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阿媮的奉承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倒不全是溜须拍马,她当然是真心盼着自己的恩人将来样样都好的,不过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更不会迷失在这暂时的安乐里。
现在好不容易把谢爷等回来了,看他还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好说话模样,为免夜长梦多,晚膳过后,她就把先前的那个钱袋子交了出来,低头敛衽,屈膝恭谨行礼,请辞道:
“爷,奴婢这半个月来吃穿不缺,里面的银子没有动过的。从金州到洛川,一直承蒙爷的庇护照顾,奴婢今生怕是都无以为报的了,再多叨扰,更是不安。若是爷得空,奴婢想尽快去庵观里,早日为爷诵经祈福。”
柏常听着她这套不知说过多少次的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很不得劲:无以为报的一下句,不是以身相许么?
他胸腔气闷又不好发作。
因为初初相见时,是他对她避之不及的,还对她动过粗;后来也是他答应送她去当姑子的。
现在,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留下来给我当通房丫环吧——问题是,就算他真豁出脸皮说了,这小妮子怕是也不会答应
柏常默了片刻,还是应道:
“如此,那就明天吧,往后我要温书,准备九月的乡试,怕是更没闲暇了。从这去哑婆山得三个时辰左右的车程,明晨你起早些,坐莫叔的马车天亮就出发,我晚些骑马抄小路走,到时在山脚下会合。”
他交待得事事周到,就像个慈和的兄长一样。
阿媮感动不已,刚想再行个跪拜大礼,手肘便被他的大掌托着制止住:
“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以后到了佛前,有得你跪的。”
翌日,莫叔得了交待,驾着马车早早就在侧门候着了。
因为昨晚已约好,阿媮见正房的门还紧闭着,便没有去扰谢爷的清梦,只是去跟李婶辞行。
这一别应该就不会再见面的了,她倒没有再瞒着。
李婶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昨日傍晚,两人在庭院那温情的一幕,她是看到了的,男俊女俏,壁人般的登对。
主子爷对这个媮姑娘的态度,绝非寻常,为何一夜间,就会舍得把这样娇花似的美人儿,送到庵观里去的?
而且,瞧这姑娘笑意盈盈的欢喜劲,跟看破红尘清灯古佛伴余生什么的半点不沾边,这精气神哪像是去出家?说是回娘家还差不多!
“姑娘,你可是有什么难处?可跟爷细说,不一定要去当姑子啊?”
“谢婶子关怀,我已经跟爷禀明清楚原由的,没有难处,是我乐意的,就想过那种清清静静的简单日子。”
阿媮又诚心地说了一番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祝愿她身体康健的话,李婶见她去意已决,只好作罢。
坐上马车前,阿媮又再回头看了一眼院落,这个只住了短短二十天的、有点像家的地方,让人眷恋
这样闲逸无忧的生话,于她来说,注定是昙花一现般的存在。
马车徐徐而行,天色还早,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想到来的时候云开见月,此时离开,又恰逢旭日东升——洛川真好,人好、景好、连天气都好!
沿途如昨。
马车到了哑婆山脚下,只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谢爷就策马赶到了。
他飞身下马,让莫叔先回去,径自伸手接过她的包袱,然后牵着马陪她走路上山,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让阿媮无论说什么话,都显得多余。
到了仙姑庵的拦山小径前,男子是不许入内的了,柏常停步温声道:
“你进去吧,办好了手续出来跟我说一声。”
上一次在金州,她曾请求过他,可不可以陪她到庵里把手续办妥了再走,她担心万一庵里不收,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爷,”
阿媮鼻子发酸,往常那些脱口而出的感激的话,竟说不出来了。她接过自己的包袱挎背上肩,包袱的布带上,还留有男人的余温。
柏常又安慰道:“放心,以后若是有事,就想办法递消息到木白斋去,就算我离开洛川了,书铺一直都在的,我亦会交待人留意,不会坐视不管你的。”
这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待她竟是这样的好!
“奴婢愿爷,前程似锦。”
阿媮忍着眼泪对他福了福身,就独自往小径走去——她怕再不走,就要失态了。
仙姑庵前有树,后有田,隐在一片绿茵果林之间,令人心旷神怡,比阿媮想象的还要合心意。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接待她的师太只是淡淡扫她一眼,连户籍文书都没看就拒了:
“女施主正值花龄,又是如此的花容月貌,陋庵粗简,不敢收留。”
“不是,师太,小女子是真心想出家的这里正是我日思夜想,最喜欢的地方啊”
“草屋藏珠,容易遭贼,女施主还是早些下山吧。”
无论阿媮如何恳求,师太都不为所动,说白了的意思就是:她长得太好看了,留在庵里容易惹是非。
两个老尼把她一路‘送’了出来。
柏常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上前两步问道:
“这是怎么了?”语气关切。
阿媮顿时委屈得不行:
“爷,这座远近闻名的仙姑庵,居然还带相貌歧视的!师太她,竟然嫌我长得太好看了,不要我当姑子!怎么能这样的啊?我哪好看了啊?”
小姑娘仰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诉说。
是的,为了掩饰自己的美貌,她特意穿上洒扫婆子的粗布仆裙,一头乌丝也只用素帕束起,脸上更没涂半点的脂粉,可就即便这样,确实还是如出水芙蓉般好看得不像话。
何为梨花带雨?
正是此时立在山间石径旁的小姑娘!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然后满溢而出顺着凝白的脸颊流下,樱桃小嘴也跟着扁了扁,哽咽着问他:
“难道,还要我毁容不成?”带着哭腔的控诉,是如此的委屈!
这是柏常第一次在白天、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着她哭,心都被她哭得揪了起来,慌忙抬手用指腹笨拙地去擦拭她的眼泪,心乱如麻地哄道:
“别哭,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他想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留在身边,又拉不下脸来直说,就给仙姑庵‘递了个消息’
委屈的人是不能哄的,越哄越委屈,阿媮的眼泪也就决堤般越发的不可收拾!
她多难啊!父母早亡,兄嫂无情,辗转被卖,好不容易从李府那样的狼窝虎穴里逃出,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从金州来到洛川。以为终于可以在庵观平平安安地过余生了,怎知竟因为她长得好看而被拒,
“长得好看怎么就成罪名了呢?”她呜呜地哭咽。
小姑娘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柏常彻底乱了心神,他顾不得自己的那点私心,张臂就把人轻揽着拥进怀里,只想着哄好她:
“别哭了行么,你要实在喜欢当姑子,我再给你找就是了。洛川又不是只有这一座庵观,就算洛川没有,那就去京城,总有庵庙是不嫌弃我家小姑娘长得好看的!”
话说出来,柏常自己都麻了一下,还好,怀里的人只顾着哭,哭得直抽噎,好像都没听到他说什么。
阿媮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哭了好一会,心里那股冤屈倒是宣泄得差不多了,但后知后觉地就觉得尴尬:自己怎么就扑到男人的怀里了呢?还把他胸膛的衣裳都哭湿了一大片——涕泪交加,一塌糊涂!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柏常的手掌本就抚在她的后背上轻拍着,感受到她娇小的身子一僵,他马上就把人松开些,并垂眸低声问道:
“可还好?”
阿媮双颊发烫,“爷,对,对不起,”哭过后的抽噎还均不过气来,“奴婢把,把您的衣裳弄脏了”
“脏了就脏了,没关系。”
看她终于停下来,柏常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他本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对敌时若是必要,再不择手段也是应该的。但这样背地里使手段诓骗小姑娘,还把这么可爱的人儿弄得委屈大哭的事,确实太没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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