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柏常双手背于身后,如松直立,语气无波地漠然道:
“在儿回金州的前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长得甚美的妇人,自称是儿的娘亲。她狠斥儿,本是谢家后人,偏要回来认贼作父,实属不孝之极。此举触怒了神明,若不迷途知返,儿与所有相关人等,将都不得安宁。”
“啪”的一声,屏风后面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人影晃动了一下,此话太过危言耸听!
“放肆!”李乾也是惊恐非常,一拍案几,指着他怒道:“真的是荒廖之极!你这个逆子,在这胡说些什么!”
柏常不甚在意,似乎是觉得停歇的时间足够听到的人都消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才继续自说自话:
“原本儿也不信,但前两天您才刚摔断了腿,昨晚您与夫人又险些丧身火海,儿亦差点被活埋。可见,那梦早有预警。”
说完,他还颇是无奈地抬手按了按自己头上包扎的纱布,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阎王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客气。”
他说得半真半假,李乾听得惊怒交加,指着他的手直抖,嘴里只能不停地骂着:
“孽畜!你这个孽畜!”
李乾既信这个庶子是邢克的命格,又不愿相信表妹谢氏会在梦里那样说他:这明明就是他的儿子,怎么表妹会说他是认贼作父!难道她到了阴曹地府,还对他当年的薄情辜负心存怨念?
柏常倒是很耐心地等他骂了一会,说话也越发的慢条斯理:
“如此玄乎的怪力乱神,儿本也不信的。但又寻思着,蝼蚁尚且偷生,我好歹也活了十多年,若哪天走在路上莫名就被雷劈死了,也挺冤的。何况,这还关乎李府上下几十号人的身家性命,这可不都是相关人等么?儿在元安寺修行十五年,最讲究慈悲为怀,若真的应验了,神明降罪,累得合府上下,满门灭绝,那就真的是儿的罪过了。”
说完这一段,他又垂眉敛目地在那悠哉悠哉地理着袖口。
李乾被气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案几上的茶盏就掷了过去:
“你这孽障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夫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柏常也没看,只是微一闪身,避开了,茶盏砸到了后面的书架,又落在柔软的绒毯上,只有一声闷响,倒没有碎,又滚到了他的脚边,他脚尖微转挑起,茶盏像是识路似的,又飞回床榻边的那个案几上。
看着茶盏平稳无声地落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这个有点难办,儿的名字早已写进了李家的族谱里。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所以,儿不敢离开金州,而且,即便走到天涯海角,逢年过节,儿都是必须要回来探望双亲的,待您百年之后,儿也是得回来奔丧,毕竟,百善孝为先。”
李乾怒火攻心,直咳得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听着仿佛下一瞬就要气绝身亡时,薛氏掀帘出来,轻斥一句道:
“三郎,少说两句罢,你父亲正病着,别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说着,她亲手执壶又倒了一盏热茶端到榻前去。
李乾猛灌了满满一盏茶,才缓过气来,他狠狠地捶着床榻道:“马上,立刻,着人把这逆子逐出家门,呈报族长,把这孽障从族谱上除名!”
阿媮醒来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她惯常的想揉揉眼睛,碰到纱布,才想起手还伤着,不过已经不疼了,就是有点不灵便。爬起来先看一眼内室,那位爷已经不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的,竟没有半点声响。
十指缠得像白萝卜似的,洗漱穿衣都有点无从下手,她昨晚是穿着中衣睡的,此时身上还算整齐,外头有翠菊的声音,阿媮想请她帮忙,便走了出去,扒在门边轻唤:
“翠菊姐姐,可以麻烦你帮我更衣吗?我手伤着了。”说着,她还举起双手示意,并配上友好的微笑,毕竟,她们昨天也算是结下了一丝姐妹情谊的。
可惜,也许是她昨天的打赏太轻,那姐妹情谊如竟露水一般,被这朝阳一晒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翠菊看见她,只是不屑地瞟来一眼,便扬着下巴讽刺道:
“哎唷,这才刚爬上了床,就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连更衣都要人侍候了呢!”
“”
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阿媮只是被噎了一下,倒没有太气,就是有点心疼那打了水漂的碎银及镯子——唉,看来人微言轻,就算倾尽家财打赏也是没用的,因为她的家财真的太薄了。
少洗漱几天倒是能忍,她又不是什么娇贵小姐,没有那么多穷讲究,更没有非要负伤都得忍痛保持一身的馨香的心理包袱。
但是衣裳还是要穿着整齐的。
阿媮找出一件没有盘扣的水绿交领绸缎襦裙,僵着手掌笨拙地用指缝夹着腰带系好——这是她被指来清心堂做通房丫环后,柳妈妈赏给她的‘战袍’。
丝滑的绸缎轻盈贴身,把她纤细的腰肢勒得盈盈一握,微低的领口里,圆润起伏的胸脯半遮半掩,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洁白无暇。
阿媮无端的就感到羞耻,特别是想到之前自己穿着这样的衣裳在三爷面前掻首弄姿的那些不要脸的一幕幕,她就尬得脚指头直抠地!
三爷当时那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神情,如刀子般再次割在她脸上,火辣辣的。
她是绝对不要再以这副令他讨厌的狐媚勾人模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再也不要了!
于是,柏常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装扮得像要过腊月寒冬似的小丫环:
一身及地的襦裙外,还披着件厚厚的、领上带着一圈白色绒毛的银色及膝斗篷,前襟的系带还绑得严严实实,半点缝隙都没留,热得她小脸通红,两鬓的发丝都汗湿了,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柏常站定脚看着小丫环无语了半晌,又看看窗外火辣的太阳,费解地问道:
“你很冷?”
“”
阿媮不冷,相反,她现在觉得浑身都像要被火烧着了,别说里衣,应该连边外衣都全湿透!
这斗篷是去年除夕的时候,柳妈妈赏给养花阁的姑娘们的——那时有多暖,现在就有多热!
但她没办法,刚才翻遍了衣箱,也只找出了这么一件比较合适罩在外面遮羞,又简单易穿的。养花阁的姑娘也只是丫环,在未‘出阁’前,府里给她们发的,也就是四季够穿的合适衣裳。
来清心堂的时候,柳妈妈倒是给她备了好几箱的各种‘情趣’衣物,唯独没有备披风斗篷之类,因为她的身份需要的是‘露’,而不是‘遮’。
现在被男人这么一问,阿媮就发窘,不知该如何答话,又不能不答主子的话,心里一急,脸就更红了,额头的汗滴也滚滚而下,连鼻尖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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