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恋
黎嘉叶是被痒醒的。
后半夜，前胸后背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黎嘉叶忍不住去挠，按理说这个季节应该没蚊子了吧。
翻了个身，痒意还是持续不断地上来，困意倒是消散了大半。她再次翻了个身，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三十六。
黎嘉叶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清了自己胸前细密的小红点，从脖子到胸口处，全部都是。
“叶子，你还没睡？”光从床帘透出，蒋舟舟起身拉开她的帘子，小声说道。
蒋舟舟带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手还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身上好痒。”黎嘉叶说，“起了红点。”
“给我看看。”
蒋舟舟把手机放在一边，半起了身子去看她。
“啊，这是水痘吧？”
“谁得了水痘？”对面床上两个人齐齐探出脑袋。
蒋舟舟一愣，声音拔高：“敢情你们都没睡呢。”
谢佳佳和张倩一个在看小说一个在刷微博，这个点对于明天没有课的她们来说还不到睡觉的时间。
“舟舟，你得过水痘吗，你要是没得过就离她远点。”谢佳佳说着下床开了灯，“叶子，你给我看看。我以前得过水痘，不要紧。”
突如其来的灯光有些刺眼，黎嘉叶揉了下眼睛，掀开衣服给谢佳佳看。
谢佳佳扫了一眼，语气确定：“就是水痘。”
蒋舟舟见状，在手机里冲人说了句：“我有事，先退了。”
“不是我得水痘啦。”
“我室友，黎嘉叶。”
黎嘉叶奇怪地看着蒋舟舟，注意到她带着疑惑的眼神，后者解释道：“刚刚在和周予北打游戏，他问我怎么了。”
黎嘉叶点点头，又把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从未长过水痘，她的语气带着点无措：“那我现在应该……”
“得过水痘就不会再得了，我送你去医务室吧。”谢佳佳说。
“这么晚了，别折腾了。”张倩说，“我也得过。”
蒋舟舟弱弱举手：“我也是。”
谢佳佳：“……”
她顿了顿，“那咱接着睡吧，反正一寝室都不会被你传染。明天早上去医务室吧。”
水痘，很痒，却不能挠，越挠越痒。
百度了一下水痘的症状后，黎嘉叶自己反而不太在意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倒是三个室友，嘘长问短地再三叮嘱她不要去挠。
早晨八点多，黎嘉叶是被楼梯口走动的声音和楼上挪椅子的声响吵醒的。她快速地洗漱了下，然后穿了长袖长裤，还翻出了围巾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十月末的天气，穿成这样游走在校园里显然也像个异类。
还好围巾挡住了她的脸，同时也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眼神。黎嘉叶去辅导员办公室请了两周的假，拿好请假条，她慢悠悠地走下楼，给林薇发短信。
宽大的围巾像一个面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边打字边下楼。因为视线狭窄，漏看了一个台阶，整个人猝不及防朝下摔。
混乱中，黎嘉叶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扣住她的手腕，与此而来的是一股清淡的木质香，还夹杂着酸甜的橙子味道。
“我靠。”她听见那人用气声轻说了句，语气里带着点惊讶。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卫衣，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本就比他高一级台阶，黎嘉叶不需要抬头，视线稍稍上移就可以看见他的脸。
他眉眼间还带着早起的倦意，漆黑澄澈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如此近的距离，黎嘉叶被围巾遮住的脸颊，耳尖，脖子都迅速染上了烫意。
“苏……”黎嘉叶想叫他的名字，余光瞥见苏衍阳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那名字就像是卡在了喉咙里。
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像是凭空生出的藤蔓，顺着胳膊肩膀，自下而上缠至心间，缠得她心跳忍不住加速。
苏衍阳没认出她来，放开了手。因为嘴里含着糖，声音有些模糊，又带着懒散：“小心点儿。”
说罢，他便挪了一步，朝楼上走去。他的步伐有条不紊，可黎嘉叶却被这插曲扰了心绪。
走之前，苏衍阳又扫了她一眼，像是在奇怪这十月份的天气怎么会有人这么打扮。
黎嘉叶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骨，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和即将消散的木质香。
