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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047 用心


仿佛是对埃盖翁血染王宫的激烈举动余怒未消,即便是在金星大典过后,凯瑟王也始终没有给出答复,甚至拒绝召见,交接遣返逃亡者由此陷入僵局。

        来自迈锡尼的信使开始着急了,关键是活人能等,死人没法等啊。像埃盖翁这样重要的头面人物,无论生死都是必须带回去的,如今他一头撞死,即便是用上最好的防腐手段,随着时间一日日拖延,棺木中的尸首也无可避免要开始发臭了。而这一路回去飘洋过海还需要多少时间呢,若押送过程中再一不小心沾染尸毒,那可就真是倒霉到家的恶心事。

        原本,他们也想请示,是否可以先把死者棺木送回去,无奈赫梯王拒不召见,就这么一日一日延耗无期。被逼得没了办法的时候,人们只能开动脑筋,另寻出路。于是,来自迈锡尼的信使,很自然的想到了最强有力的游说援兵:迈锡尼公主爱洛尼斯。

        打着拜见的旗号面见家乡公主,信使千求万恳,爱洛尼斯起初显得很为难,直言从不干涉国事,恐怕令王不喜,万一惹恼了陛下该怎么办?这样犹豫再三,不敢轻易点头。

        信使急得心中百爪挠,一劝再劝,说这本就是迈锡尼内务,并不属于赫梯国事的范畴呀,恳请公主殿下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务求打破僵局才好,这未必就会有什么犯忌之说……

        直到信使拜见多次,只差磨破嘴皮,爱洛尼斯才终于很勉强的答应了。

        “那好吧,我试一试,就算是为了父王。”

        “是是是,我王陛下一定会铭记公主殿下这份心。”

        由爱洛尼斯出面游说,不出两日,事态果然有了转机,赫梯王终于肯再召见他们了。虽然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但话中的态度分明已经软下来。

        “哼,血溅王宫,这是多大的晦气?若不是看在爱洛尼斯的情面上,别以为能这样轻饶了你们。”

        信使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是是是,这的确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绝非有意为陛下增添烦扰,那……至于其他人……”

        凯瑟王重重一哼:“你们还好意思说?那些本就是你们的人你们的事,倒让本王白白供养吃喝了这么久。去去去,趁早带回去,赶紧滚蛋!”

        信使长松一口气,暗地里把满天众神都挨个念了一遍,随便什么态度吧,重要的是达成所愿。由此不得不感慨,男人背后是女人,果然是亘古真理,一点都没错啊!

        然而,未等到第二天交接,半夜时信使就被匆匆叫起来,一路赶至流亡者的看押地,不由瞠目结舌。看守格外惶恐的报告刚刚发生的事:王派人过来宣布遣返令,这些人一下子就乱起来,尤其是那些身份重要的头面人物,心知被带回去必死无疑,一个个在嚎啕大哭、仰天长啸、疯癫哗然闹了大半夜后,也不知是不是凑到一起商量好了,竟然趁着看守不注意,集体自绝,全都一头撞死了。

        信使张大嘴巴,一时间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看一看,这死得无一例外全是迈锡尼王追逃名单上的重点人物啊?这可怎么回去复命才好?

        不用等他思索怎么去面对迈锡尼王,赫梯王的质问已经先行到了眼前。

        “怎么样?我说的怎么样?一等宣布遣返令,十有八九要闹出事来,一直仔细防备着,却还是防不胜防。哼,这是幸亏金星大典已经过去了,否则的话,闹出这么大的晦气,以为本王能轻饶了你们?!”

        王的怒容,吓得信使冷汗津津,原本想要探寻的疑问都根本不敢再开口了。

        凯瑟王此番做戏的目的,正在于此:一是借怒气而拖延,为鲁邦尼那方面争取到更多时间,同时更能把人的心理期望值拉到最低。二就是借怒气而堵嘴,心理期望直线拉底,到现在,人死就死了吧,不管生死等带回去复命已属不易,哪还敢再奢求更多?迈锡尼王的信使除了乖乖听训,是根本无人敢再开口矫情争论什么了,那些学著手卷之类的东西至此已是基本忘在脑后,连提都没想起来再提,于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蒙混过去,从此留于赫梯。

        最终,重点人物,被带回去的统统成了死尸,其余看押在西里西亚的小喽罗,即便活着遣返,迈锡尼一方也终究是输了一筹。

        由王一手布划争取时间,到那些家伙真的‘被自绝’时,当然是肚子里有价值的存货,都已经在各种威逼利诱哄骗欺瞒的手段下吐了个干干净净。鲁邦尼收集到满坑满谷的一手情报,几乎就是能将整个迈锡尼政坛都曝光在眼目之下。

        而对于参与其中的做戏者之一,爱洛尼斯乖乖听令之余却是真心不明白:“陛下,这到底是在玩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搞不懂。”

        王只是微笑着拍拍她的脸蛋:“会有你明白的时候,不用急。也尽管放心,真到那一天,你肯定高兴都来不及呢。”

