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不得
那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似的,沈浪只能在原地看着那有着朱七七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女,在静止的空间里离开,周遭摊贩的叫卖声,小孩子的吵闹声,马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停止了。
他也无法动弹。
以他为圆心,一切变为灰黑,那少女的裙角却被滚上了血般鲜红,被朝霞映上了光,她走进了灰黑的人群深处,却渗出丝丝光芒来,直至光芒散去,一切才又鲜活。
沈浪听到吵闹声,看到褪去的颜色重回,一切又亮丽了。他这一生并未经历过如此神奇的事情,以至于身边有人招呼他,他才缓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周围已是水泄不通,他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朝周围的人道歉,这些人自顾自的窃窃私语着。
他们说:“年纪轻轻怎么站在路中间动也不动。”
“莫不是有毛病?”
“公子,你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否麻烦让一让?”
这些人仿佛不约而同的忘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这里曾经有一个很鲜活的少女,某个时刻一过,她就如同从未来过,沈浪却没办法忘记的,因为她的血是温热的,溅在了他的脸上,脖颈上,肩上,他低头,身上半点儿血渍也没有,早空无一物。
那里确实存在着一个吵闹无比的朱七七。
她已经死了。
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就那样消失了。
同她的死亡一样突然。
已经随着人群走到街角的沈浪回头,人们忙忙碌碌,一如寻常。
沈浪心想:有什么不一样了。
…
范汾阳没料想到了江南还能遇到小姑子,是以在听到朱七七的消息的时候,他手里的杯子差点儿没端稳摔在地上,他咳嗽一声,又听家仆道:“这是七七小姐派人带的信。”
范汾阳心内苦笑,以他为首的朱家的女婿们,虽说都是朱七七的姐夫,但是个个都被妻子管教得服服帖帖,被妻妹折腾得够呛,他作为大女婿,大姐夫,深受其害,不堪其扰,这下好了。
他打开信,苦中作乐的想:还能有什么事?多半又要折腾我这把骨头,要我捞星星,够月亮?她不到处乱来,……捞星星,够月亮,也还行。
然而他一看完信上的内容,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信上写了什么?
写的是,过两日我同我朋友要来,请备好上好厢房两间。
范汾阳沉默了半晌,倘若妻子在一旁,他定会问上一句七七几时这么懂事了,晓得提前通知一声了。
可惜爱妻不在身侧,他只能沉默了。
他想了想,琢磨了又琢磨,还是想写信给妻子,他心里默念着磨墨写字,少女清越动人的声音就传了来,“姐夫。”
范汾阳回首。
一身火红的少女在阳光下微微掀起帷帽,露出明媚笑容,艳若芙蕖。
范汾阳愣住了,心道: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他那折腾人的妻妹就笑盈盈的走过来,没有一丝一毫过于提前出现的自觉。
他下意识的探看了眼她的身后,还惦记着她信上写的内容,“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她也生出丝疑惑,“我不可以一个人来吗?”
范汾阳道:“你不是说带朋友两日后过来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一脸认真,似乎真忘了自己写过什么。
范汾阳道:“我方才才收到你的信,你在信中就是这么说的,我才看完信,你就出现了,七七,你是学了什么新的捉弄人的法子又来作弄我吗?”
朱七七啊了一声,像是想了起来,就笑着挽着范汾阳的手,“作弄姐夫实在是有趣,我做什么姐夫总是会相信吧。”她又左顾右盼,同在找什么人似的,“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有一道?”
范汾阳想到妻子,不由得温道:“一一在家中修养。”
朱七七挽着他的手一紧,“姐姐怎么了?”
她眼睛瞪得很圆,生怕听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范汾阳甚至还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畏惧。
他心中奇怪,“你姐姐有孕了,在家修养,玖玖没有通知你吗?”
朱七七愣了一下,“姐姐有孕了,还有……玖玖?”她对于玖玖这个词极为陌生,说出来时就像喊着两颗易碎的琉璃珠子。
范汾阳道:“对呀,玖玖可整日都担心着你,之前你说你要自己一个人玩儿,丢下她,她还伤心了许久,你看看,你成天里在外疯跑,连玖玖都联系不上你了,可省点儿心吧。”
朱七七神色黯淡极了,她怏怏的松开挽着范汾阳的手,“我就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对呀,很快就能被玖玖替代了,对吧。”
范汾阳到底是个男的,如何能懂女孩儿心思,他只道:“你和玖玖还计较这些?你们两姐妹不是恨不得黏在一起?你还吃玖玖的醋还不成?”
朱七七背对着他,摆弄着衣服上的装饰,神色难辨,“我怎么会和玖玖计较,”她停顿了会儿,又道:“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范汾阳以为她是又发脾气了。
朱七七就回过头来,神色带着他生平未见的冷淡,“我何时多了个姐妹了?玖玖又是谁?姐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了?”
范汾阳惊异的看到,七七的身后出现了一片混沌虚无,一片漆黑,分明此时阳光正好,一切却像被割裂了。
七七站在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脸庞被陡然的阴影笼罩住,只露出一半红唇,犹如鬼魅。
这鬼魅这会儿同七七除了容貌相似,哪里还像了?
范汾阳后退一步。
她又道:“玖玖是谁?”
范汾阳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七七,七七她怎么了?”
她动也不动,叹了口气,那形状完美的眼睛从阴影中露出来了,那分明也是七七的眼睛,里面清澈明亮,掉出一滴眼泪。
她张口在说什么,范汾阳却是听不到了。
他只觉得脑中一痛,似乎有什么在被剥离,被吞噬,令他毫无反抗之力的陷入无知无觉中。
黄昏时候,范汾阳在椅子里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喷嚏,心道是哪个下人看他睡着了都不知道给他盖张毯子。
他动了下酸麻的四肢,抬起右手,右手沾了一张纸,纸上写的是过两日我和我朋友要来,请备好厢房两间。备注是朱七七。
他心里一点儿也不惊讶,仿佛就同早就知晓了一样,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自然的唤来家仆,“这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家仆道:“老爷,小人不知。”
外面的风一吹,吹得范汾阳后背发寒,他手边的信纸被吹得翻了个面,只见那背面打了个打叉,还画了个王八。
范汾阳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来七七已经来了。”
他把那信纸挼成一团,“她人呢?也是她把我的毯子拿走了吧,不然我怎么会睡着这里还没有御寒的东西?”
家仆道:“七七小姐方才带着毯子离开了,还嘱咐……”到底是不好开口,这人斟酌了一下,就继续道:“老爷的脑子就是需要冷上一冷。”
这下换成范汾阳摸不着头脑了,“我哪里又招惹这位祖宗了?”
自然没人能回答。
范汾阳又问:“那她去哪儿了?今晚上还一起吃饭吗?”
家仆道:“七七小姐已经骑着快马离开了。”
“这么匆忙?是去哪里?她可有说过?”
家仆道:“小姐倒是没说,就是问了两句夫人的事情,还提了玖玖,老爷,玖玖是谁呢?属下怎么好似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范汾阳也皱了眉头,也反问:“玖玖?”任他左思右想,都还是没有想明白玖玖是谁,于是他就提起笔来,给山西的妻子写信,写来写去,写到最后他才问了句,玖玖是谁?
这四个字一落笔。
就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似乎是什么曾经拥有过的,在冥冥之中无知无觉的被剥离,范汾阳本来想唤家仆,再问问那什么玖玖的。
话未开口,他就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心中觉得,这已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会儿的首要的事情,还应添上他对妻子的贴心问候,问一下最近感觉怎么样,可否依旧孕吐严重。
范汾阳这么想着就在信上划去了玖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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