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临东的小师傅

　　乱世已过三十一载，临东郡作为东州六郡中较为安定的郡城之一，大量不堪忍受匪帮压榨的东州、琅琊二郡的平民争相涌入，人口也愈发多了起来，郡城内也恢复了些往日身为金石之路咽喉的繁荣光景。

　　由于原本在郡治供职的大量官吏的出走流失，如今的实际掌权者王焱又长期驻守在雁门关，无心打理郡内的政务。以至于郡城内滋生种种乱象，强取豪夺、欺凌弱小在城里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长此以往，郡城内也逐渐形成了三个派系，三个当地豪强凭借自身殷实的家境，各自拉拢了一批不小的势力，占据了大片坊市作为自己的地盘，他们假借庇护之名剥削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商贾和平民，赚取了大量的钱财。

　　但他们也深知王焱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他们定期向王焱进贡金银鱼粮，王焱也就对他们在城里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派遣部曲庇护他们，有如此倚仗，三大豪强更加肆无忌惮，被剥削的人们虽然苦不堪言，但终究性命有保障，也就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但王焱也清楚，不能放任三大豪强坐大以至于威胁到自己，他严格控制着豪强们的势力规模，三大豪强也十分配合，麾下的喽啰绝不会超过五百这个界线。

　　手下喽啰数量有限，能控制的地盘自然也有限。郡城内有接近一半的坊市街巷是属于不受任何一方管辖的中立区，这些中立区虽然少了豪强们的剥削，但各种小帮小派活跃其间，秩序比三大豪强的地盘要混乱不少。

　　而中立区内，有这么一处地方，在郡城内拥有不小的名气。这里原本是一个位于城南的破旧宅邸，如今却成了一个郡城里家喻户晓的小学堂，而在这学堂里办学的，却是一位年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

　　这小学堂的出现也颇有意思，此处在乱世前原本属于一位富商，乱世爆发后那富商出逃，便被一伙又一伙小帮派所霸占，他们无一不是在附近为非作歹，这种乱象一直持续了近三十年。

　　但就在数月前，原本霸占着宅邸的那伙恶匪竟不知所踪，宅邸的主人成了一位面容皎好，拥有着一对诡异银瞳的少年。起初那少年只是为了交换足够充饥的粮食，才给附近几户人家的孩子讲学，但仅仅过了一个月，附近的人们便发现，得到那少年教导的孩子，各个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不仅言谈举止都远胜同辈，各个还习得了一手拙劣的剑术。

　　自此之后，越来越多住在附近的人家以粮食为酬劳，将孩子送来此处交给那少年教导，以至于数月过去，此处已成了一个足足有上百位学子的小学堂。

　　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少年从未对他人，包括自己的学生提起过自己的姓名，因此认识他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师傅”。

　　这位临东郡的“小师傅”，自然是隐居于此的东河霖。但聪慧如他，起初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今这等地步，他原本只是本着不偷不抢的准则，用讲学的方式来交换足够维持他与另一位同伴生计的粮食，但他终究与一般的讲学师傅不同，他自认为的很随意不负责任的讲学，依旧让那群打小便只会在泥坑里嬉戏的孩子们受益匪浅，他的名声也因此不受他控制的传播出去。

　　当然，以东河霖的性子，十个学生和一百个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依旧很是随意随性的传授给这些孩子一些他自认为无关紧要的知识，偶尔练练这些孩子用来防身的剑术。

　　但仅仅如此，这些孩子们的父母便已是感激不尽，哪怕到后面东河霖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一竹筒米加一两肉干作为学费，他那后仓里的粮食为足够二人一年的开销。

　　如今已是季春，离仲夏已经不远，临东郡本就与大漠相邻，城中也变得炎热了起来。

　　但对于学堂而言，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百多位学生早早便来到了学堂，并自发在庭院中操练起了剑术，他们大多对剑术只是会些皮毛，但几个月的长期坚持，让这群学生的体魄远比城中其他的孩子要强健。

