此地蹊跷：“那位姑娘不能言语，没有名字，只听得懂北山村三个字。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者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要不我们随便找一户人家，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吧。”宋净铜说完，拉着常素眠就奔着两人最近的一户破石头房子走去。

        “请问，您二位是？”还没走到院门，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常素眠和宋净铜登时就立在了原地。此处静谧不似有人居住，两人也因为一入村就觉得有些不寻常而一直保持警惕。然而在此情形下，竟然还有人能出现在两人身后而丝毫不被察觉。听声音该是个耄耋老人，常素眠攥紧了霜拂剑。

        “哎呀，老伯。”宋净铜提起一口气，抱着太玄伞转身，笑眯眯的看向来人。“我们是一对兄妹，家住洛阳，打算去偃师替家父拜访远方的堂叔，他老人家前些日子摔断了腿了。我年纪小，哥哥眼盲，腿脚实在不快。这不，才走到这里，眼看着天要黑了，打算问问老乡能不能收留我们两人。”此番话术两人已经用了许多次，宋净铜一看年纪不大，常素眠也是实实在在的瞎子，一般人见到这样的组合多少都会放低警戒心。

        然而眼前这位老伯却没有。

        “原来如此。”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两人几番，“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我哥叫宋平，我叫宋安。”宋净铜对答如流。

        “宋安？”老头皱起眉头，“真是奇怪，我们村里前天刚来了一位修习之人，也叫宋安。”

        宋净铜听完此话，脸色一变。常素眠挨着她近，衣摆被她攥紧了，他侧头朝向宋净铜。她多在外人面前不动神色，稳妥的维持自己年幼无知的面具。两人自称兄妹，宋平宋安这两个假名也用过很多次了。常素眠一直以为这是她随口起的名字，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个叫宋安的人？看宋净铜的样子，两人多半还关系匪浅。

        老头没有漏掉宋净铜的露相，快被皱纹挤没了的双眼发出精光，对眼前的两人十分提防。宋净铜脑子一转，叹口气，道：“既然老伯已经识破，那我就如实告知吧。”

        常素眠侧头脸朝向她，没有说话。宋净铜一向聪慧过人，心思敏捷，自己如果跟不上她的思路，反而会拖她后退。只是此番两人并未从之前客栈的女子身上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她或许与北山村有些关系。但是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

        “我和这位小哥都是修习之人。我们从洛阳城接了一位老乡的委托，他家养的鸡被黄鼠狼杀光了。我们前去探查，发现可能不是普通的黄鼠狼，追着当时留下的踪迹来到了此地。”常素眠完全没想到宋净铜居然编造了一个如此具体的故事。说谎时，越具体越有说服力，相应的，越具体，越容易露馅。宋净铜讲述的这个黄鼠狼的故事，如果这个老头详细询问起来，比如鸡被杀的人家姓甚名谁，家住洛阳何处，养了几只鸡，什么品种，何时被杀，死状如何，那人缘何联系二位，两位如何判断并非普通黄鼠狼作恶等等等细枝末节，宋净铜第一次说自然可以随口胡编，但是两人眼看着要在北山村耽误几天，如果这位老伯每次都问起这件事，很难保证宋净铜前后说辞一致。退一万步，就算宋净铜可以对答如流，常素眠实在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保证不露马脚。

        不知道宋净铜所讲述的故事如何戳中了老人的痛点，他听到黄鼠狼时竟然神色变得更加阴翳。与常素眠所猜想正相反，他没再多问任何关于宋净铜编造的故事的细节，反而喊了一个名字。

        “张武！张武！”老伯侧过身，冲着小路的北面喊道。

        “来了，来了，村长！”一个中年男子从路两侧的树林里小跑出来，一边应承着老人的呼喊。气喘吁吁的跑到老人面前，也来不及调整呼吸，问道：“村长有何吩咐？”