        爱洛尼斯的简单脑瓜只听懂了一件事:这么说,肯定是好事喽,那好吧,不问就不问,静等惊喜。

        *******

        在另一方面,凯瑟王当然也没忘了埃盖翁在死前说的那番话,这不吝是给他敲了一记警钟:既然这老家伙能把前前后后的事端想通透,谁又敢保证在迈锡尼,不会再有第二个聪明人洞穿全局?由此看来,他不得不早做防备。

        于是,由王授命,女官俄狄斯再度充当信使去密会科林斯王妃,明确提醒:如果她够聪明,就绝不要在眼下去争王后宝座,王储之位更不必说。哪怕是王有意封位,都要极力推托,绝不能受!毕竟在她的亲生儿子塔纳托斯之前,还有好几个王子呢,在眼下这个风暴余波未消的节骨眼,谁若成了阿法斯之死的既得获利者,岂非谁也就成了最大的黑手嫌疑犯?所以,尽管让那些王子去争去抢,打得越热闹越好,若真惹怒了迈锡尼王,这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么?哪怕等到日后冷静下来,迈锡尼王察觉到阿法斯母子之死或许有冤,也能因此迁怒到这些王子身上,怀疑是不是他们搞的把戏,若能因此再来个连锁诛除岂非更妙?所以说,既然最大的挡路石已经搬掉了,其他的事就实在不用太心急,毕竟在如今的迈锡尼**,已经没有人再能与科林斯王妃相争,注定跑不了的东西,那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女官俄狄斯在聆听这番话时,真心又惊又叹要听得两眼放光,高啊!由一个做王的人来指点策划,果然是太了解君王的心态了,所以才能对症下药,定点打击一打一个准。即便现在这一切还没有变成事实,俄狄斯都已经敢确信,未来的迈锡尼,定属于科林斯王妃母子无疑!

        ******

        等俄狄斯走后,这一日鲁邦尼谈论起来,却不免有些疑虑。

        “陛下是真的准备让科林斯王妃母子上位么?他那个儿子还好说,也是和爱洛尼斯这个妹妹一样的头脑单纯,难成大事。但这只王妃老狐狸就不一样了。能一手策划出如此周密的毒计,这可绝对是个比毒蜘蛛还毒的老毒婆啊,如果等到将来情势发生变化,陛下就不担心她会反过头来对我们不利么?”

        凯瑟王听得莞尔笑,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这个王妃今年多大了?她敢说就能活得比我更长?这种事还用担心。”

        鲁邦尼一愣,想一想,也是啊,这个老毒婆是比凯瑟王还大了好几岁呢,谁敢说她的寿数就能比王更长久?谁能活过谁,直接决定着谁能治住谁。此外,凯瑟王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也听懂了,寿数这种东西,未必就等于寿终正寝、正常死亡啊。等到将来若情势有变,到了需要科林斯王妃与神同行时,自然不会没有办法。

        *******

        在稳定帮凶的同时,凯瑟王要做的另一件事,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这场阴谋本身——在迈锡尼国内,风暴席卷,被惹毛的兄长自然不会放过米洛斯领主这个居心叵测的政敌兄弟。对米洛斯岛的整肃围剿只会更加雷霆。而在这个时候,凯瑟王为表明态度,即刻主张联手助力,派出西里西亚的船队一同加入围剿大军,即便不参与真正的清剿行动,围海堵门,严防再有米洛斯的逃亡者流窜到赫梯海岸,说起来也是格外堂皇、很有必要、必须采取的行动。

        而迈锡尼王痛快接受,更是一种政治表态,是要以此表明彼此间的结盟亲密关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在政坛这个大**盘踞的最无耻的地方,变脸如翻书,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太正常。因而彼此两家之间都是心照不宣。迈锡尼王绝不会过问之前赫梯王接见米洛斯密使是什么意思,而赫梯王也是非常彻底的健忘症,好像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就这样,西里西亚的船队雄赳赳气昂昂开进希腊诸岛海域协助剿逆。而事实上,从之前几年的秘密海训时期开始,凯瑟王就非常注重这件事,甚至包括出海往来经行的赫梯商人,不少人都同样担负着这一重要使命:借一切机会去了解希腊人的近岸海域地形状况,并且绘制出尽可能准确详细的地图、海图!海岸争锋,谁能逼到谁的家门口,直接决定着攻守之间的主动权!

        到今天,凯瑟王好像自己也意识到,这张做王的面具,是真的长在了脸上,并且随着时间越长越牢。同样是不能见光的险恶阴谋,想当初,让亚述三百人的亲属尽数葬送,上千条人命赔得堪称无辜,他还曾为此有过深深的负罪感。可是到今天,以阿法斯母子为核心,从上到下,亲信连枝,赔进去的人又何止上千,而这些人葬送的只会更无辜,他却连一丁点的不安和负罪感都没有了。非但没有更可算心安理得,一个声音清晰的告诉自己,为了子孙后世的长久安泰、海岸安宁,不管是多么卑鄙的手段都用不着顾忌,他必须这样做,不能不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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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及王城·底比斯