黎嘉叶深呼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苏衍阳。”
自从上次在奶茶店碰见过后，两人没再见过面。黎嘉叶只能从蒋舟舟在和周予北语音聊天的缝隙里听见他的声音。
就好像，原本就不熟的普通朋友又一次变成了陌生人。
话出口的刹那，黎嘉叶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喊苏衍阳的名字。即使是在脑海里循环了无数个日夜，开口时还是会生疏卡顿，因为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苏衍阳脚步一顿，侧了半个身子：“你认识我？”
“是我。”黎嘉叶拉下围巾，露出半截脸，又很快遮上去。
苏衍阳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你啊。”他又下了格台阶，两人又站在了同一高度上，“你这打扮是？”
黎嘉叶赶紧又退了一步：“我得水痘了，你离我远点。”
这句话像是个悖论，明明是自己叫住他的，却又在他朝自己走来时避开。
苏衍阳哦了声，手插着口袋站在，一动不动。
一时无话，楼道里弥漫着尴尬，黎嘉叶知道客套话寒暄完了，是时候该有人说走了。可她贪恋这一刹那的时光。
“吃糖吗？”苏衍阳打破这份尴尬的寂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橙子味的软糖。
黎嘉叶点点头。
他给的，她都要。
苏衍阳把一整包都给了她。
“全给我？”
苏衍阳嗯了声：“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回头的时候毫无留恋。
“好。”我会好好休息的。
黎嘉叶得出了结论，他比水痘还令人难受。
水痘让人身体泛痒。苏衍阳让人心里升起痒意。
身上痒可以挠，心里痒不可以。
黎嘉叶先去了趟医院，然后回的家。
到家的时候，家里果然没人。林薇给她发了微信，在外面和别人吃饭。
黎嘉叶大概知道林薇是和谁在吃饭，她在微信里回了句好，就关了手机。
水痘引发的瘙痒着实难以忍耐，黎嘉叶不敢用指甲挠，只能用指腹去摩擦肩膀、脖子。
蒋舟舟在微信问她有没有到家。
黎嘉叶：刚到家
蒋舟舟：吃鸡吗
黎嘉叶实在是感叹于蒋舟舟居然可以对这个游戏陷入痴迷状态，但是如果没有苏衍阳她实在难以提起兴趣。那头，蒋舟舟像是预料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在黎嘉叶刚打出“我还有点事，下次吧”这几个字时，就跳出了她的新消息。
蒋舟舟：还是我们四个
我们四个。
黎嘉叶手踌躇了一下，还是把打好的字删除，然后发送了个好的。
家里没人，黎嘉叶索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带耳机。
“叶子，你水痘好点没啊？”蒋舟舟刚一上线，就问道。
她似乎是在寝室，黎嘉叶依稀听见了谢佳佳和张倩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洗衣机滚动的声音。
“嚯！你这一嗓子给我吓一跳。”周予北说。
“啥呀，我这百灵鸟一般的声线谁听到谁幸运！”蒋舟舟不爽。
两人一来二去又开始斗嘴。
黎嘉叶：“没什么变化，医生给我开了药。”
她心不在焉地回着，看着队友列表里那个亮着的头像，id后面也没有小话筒亮起。明明上午刚见过她，却还是渴望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黎嘉叶时常在想，明明过去的几年间，两人未有交集，自己还不是好好地活着，现在却一刻也不能把他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了。
像是被下了蛊。
黎嘉叶咳了咳嗓子，第一次发表自己在游戏方面的建树：“我们跳军事基地吗？”
“啊？叶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刚了？这把航线就在军事基地上哎，我怕我…我怕周予北落地成盒。”
从周予北的片刻沉默中，黎嘉叶听出了一丝无语。
周予北：“是，这我狗着。”
无奈中带着一丝妥协。
他说完顿了一会儿，像是起身去找什么东西似的，声音有些模糊：“苏少爷，你陪人家跳军事基地吧。”
苏衍阳应该和周予北在一块儿。
黎嘉叶听到他模糊的声音：“知道了。”
她一阵窃喜，诡计得逞。
周予北一定会陪蒋舟舟一起跳的，这样她就可以和苏衍阳一起了。
她明知故问：“苏衍阳他不在吗？”
下一秒，她看见苏衍阳id后面亮起了一个小话筒。
“我在。”
声音清冽，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客厅里，又像是紧贴着黎嘉叶的耳瓣。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黎嘉叶却能回味好几遍。
昨日因为他刻意忽略自己的委屈一消而散。
“哦哦。”仗着此刻没人，可以随意袒露自己的心意，黎嘉叶扬着嘴角，“我还以为你不能开语音呢。”
苏衍阳没说话。
黎嘉叶以为他在思考，却没想沉默了许久，久到黎嘉叶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
“你得水痘了？”半晌，他开口。