        “这两位侠士，和昨天来的宋少侠是一路的。你给他们安排个住处吧，就，就安排在宋少侠隔壁。”名叫张武的中年男子冲着老人作揖，老人也没理会，径自吩咐了下去。

        “好嘞好嘞。”张武又拜了拜老人，转身面向了常素眠和宋净铜二人，“两位少侠，请随我来吧。”

        宋净铜不轻不重的拉了一下常素眠的衣袖。常素眠明白，这是说他们要见机行事的意思。因为拉扯的不重，常素眠知道，目前的情况按照宋净铜的判断，并非什么大事。这个村子虽然诡异，但是目前出现的两个人都不是妖邪。常素眠抱剑对老人站立的方向拱手表达谢意，宋净铜也握着太玄伞抱拳。老人没说什么，浅浅的回礼后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宋净铜目送老人走出去差不多两三丈，转头拉着常素眠的袖子和叫张武的男人离开。

        “张大哥，你方才在树林里面做什么呢？”宋净铜走在张武身侧，略后半步的地方。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问道。

        “哦哦，我们村现在晚上都住在树上了。”张武笑呵呵的答道。

        “住在树上？”常素眠听完面向宋净铜，两人同时想到了先前在客栈碰到的那名女子。发问的人还是宋净铜：“为什么要住到树上去？好好的地上的房子不住，住在树上多危险啊！”

        “不危险不危险。地上湿气重，住久了对身体不好。这是村长告诉我们的。而且，现在世道不太平啊，我们虽然是山野乡民，但是每天爬爬树，也能强身健体呢。我是不行了，年纪太大了，按照村长说的，像我儿，在树上住个三五年，日后还能学会那些大侠们用的，那种飞檐走壁的功夫呢。”张武说得还很来劲，是真的觉得住在树上是个顶好的主意，顶好的事儿。

        “张大哥，冒昧的问一句。”常素眠开口，“这位村长在北山村任职多久了？”

        “啊？问我吗？”对方好像有些走神，“村长啊，很久了，我小的时候他就是村长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建议你们住到树上去的啊？”宋净铜接着问道。

        “嗯……我想不起来了。哎呀，我都快四十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你们年纪小不知道，人啊，到了三十岁以后一眨眼就是一年，日子都囫囵个过的了。”张武眯着眼睛想了想，似乎真的想不起来细节了。常宋两人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但是两人都判断不管是张武还是村长，都不是妖魔鬼怪。这个村子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好的，到了。”张武一座土房前停下。半人高的简易篱笆把前院和小路分隔开，院内的南边是柴火堆，只是里面的木柴都已经朽了。左侧是一个有些潦草的只能容纳一人的小仓房，稻草铺的屋顶。也是疏于打理，稻草下面泥糊的屋顶都露出来了。土房正门距离这个小院大概有两丈多点儿的距离，由青石板简单的铺出了一条路。土房正面看起来是一个被大门分割成两个相等正方形的矩形。大门涂着的红漆已经退了色。对开的两扇门扉上应该是贴的关公和秦琼，已经看不出模样。门框外还要红纸黑字的对联，已经斑驳的认不出个数来。这房子不仅看起来简陋，更让它显得阴森的是这份疏于打理。常素眠和宋净铜过去经常借宿的破庙，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破败程度。唯一好些的，大概是门窗还没有从框架内掉出来吧。北面的窗户透出些许光亮，宋净铜面色凝重的看向那边。张武径直推开的院门往里面走去，喊道：“宋少侠，宋少侠你在吗？”

        虽然没有人应声，但是房门处传来已经老朽的门扉开合的响动。常素眠握紧了手里的剑，正准备摆出防御的姿势，宋净铜制止了他。常素眠有些不解，但是更加确定她很有可能认识这个叫宋安的人。

        “丘琰，居然是你？”来人从房里走了出来，虽然天色已晚，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也是两年之前了，但是宋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宋净铜。

        “哥。”宋净铜低声唤道，常素眠也惊讶的转向了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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