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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七。

  晨起给皇后请了安,继续乘坐肩舆去了长春宫,莺贵人居住的浮樱殿是西配殿。

  透过镂花长窗,可隐约看见莺贵人怀中抱着一把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仿佛水葱一般的手指拨动着细弦,轻拢慢捻,任由音律旋转如珠,自指间错落滑坠。

  清冷的乐声凝成花间叶下清泉潺潺,仿佛迷蒙的水雾,令人只觉得一阵清凉。

  又如花荫间栖鸟交颈私语,说不尽的缠绵轻婉,仿佛窗外严寒一扫而去,只剩了春光长驻,依依不去。

  有小宫女出来请我进入殿中,她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蒙蒙的雾气之中,仿若她一贯的神情,仿佛不可捕捉的云雾,扑朔迷离。

  莺贵人的眼睛很美,仿佛一眸春水,照得人生出碧凉寒意,而深处却尽是凛凛杀机。

  曲毕,我温和道:“此曲本宫曾听过,乃是西域古老的曲子,贵人弹得连风韵也极像,仿佛对西域的文化甚是了解呢。”

  “年幼时讨生活,什么都得会。”莺贵人喝了一口茶水解渴,挑了一下轻扬入鬓的长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仿佛烟雾般飘渺而虚无。

  窗外三两丛枯枝婆婆娑娑划过窗纸,寒雪化作冷雨窸窣,寂寂敲窗。

  我侧首,窗边的红桃木小几上置着几盆水仙,是尚花房新供上的,花朵只含了一点苞,盈白如雪,新叶片片,淡淡的阳光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我正尴尬,不知要同她说些什么,见了水仙,正好有了话题。

  “贵人喜欢水仙?”

  “之前听闻水仙有清洁功效,京城空气不好,便叫人去弄了些来。若这花儿能开四季,我真想日日见着。”

  莺贵人轻轻侧脸,注目窗外开得云霞般的紫荆花,那红彤彤的颜色染上她冰冷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和婉的神气。

  她把头搭在重叠的双臂之上,低眉不知在想着什么,极似一只慵懒的猫儿。

  日光从明纸上透进来,映得她长长的睫毛犹如优美的蝶翼,一颤一颤的,我见忧怜。

  见她丝毫无搭理我的模样,我也不想自讨没趣,轻轻道:“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出了那个颇有怨气的宫殿,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我回头遥望,宫宇飞檐重重,并不华丽恢宏的长春宫掩映其中,丝毫不起眼。

  ……

  彼日刚用了午膳,却是见梁九宫前来,宜嫔倒是识趣,先带着贞宜回宫。

  我在暖阁处坐下,吩咐千嬅搬了绣墩给他,寒谗几句方才说到正题。

  梁九功皱眉道:“皇上前些日子刚发烧,这几日稍稍好转又忙得焦头烂额,没日没夜地待在御书房里,今日的早膳只用了一点儿,午膳几乎没动,全靠参汤吊着,奴才担心皇上如此下去,会折损了龙体,这才冒昧来请娘娘去劝劝皇上。”

  心有淡淡的疼,也伴着疑虑,吴三桂之事不易处理,前日皇太后去过,昨日太皇太后去过,二位太后都没能劝得动他,我去了,有用么?

  梁九功见我犹豫,忙道:“皇上疲累时便会点一点百合香,奴才私心想着,娘娘的话,皇上会上心。”

  我点了点头:“本宫先准备些吃食,待会儿便过去。”

  梁九功见我答应,方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我来到小厨房,将众人遣出去,独自烹饪已经想好的三道佳肴。

  一荤是哈密瓜炒虾仁,哈密瓜香脆甘甜,虾仁新鲜爽润,关键是这甜味到了虾肉里头,但虾肉的腥味却是一点都没出来。

  一素是翠玉锦囊滚面筋,翠玉是嫩菜叶打结,锦囊是冬瓜丸子里头塞油豆腐,面筋里头裹上茄子,几种丸子都放到面粉糊糊里头一滚,下油锅一撩,味道胜过肉丸子好几倍。

  一羹是椰汁炖乌骨鸡,将乌骨鸡宰杀洗净,沸水煮开撇去血沫,新鲜的海南椰子撬开取汁,二者一同隔水炖制,清新自然,甜美可口。

  准备妥当之后便回寝宫,我趁着更衣的空档在脑海中整理了三藩的来龙去脉。

  在明朝降将中,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替清朝出力最大,故均受封为王。

  吴三桂封平西王,镇守云南,尚可喜封平南王,镇守广东,耿仲明封靖南王,镇守福建,死后其子耿继茂袭封,后为其孙子耿精忠。

  三藩之外还有孔有德,在农民军作战时失败自杀,仅一女嫁给孙延龄,清廷即以他为将军代领其众,驻守桂林。

  清廷入关之后,八旗兵力不足,不得不依靠明朝的降官降将从事招抚及武力镇压,经过二十年的斗争,坚决抗清的农民军失败了,南明的腐朽政权也垮台了。

  清廷把八旗基本力量置于北方,南方暂让三藩去镇夺。

  为首的吴三桂所除授文武官员号称“西选”,当时有“西选之官遍天下”之说。

  顺治十七年,云南省俸饷九百余万,加以粤闽二藩运饷,年需两千余万,邻近诸省挽输不足,则补给于江南,致使清朝财赋半耗费于三藩。

  吴三桂自恃势重,益骄纵,踞明桂王五华山旧宫为藩府,据明黔国公沐氏旧庄七百顷为藩庄,霸占民田,勒平民为余丁,不从则诬指为逃人。

  又借疏河修城广征关市,榷盐井,开矿鼓铸,所铸钱时称“西钱”,日练兵马,利器械,暗存硝磺等禁物,通使达赖喇嘛,蒙古之马由西藏入云南每年数千匹。

  吴三桂功高兵强,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其子吴应雄为额驸,朝政巨细都可旦夕密报,故而自以为根深蒂固。

  早在先帝顺治死时他拥兵北上入祭,兵马塞途,居民走避,清廷恐生变,命其在城外张棚设奠,礼成即去。

  尚可喜对清廷比较效忠,但也设广州为对外通商口岸,令其部属私充盐商,每岁所获银两不下数百万。

  康熙十二年三月,尚可喜年老多病,疏请归老辽东,将兵事交其子尚之信,不料更甚,桀骜不训,酗酒嗜杀,日益不法,百姓怨恨。

  三藩各拥重兵,互通声气,广布党羽,实际上已成为割据势力。

  玄烨经亲王贝勒大臣集议,认为尚之信拥兵留镇广东,跋扈难制,便遂诏令尽撤全藩,吴三桂和耿精忠得知不能自安,在同年七月先后疏请撤兵,以试探朝廷意旨。

  大学士索额图、图海等多以为不可迁移,惟有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等力请徙藩,玄烨考虑到国家安危,遂下令三藩撤到山海关外。

  吴三桂愕然失望,与心腹聚谋,暗中部署兵马,勾结他省旧部,又与耿精忠联络应和,准备叛乱……

  回过神来,择了白玉镂空寿字镶宝石金簪,玉本显温润气度,白色高贵又不张扬,最是适宜平日所用。

  临行前想着百合香甜腻的气味,顺手在一株绿油油的薄荷上摘了几片,这才坐上肩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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