        自从一场联手入侵,拉美西斯也开始非常关注迈锡尼的动向,因此这场剧情陡转的宫廷风暴,就顺着大绿海的海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初闻时,拉美西斯只觉得万分荒唐,一时间真不太好接受。开玩笑吧,号称最有实力的王储,主持联军入侵的就是他,却一转眼就不是王的儿子了,成了什么见鬼的私生子,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汇集到耳边:有大批流亡者逃往赫梯;西里西亚水军参与米洛斯岛围剿……突然间关联到那位盘踞哈图萨斯的死敌,拉美西斯才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开始感到不对劲。阿法斯的突然倒台,若纯粹是迈锡尼的政争内斗,看一看,他这个王储好歹也做了二十多年吧?政敌要搞他,早不搞晚不搞,偏偏是在他大胜荣归、实力和人望都达到顶峰的时候,这种时候出手本是最难、最不易成事,很显然不合情理啊。而如果说是那位精明老兄的把戏……

        拉美西斯想着想着就眯起了眼睛,没错,要把手伸入迈锡尼内部,他是有通道的!迈锡尼公主爱洛尼斯,她的生母,那位曾经声势浩大去远行探过亲的王妃,岂非就是最理想的媒介?因着赫梯王这个超级硬气的‘女婿’,她在迈锡尼后/宫的地位,恐怕除了王后也就是她了。而现在,王后被除,科林斯王妃显然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一路想下去,拉美西斯就不免心惊,甚至背后都开始发凉了。他不会忘记,在联手入侵时,这个王储阿法斯曾与裘德分兵作战,他仅凭半数兵力就突破了严防死守的阿玛纳防线,是曾兵临底比斯城下啊!

        是因为这个才要动手么?是不允许拥有这种战斗力的王子真个登上王位?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很显然,这是又一个王被玩进去了,被人操纵戏弄于股掌,却浑然不自知!

        拉美西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也因此倍感讽刺。想想也是啊,凭那位死敌的精明,要从他分利,本就是与虎谋皮,他又怎会真让外邦占到便宜去?数算一下,从停战到现在才有多久?短短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事态居然就会变得如此之快。曾经并肩联合作战的盟友,一转脸的功夫就这么痛快的给灭了,这是何等的刁毒狠手,又是何等的用心深远!

        拉美西斯眯眼凝视远方天边,在他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已低声吟念出来:“难怪当初你要千里亲迎,这个迈锡尼的小公主……娶得可真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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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梯王城·哈图萨斯

        现在,埃盖翁留下的整整堆满一条大肚船的学著手卷,就成了凯瑟王最感兴趣的东西,但有空闲就必要仔细聆听,马格休斯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翻译。

        “宇宙并非由神创造,更非由人创造,它就是自己创造了自己,自有其运行法则……”

        “……世间万物皆在流动和互相转化,冷可变热,热可变冷,湿可变干,干可变湿。因而无论生与死,梦与醒、少与老,其实都是一体。后者可以演化为前者,前者也能变为后者,在这其中,善与恶,同样都是一回事,宛如硬币的两面,不可分割……”

        “……因此说,斗争就是正义,战争对于世间一切都承载着职责,世间万物都是这样通过斗争去产生或者灭亡。战争是万有之父、万有之王,它使一切都拥有了秩序,世间万物皆因秩序,才能被各自安排……”

        “……人类应当知道,自己是可鄙的。一如牲畜都是被鞭子赶到牧场上去,人类也只会在强力面前选择低头……故而,一切的利益,都来源于强力……”

        ……

        听马格休斯娓娓道来,各种观点,还有与其相配的博引例证,几乎是将希腊诸岛各地城邦还有天下诸国的历史,那些流传甚广、众所周知曾经发生过的大事记,都在其中好好梳理了一遍,透过现象去分析本质,总结人性,还有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按照埃盖翁的逻辑引导,在听过之后,便很难让人不去认同。

        一路听来,凯瑟王啧啧感慨之余,也实在忍不住是要开始为他的死而惋惜了。

        人才啊!希腊学者,难怪可以穿越千年、名传后世。

        而充当翻译,宣讲学说,马格休斯恐怕只会比王更感慨,那是一种做学者的人,在看到这种著作时所特有的激动,以致他每念上一段,都是扼腕不已。

        “难怪埃盖翁能拥有那么高的声望,果然是大师啊!居然就这么死了……”

        说到伤心处,马格休斯真要落下泪来,看着在上王,他实在很不甘心的追问:“陛下,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这样难能可贵的大学问家,如果能把他保下来……”

        凯瑟王满脸无奈苦笑:“你说的容易,怎么保?他又不是我的治下臣民,本属于迈锡尼内务,我如何插手?不管怎么插手都是错。王者多疑,若因此引来本不必要的嫌隙隔阂,才当心是要遗害长远。”

        嘴上这样说,但或者也真是有补偿的心情在其中,他叮嘱马格休斯:“这些著作,就由你为他妥善保管,还要尽快完成翻译,誊写出可以供人传阅的手稿。今后,这便是贵族学校里的重要教材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马格休斯一迭声点头应是,这种事交给他就算交对了人,能有幸遇见如此大师杰作,恐怕在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都会为此废寝忘食,研读兴起,是一头扎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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