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终有一别
亥初，人定，夜色已深。
梦西酒肆，柳如梦房中。
站在窗前的秦羽霏，正看着窗外明月露出墙头，月光下，墙头一株野草随风摇摆不定。
柳如梦见她心事重重，自知定是因为江宸而动了心思，便安慰道：“老戈言，江宸天池已开，可入武道。小羽不用太过担忧，有老戈做伴，江宸无碍。”
老戈早前出手，从容淡定，刀光凌厉，秦羽霏已经知道他是天师境高手。
秦羽霏带艺从姬，本身已入天明境，虽无法以炁为剑，但实力尚可。一十九岁，也算是此般年纪翘楚。
她从未展示过武功，一直以歌女示人，因此除了柳如梦之外，无人知晓她已入武道。
可怜江宸满心痴情，以凡人之躯前来救援自己，受到重创。
“老戈要传授江宸三记刀法，他虽未明说，但看得出他对江宸的欣赏器重，想必江宸定是天赋异常，假以时日，也会成就一方侠客。”
秦羽霏回头看着端坐在桌案前的柳如梦，柳如梦嬉笑间斟了一杯酒，抬头看她。
柳如梦道：“你三年未曾练剑，剑术可曾消退！”
秦羽霏回答：“不曾。天下万物，虽有不同，实则互通。在小羽看来，剑术与琴术并无差别。练琴便是练剑，因此剑术不曾消退，反而增长。我已至天明境巅峰，不出七日，便可破境入天命。”
柳如梦嘴角微翘，欣喜道：“这样最好，也不枉你隐忍多年之苦。”
秦羽霏淡然一笑，略显忧伤。来到桌前，坐定，端起酒杯开口道：“姐姐为小羽，不辞劳苦，这杯酒敬姐姐，愿姐姐年年岁岁如今朝这般貌美如花。”
柳如梦接过酒杯，欣慰之下，一饮而尽。
秦羽霏试着问道：“老戈要离开凤栖镇了，姐姐可舍得放他走？”
柳如梦迟疑片刻，放下酒杯，眼里尽是不甘与无奈：“不舍又如何？拦得住吗？”
“没有试过，怎知拦不住？”
柳如梦苦笑道：“如你一般，他觉得时机到了，便要离开。倒是你，如若嫁往长安，你可甘心？”
秦羽霏满眼坚定：“不甘心。”
柳如梦心中一沉，没想到江宸受伤，还是换来了秦羽霏的关怀之心。
“我心中之人不是王元良，又怎会心甘情愿嫁给他？我心中无他，自然不会甘心。”
柳如梦脸色阴沉，怕秦羽霏因爱而放弃复仇，问道：“怎么？你不愿去长安？”
“要去。”秦羽霏缓了缓，又斟了一杯酒，说道：“长安之行，势在必然。”
柳如梦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问她：“那江宸呢？你心中已有他，如何能放下？”
秦羽霏沉默片刻，眼中泛起红润，压紧牙关，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说道：“心中有法，自然会放下。七日后，待我入境天命，我便不会抛头露面，潜心学剑。”
秦羽霏目光坚定，柳如梦又怎会看不出她内心中的苦楚。劝慰她道：“时间尚早，此事可从长计议，武道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学有所成。”
为了报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命：“待我入天命境，不日便启程，前往北荒。”
柳如梦不解，北荒与大唐虽然交好，但也只是流于表面，若非大唐强横，怕早已刀兵相向。北荒地处北方，北方荒凉寒冷，多以雪域为主。荒人野蛮慌乱，不是一个理想国度。
不过北荒北郡城，有那位自诩“天下第一”的剑道宗师剑十三，还有剑十三师尊百年前所创立的道门“观海阁”。观海阁收揽天下道门典籍，武功秘籍，乃是整个天下人人神往的江湖圣所。
柳如梦不禁惊呼：“你是想入观海阁？！”
“是。”秦羽霏目光如炬，光芒万丈，“我年芳十九，已是天明境，即将入天命。放眼天下，我这般年纪入天赋者，只有东海太昊王朝的六公主与观海阁门主剑十三。我之天赋，不怕剑十三不收我入门。届时，或许可以借助观海阁之力。”
柳如梦端起酒杯的手有些颤抖，激动之余，不禁感叹，这个小妮子似乎已经成人，心智成熟稳重太多，非常人可及。
秦羽霏继续说道：“一旦我进入观海阁，有了天下武学典籍，即便没有名师指导，我有信心一年内破镜入天师境。即便不能，我也能成就天命巅峰，便有机会完成报仇之事！”
秦羽霏的话，让柳如梦自觉羞愧不已。作为秦羽霏母亲的故友，自己曾立誓帮助秦羽霏报仇雪恨。
柳如梦多年经商，积攒不少银两，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故人之女秦羽霏打开前路。
如今听到秦羽霏的话，顿感自己所做还远远不够。比起秦羽霏的心思，自己相差太远。竟还会担忧其为了江宸而放弃复仇，实在惭愧。
柳如梦道：“既然你如此决心，姐姐便会倾尽所有，助你一臂之力。”
秦羽霏淡然一笑，“多谢姐姐。倘若不是当年姐姐不惜花费万两白银，送往西凉江城，西凉剑仙不会教我剑术，我也不会在这般年纪便入天命境。”