　　在他们当中，也有几个对剑术颇有天资的孩子，他们能轻松挑落其他学生手中练习用的木棍，无论是对力度的掌握，还是对剑术的运用，都明显比其他学生更胜一筹。

　　至于东河霖，此刻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每日讲学开始的时间都不尽相同，有时他卯时便开始讲学，有时他未时都还没有起床，一切都取决于他自己的心情，但一众学生却是对此毫无怨言，他们不仅早已习惯，还很憧憬自己师傅的这般随性肆意。

　　这时，那位背负着长剑的布衣青年走进屋，他扫了一眼还在床上酣睡的东河霖，又看了一眼窗外庭院中热闹的景象，眉头不禁一皱，他沉默片刻，便向东河霖轻轻一弹指，一道肉眼不可见但锐利无比的剑意自他指尖而出，直接将东河霖整个人从床上掀翻到了墙上。

　　“呃……”

　　东河霖猛然惊醒，他睁开双眸，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和狼藉一片的床，又看了看倚靠着屋门，面无表情的布衣青年，摇头苦笑：“你这叫醒人的方式，还真是清奇，你就不怕你一不小心失手，把我给削成两半么？”

　　“失手？你也许会，我绝无可能。”布衣青年投来不屑的目光，显然他对自己很是自信，“别在这里说废话了，赶紧收拾一下自己，你不会又想你那群学生在那儿干等你几个时辰吧？”

　　“你个榆木脑袋，懂什么？如果不是每日有如此充沛的时间练习剑术，他们又怎会进步的如此之快？”东河霖慢吞吞地起身，看向了窗外在庭院里练剑的学生们，“话说，你也在暗中观察了数月了，可否有什么看得上的好苗子？”

　　青年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就目前而言，剑术水平最高的是那个名为王风铮的孩子，暂时还没有一人能与他匹敌，但他并不适合用剑。”

　　“进步最快的是那个叫余梦熙的女孩，她未来的剑术造诣应该会超过王风铮，这两人若是好好培养，是有成为一流江湖客的潜质的。”

　　“不过，我最为看好的，仍然是那个柳彻，他的悟性看似很差，光是练好一招一式就需要花上与其他孩子相比十倍的时间，但他一旦练成，便有一代剑术宗师的风范，没想到，在临东郡这种地方，能遇上这样一位怪才。”

　　东河霖看向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青年，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这里可诞生了像我这样千古难遇的天才，再出现一个剑圣坯子也不奇怪。怎么，我们名震沧茫，史上最年轻的沧茫榜高手，‘布衣剑圣’江逸凡，也有了收徒的心思？”

　　江逸凡瞥了一眼东河霖，没好气道：“我还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想借我的爱才之心帮你培养一个帮手？想的确实挺美好的，但我若真的收徒，自然要让他远离庙堂之事，免得淌进浑水里便极难脱身。”

　　“远离庙堂？你还真当江湖是净土？”东河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尖锐，在如此目光的注视下，江逸凡也略感不自在，“这乱世之中，又岂会有真正的净土？那些诸侯，哪个麾下没有几个江湖客，纵使是与你相当的白涯，还不是成了一方将领征战沙场？哪怕是你那位超然独立的师傅，恐怕在皇甫缙云执意请求下也会被迫出手相帮吧？”

　　江逸凡一时语塞，竟不知从何处反驳东河霖的话，他只得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东河霖见到江逸凡这番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他轻轻摇头，便下床准备洗漱更衣。

　　此时，东河霖却是眉头一皱。他又将目光投向江逸凡，而江逸凡则早早便看向了宅邸大门的方向。

　　“不知这次又是哪一拨不怕死的。明明警告了这么多次。怎么还是阴魂不散？”东河霖无奈叹气。

　　“怎么处理，还跟先前一样？”江逸凡用余光看向东河霖。

　　东河霖思索片刻，随后回应道：“把他们当中领头的留个活口，其他喽啰你自己处置。”

　　“好。”江逸凡便径直走了出去。

　　东河霖也很快地洗漱完毕，他穿上一身洁净的白色长衫，腰上挂着一柄木剑，头发随意的披散在双肩，他走出寝屋，向庭院里那群闹腾的学生们闲庭信步地走去。

　　那群正练剑练得热火朝天的学生们，也迅速注意到东河霖正向他们走来。他们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棍，纷纷恭敬行礼。

　　“恭迎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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