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汉尼拔（二十二）
雾眠觉得画面有些尴尬，但是具体上她也说不明白。
紫夫人一如既往地跟莱斯夫人攀谈着，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嫌隙，汉尼拔则乖巧地坐在一边，时不时看向雾眠两眼，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想念。
雾眠被他这种像被遗弃的小狗狗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活活亏欠了他什么一样。
“之前一直没有时间上门道谢，今天麻烦你们来。”莱斯夫人微笑着，雾眠却莫名觉得这个笑容有些虚假。
“汉尼拔把雾拉当妹妹看，这都是应该的。”紫夫人说道。
莱斯夫人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哪里是当妹妹看，明明心思就不对。
“莱斯夫人，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汉尼拔突然说道，男孩看上去瘦了一些，但是身姿依旧高大挺拔，他像是一棵生长在暴雪荒林中的松树一般，寂寥无比却又如此瞩目。
紫夫人一愣，她看向汉尼拔，瞥到了他目光中的坚定，心中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有阻止他。
“当然可以。”莱斯夫人也一定都不惊讶，事到如今，她也希望能够说清楚。
两人上了二楼，留下了雾眠和紫夫人在一楼。
临走前，莱斯夫人特别嘱咐雾眠：“不要上来。”
二楼的一间客房里，莱斯夫人刚刚站定，转头便向汉尼拔行了一个礼。
“汉尼拔，我们一家都很感谢你，救了雾拉……两次。”莱斯夫人说道“这份恩情，我们家会记住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汉尼拔回了一个礼，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我会一直保护雾拉的，您不用如此客气。”
他当然有想要的，他想要雾眠，永远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能说，说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莱斯夫人听到他的回答，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有转机了，眼前高大的男孩对雾眠的执着是不可能用金钱帮助来消弭的了。
“汉尼拔……”
“莱斯夫人……”
“你先说吧。”两人同时出声，让莱斯夫人一愣，随后她让汉尼拔先开口。
汉尼拔也没有扭捏，再次认真地朝着莱斯夫人鞠了一个躬，然后说道：“莱斯夫人，我很喜欢雾拉，她是我一直所追寻的……唯一的希望。希望您可以给我个机会，试着接受我。”
莱斯夫人终于听到汉尼拔说出这些话了：“唯一的希望，太沉重了，她只是个孩子，不值得你这样的喜欢……你们也并不合适……”
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让汉尼拔的脑海中回溯了那一次次雾眠被人夺人的画面，这样强烈的回顾让他太阳穴很痛，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也喜欢我。”汉尼拔说道，紫夫人曾经告诉他，雾眠的喜欢，是他最有力的筹码。
“可是你杀过人，我没有勇气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放在一个杀人犯身边……她是你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女儿。”莱斯夫人说道，语气有些强硬。
“是他们要先伤害雾拉的。”汉尼拔说道，“他们肮脏而丑恶的想法落在雾拉身上，我无法忍受……他们甚至想杀死她。如果是您，您会坐视不管吗？”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他不在乎人伦法律，他无视规则，他只要雾眠好好地活着不受到任何伤害。
就算是她的母亲都会顾虑这些，但他不会的，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是适合在她的身边了。
莱斯夫人听得心惊：“什么意思？”
“那个男孩，在火车的上。他曾经将雾拉推下冰湖、也曾经想要杀了我……”汉尼拔冰蓝的眸子慢慢暗了下来，他仿佛回到了那段暴雪的日子，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却又在寒冷的湖面上遇到了她。
“如果我不杀他，那么死去就是我们了。”汉尼拔说道，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愧疚害怕，只有像冰封一般的死寂，透过那双眸子，你仿佛能够看到一片毫无生机的冰原，寒风刺骨，无人生还。
“您应该很了解战争的不是吗？在饥饿、死亡、伤痛之中，人们什么事都能够做出来。”
“她那么可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只有提起雾眠，男孩的眸子才能融化出点点的温暖，像是碎星一般点缀在他冰蓝的眸子上，献上唯一的生机。
那样的目光——虔诚而贪婪。
他用了“我们”。
莱斯夫人闭上眼睛，她一面深深自责着雾眠的遭遇，一方面似乎能够明白汉尼拔为什么这么执着了。
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亲人，这时候他救下的、弱小的雾眠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支撑着他要强大地活下去。
“杀人是犯法的。”良久，莱斯夫人说道，随即她自己都否定了这句话，战争中……她也太清楚了不是吗，那里没有法律，只有杀戮和生存，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汉尼拔毕竟是救过雾眠两次的人，没有他就没有雾眠，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好好感谢汉尼拔，汉尼拔杀死那个汤姆也是为了雾眠，虽然说做法过激，但是却出于好心。
她经历过战争，手上也杀过人。
所以她不是不能接受汉尼拔，她甚至还有些欣赏汉尼拔的果决与狠辣，但世道变了，战争结束后一切回归法律才是审判的量尺，她怕若汉尼拔还是随意而为，有一天东窗事发会牵连雾眠。
她看着汉尼拔，男孩冷漠的面容昭示着他缺失了太多应该有的情感，他是残缺了，缺失了完整的爱。
一个一直身处黑暗的人，只需要一点点光就可以填满。
所以雾眠的那一点点依赖与喜欢，就被无限放大。
这样的情感是不对的，将自己束缚在雾眠身上，对他自己也是不公平的。
“我会用生命保护她，不管阻挡的是什么。”汉尼拔说道，他站在她的面前仿佛一堵墙，哪怕瘦了些，身姿也依旧挺拔。
他不再微笑了，左脸颊上的伤疤也看上前像禁忌一般不能触碰。
“那如果给她带来伤害的是你呢？”莱斯夫人残忍地说道，她尽可能将情况将坏处引导，才能探寻到汉尼拔真正的想法。
汉尼拔微微一愣，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汉尼拔不会伤害我的。”突然，房门被打开了，另一个声音说道，“就算他伤害了我，我也愿意。”