六年前，十三岁的秦羽霏初入太清，彼时还寄养在寻常百姓家。
柳如梦得知秦羽霏已入武道，便命人四处寻求良师，寻至西凉国都江城。江城慕容海，江湖人称“西凉剑仙”，已至天仙境多年，也是迄今为止整个江湖唯一一位位列实力排行榜中的天仙境高手，实力排行第二，仅次于剑十三。
当然，还有一位天仙境高手多年来不知所踪。
西凉剑仙慕容海是一个喜好古董玩物的老者，柳如梦便不惜花费万两白银赠予慕容海，换取慕容海教导秦羽霏三年。
三年里，秦羽霏丝毫不敢忘记父母之仇，奈何仇人武艺超群，已入天师境多年。秦羽霏日夜苦练，连慕容海也惊叹，三年越天清，入天明境。即便是自己，也不可能。
秦羽霏天赋异禀，实乃武道奇才。可惜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否则十年之后，必定赶超自己，入境天仙。
柳如梦问她：“你师父可曾告知于你，如何破境？”
秦羽霏摇了摇头，“他不是我师父，他虽教我剑术，我却从未行拜师礼，他也从未应允我叫他师父。”
柳如梦不解，“这是为何？你跟他学剑三年，他认真教导你三年，为何不以师徒相称？”
秦羽霏的身体状况，柳如梦并不清楚。慕容海之所以不愿收她为徒，原因也是如此。
慕容海是什么人，西凉剑仙，距离天神境界只有一步之遥，机遇到了，随时可踏入天神境。作为排名第二的江湖高手，骄傲且自负。
慕容海所收弟子只有三人，除了西凉国君之子公山辉仁是天命境之外，其他二人都是榜上有名的天师境武者。
相比之下，秦羽霏虽然天赋异禀，但命不久矣。她所患之病，乃是绝症，慕容海曾通过她的心境观测出，她活不过二十岁。二十岁之前，她绝无可能到达天师境。
这便是慕容海不愿与其以师徒相称的原因，他的弟子，必须到达天师境，这是他对于剑十三的执念。而秦羽霏，永远不可能有达到天师境的机会。
面对柳如梦的提问，秦羽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骗她说：“因为我有仇在身，慕容海不愿背负骂名。这样也好，省得最后连累师门。虽然慕容海不怕连累，但作为学生，还是不希望给恩师蒙尘。”
柳如梦点了点头，问道：“行。那该如何破境？”
“我自有办法。”
“那便好。”柳如梦道：“也不用太多担心。只要你能报仇，我就有办法让你安全离开长安。江湖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地。你只需好好修习武道，待实力足够，我便安排你前往长安，再谈婚事日程。”
“婚事时间不用更改，姐姐放心，届时我定有杀敌的实力。”
柳如梦捧起酒杯，“好，姐姐信你。”
巳正，梦西酒肆后院。
柳如梦与秦羽霏交谈结束，便来到后院寻找老戈。她总觉得老戈会不辞而别，说什么还需几日，都是托词。
一踏入后院，便看到老戈抱着酒葫芦，躺在藤椅上，姿态安然。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柳如梦见他已入睡，便不想打扰，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老戈说道：“既然来了，就此辞行吧。”
“什么？”柳如梦僵在原地，“你今夜便要离开？这么快。”
老戈起身，慢慢走来，边走边说：“见你与那小妮子相聊甚欢，便没有打扰。”
柳如梦心底是不情愿他这么早离开的，甚至于不情愿他离开梦西酒肆，“你不是要教导江宸刀法吗？我以为你还要一些时日才会离开。”
“本来是的。但我的刀法只有三种杀意，传授起来，并不复杂。”
“是吗？”柳如梦眼里尽是失落，声音也略带抖动。
“没想到江宸那小子开了天池后，竟天赋异禀，不比秦羽霏那小妮子差。如果机遇不错，我看不出五年，他就能超越秦羽霏。所以，也没什么可传授的。我的刀法，是一种意境，要靠他自己长时间去领悟。”
“是吗？”柳如梦的话语间，依旧失落不已。
老戈看在眼里，却不敢仔细揣摩，怕自己深陷其中，不舍得离开。
老戈晃了晃酒葫芦，里面几乎已空，听不到声响。
柳如梦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葫芦，转身便向内堂走，“酒没了，我去帮你打酒。”
老戈没有阻止她，而是静静看着她进内堂的身影。
柳如梦虽然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从未有过婚配，面容身形保持地依旧宛若少女，凹凸有致，国色天香。常年流连于各色江湖门客中，虽有风情万种，却依旧冰清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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