黎嘉叶手一顿，不小心摁了开枪键，枪声暴露了她的位置。看着突然冲上楼的敌人，她也毫无反应，就这么被人爆头。
“叶子你死的也太快了吧！”蒋舟舟说。
黎嘉叶嗯了声，情绪不高：“我看着你们玩。”
苏衍阳这句话里带着疑问，可是他明明上午就见过自己了。黎嘉叶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自己得了水痘，他却在此刻又问了一句。
他果然，没在意别人的话。
或者说，他不会在意不喜欢的人说的话。
黎嘉叶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深入地剖解苏衍阳说的每一句话，一遍一遍地琢磨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心理状态，然后重复地分析这句话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她想，可能这就是自卑的人暗恋别人时的样子吧。
“我们退了重开？”苏衍阳突然说。
黎嘉叶一愣，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自己。
因为自己死了，所以他要陪着一起重开一局吗？
黎嘉叶极速反应过来，她想立刻说好，却又迟疑了一下，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啊？什么？”
苏衍阳：“看人打多没意思。”他顿了顿，“我们重开。”
我们，黎嘉叶怎么也没想到他随口说出的“我们”二字也能这么好听，这么勾人心魂。
我们，意味着是同一战线。
她扼制住语气里的笑意：“好。“
双排，没有别人的参与，只有她和他。
“哎哎哎你干嘛去？”周予北没骨头似的摊在床上，抖着腿。眼见苏衍阳出门，他赶忙问。
苏衍阳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他，挥了挥手机：“打游戏啊。”
“打游戏你出去干嘛？”
苏衍阳：“你再这么多话，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周予北撇了撇嘴，轻声嘟囔：“双排就算了，还要避开我，有毛病！”
苏衍阳走到阳台，趁着正式开局还有一分钟，他点了根烟，火匣在空气中发出摩擦的声音。
此刻外面的天空已是一片漆黑，今夜繁星甚多，点缀在天空上，像是一幅刺绣。
苏衍阳来西淮上学，苏父特地为他在西淮买了大平层，从这里望去，可以看见整片浦江沿岸。不远处就是西淮的地标建筑，高耸入云的大楼外侧有个大钟，指针正缓慢移动移动。
即使已是深夜，这里仍然灯火璀璨，那边像是在进行什么活动，依稀有细碎的音乐声传来，高楼下游人如织，欢声笑语凝在这个黑夜里。
来了这么久，他好像还没好好地观察过这座城市。
“你，在抽烟吗？”游戏的语音依然开着，手机那头传来女生小心翼翼的声音。女孩声音悠扬婉转，尾音无意识的拖长，像是猫咪伸出爪子，试探地挠了一下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迅速缩回。
苏衍阳没忍住笑了下，语气里带着不着掩饰的惊叹：“在我家装监控了？”
“对呀。”黎嘉叶说。
“哦？”苏衍阳挑眉，“那你说，我家在哪？”
那边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住苏河湾华府吗？”
苏衍阳一愣。
“因为我听到了海关大楼的钟声，大楼钟声朝南，我听的很清楚，说明你在大楼的正对面。”黎嘉叶解释道，“这附近的住宅不多。”
苏河湾华府算是这片区域最顶级的住宅楼，想来苏衍阳应该也不会住别的地方。
后半句话黎嘉叶藏在心里没说。
就算四下无人，苏衍阳还是挑了下眉。
“你……你还在嘛？”黎嘉叶问。
苏衍阳回过神，嗯了声。
“哦……”黎嘉叶慢吞吞地说，“其实我刚开始是听到你摁打火机的声音了。”
耳朵够灵的。
还没等苏衍阳说话，那边又持续传来声音，这次语气里小心翼翼的味道更加浓烈：“抽烟不好的。”
苏衍阳没说话。
“真的。”黎嘉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坚定，“你相信我。”
苏衍阳当然知道抽烟不好，只不过是无聊时的慰藉。不过此刻，听着语音那头女孩认真的语气，他难得起了丝想逗她的意思。
他故作不解：“我怎么信你？”
“你这样抽下去，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就知道了！”
备战时间结束，准备跳伞。
苏衍阳无心选择跳哪里，直接跟随着黎嘉叶。
他咬着烟，两手操控游戏中的人物，说话有些含糊：“是么？”
那头静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像是思考了很久，又像是随意的闲谈：“对啊！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就来你面前炫耀，让你当初不听我的！”
苏衍阳啧了声，把扔进阳台最边上的装了水的一次性杯子中。
他笑着说：“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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