莱斯夫人看到推门而入的雾眠，只觉得胸口一股怒气——明明告诉她不要进来，就这么舍不得这个汉尼拔吗？
随即这股怒气又变得酸酸的，她从没见过雾眠这样维护这样一个人，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只是看着雾眠站在汉尼拔的身边，娇小的身体笔挺地站立在原地，目光中的坚定又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就好像这样的雾眠才是真正的她。
汉尼拔也看向她，他没有想到他的女孩会在这时进来。
“雾拉……”莱斯夫人的声音低沉下来，显然有些恼怒了。
“妈妈对不起，我需要汉尼拔，他也需要我。他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雾眠说道，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撒娇，此时的她好像长大了一般，沉着地告诉母亲自己真正的心意——尽管在母亲看了，她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汤姆的事情是雾眠刚刚在门口偷听到的，而其他杀人的事件都是她在梦里提前预见到了一些，她很清楚汉尼拔是个怎么样的人，也许……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莱斯夫人这下所有的怒气都化成了震惊，看雾眠和汉尼拔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都是因为我……”雾眠说道，“但是我也无法接受有人伤害汉尼拔，就像有人伤害你一样。”
莱斯夫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知道汉尼拔所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不会再有下次了。”雾眠说道，她会用力拽住汉尼拔的手，当他每次想要举起屠刀时，最终都愿意放下。
“雾拉，你出去。”莱斯夫人扶了扶额头，最终说道。
雾眠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莱斯夫人沉下来的脸，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莱斯夫人喃喃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雾眠的突然闯入让她的想法再次产生了松动，如果他们真心相爱，莱斯夫人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的，而看着汉尼拔为了雾眠能够豁出一切的样子，她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弊。
她一直希望找一个人能够护住雾眠，如果这个人是汉尼拔，也许他真的能够做的很好。
莱斯夫人想了很多，汉尼拔说道：“我会做给您看的，我的真心。”
“有一点，不管纳莎看到了什么，你都不可以伤害她。”莱斯夫人没有回答汉尼拔，她只是要求纳莎的安全。
“雾拉所爱之人，我绝对不会伤害。”汉尼拔说道。
“出去吧。”莱斯夫人说道，“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汉尼拔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再管莱斯夫人怎么想，乖乖地跟在莱斯夫人身后离开了。
等到汉尼拔和紫夫人离开后，雾眠有端着药猫着腰凑到了莱斯夫人身边。
她心中又有些心虚，很怕妈妈因为刚刚的闯入不开心。
“妈妈。”雾眠乖巧地挽住了莱斯夫人的手臂，小脑袋蹭着她的胳膊，跟只小奶猫似的，“我真的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
“如果有一天汉尼拔受到惩罚，我也甘愿承受一切我所遭遇的。”雾眠说道，平日里软糯的女孩此时平静而坚定，透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雾拉，妈妈只希望你一生平安。”莱斯夫人摸着她的头发说道。
“可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比平安重要。”
“谁又能保证一生平安呢？世事无常才是真理不是吗？妈妈安排固然好，但不是我的想法，我自己选择的，代价也好后果也好我都愿意承担。”小小年纪的女孩说出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莱斯夫人。
她想护雾眠一辈子，可是她的选择真的能护雾眠一辈子吗？谁都说不准。
况且如今看来，自己的女儿知道汉尼拔的所作所为却还是不在乎的样子，她真怕汉尼拔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也参与了。
如果雾眠真的参与了、或者知情，那她更不可能对汉尼拔做什么了。
养了十几年女儿，自己竟然也没有真的看清过她，这让莱斯夫人觉得有些悲哀。
“汉尼拔这个孩子，我只怕他以后会更加狠辣自负，然后再做错事……伤害到无辜的人。”
“但我不能因为这种遥远的可能，就放弃他，不是吗？他从没伤害过无辜的人，至少现在都是。”雾眠记得，汉尼拔杀掉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做了坏事——比如那个屠夫，是侮辱了紫夫人、那个罗可，是因为辱骂了她。
汉尼拔并不是无药可救的，他有种天生的保护欲，并不会故意欺侮弱者，他挑选的对象都是犯过错、或者说犯过罪又得不到惩罚的人。
他以此杀人，满足了自己快感，同时又为自己建立起一种畸形的骄傲感与正义感——昭示着他与那些变态不同。
雾眠也不是什么愚善的人，所以去死的这种人雾眠并不觉得可惜。
况且她总觉得汉尼拔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有原因的……她总是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股巨大的悲哀与绝望，她能够感觉到那是童年的阴影，宛如鬼魅缠绕着他，如影随形。
那怕明明是和她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候，她也能看到那种一闪而过的悲哀与害怕。
她有时候很庆幸自己是和汉尼拔绑定的人，这也让她莫名有种冲动，改变他、保护他和爱他的冲动。
这个世界带给她的虚无感，只有汉尼拔能够冲淡，她不可能放手的。
莱斯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她时日无多，何须在意那些东西，只要雾眠能够接受，她趁着剩下的日子多打点教育就是，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明白了。”莱斯夫人说道，“你应该学会承受自己所选择的。”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好是坏，虽然她还是不会轻易放汉尼拔和雾眠在一起。
她确乎还需要再好好考察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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