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乾和殿宏伟巍峨, 威严肃穆。
皇帝端坐于龙座之上,不似平日和虞逸相处时那般慈祥和善,现在的他是大岐天子, 帝王之气似有吞天之势,只是坐着便不怒自威。
文武官员立于殿内两侧,折腰而立, 恭敬庄严。
在众人的注目下,虞逸踏进殿中。
满是大臣的乾和殿雅雀无声, 唯有她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开创本朝女子参与早朝的特例。
“臣拜见公主!”
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彻大殿。
大岐早朝, 唯有君臣之别,按理即便是亲王上朝,臣子也不用行大拜礼。
然而此时,连楚正以最谦卑的礼仪,向虞逸施以崇高的敬意。
随着他回荡的尾音,连家父子一派官员皆俯首而拜。
群臣俱惊。
皇帝看着这一幕, 没有阻止, 亦未执一言。
大臣们见此, 只犹豫了小片刻,便纷纷叩拜。
望着两侧黑压压的一片, 虞逸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而她在殿中走下的每一个步子,也变得格外沉重。
来到龙座之下, 她顿住脚步, “儿臣拜见父皇。”
自虞逸出生以来, 因着皇帝的宠爱, 她从未向皇帝行过如此正式的礼。
皇帝深怕她跪累了似的,她将将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快平身。”
虞逸颔首起身。
众臣随之而起。
虞逸开门见山:“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是为了何事?”
皇帝看向连楚,“连侍郎,你来说。”
连楚应声自众臣中走出。
他不疾不徐地行至虞逸身边,解释道:“方才陛下问起公主险些被绑架一事,臣提起,其中牵扯到刺客与承王府的通信。有人认为臣无中生有,故意污蔑承王,所以臣斗胆请陛下请来公主,为臣做证。”
他言语谦和,态度恭顺,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虞逸觉得新鲜,侧头看了他两眼。
等看够了,她才出声道:“连侍郎说的不错,吴鸢的确有与承王府通信,商量要绑架我。此事是公主府中人发现,与连侍郎无关,更不会有污蔑一说。”
此言一出,满殿的官员瞬间像是被丢进了炸锅,窃窃私语不断。
其中,不乏有人质疑:“众所周知,承王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公主也疼爱有加,承王殿下怎会置公主于险地?”
有官员附和:“不错,公主常年居于后宫,或许不懂人心险恶,同僚之间尚有栽赃诬陷,更何况一个刺客?”
他乃承王一派,说这话时,他看向连楚,意有所指。
他本就是承王提拔上来的,在承王和虞逸之间,他自然不会选择相信虞逸,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没经历过事儿,只贪图享乐的后宫女子。
所以,他对虞逸凭计策擒拿刺客一事持有怀疑态度,以及黎州一事亦是,怎么就那么巧,每次她撞破阴谋,都有连楚在场?
现在连楚身为虞逸先生,会不会一切都是连楚所为?说不定他故意把功劳都献给虞逸,以此来获取虞逸信任,再利用虞逸做些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次承王被无辜卷入刺客案中,一定也是连楚故意为之!
虞逸的视线围着大殿扫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不少大臣都在点头附和。
她看向方才说话的官员,“所以这位大人是觉得,我愚笨蠢钝,被人骗了也不知?”
被戳穿了心思的大臣很想点头。
奈何这位可是公主殿下,是皇帝心中最宝贝的存在,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臣不敢。”
虞逸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轻哼一声。
是不敢这么想,还是不敢这么说?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开始和他讲理:“谁说向承王府传递书信,联系的就一定是承王了?更何况,如今承王身在黎州,若当真是有意陷害他,也应当是直接把信送往黎州才对。”
承王府与刺客有联系的消息,一开始是从连楚口中说出,因此承王一派自然而然地认为,连楚道出这个消息是为了陷害承王。
此时经虞逸这么一说,他们才试着冷静下来。
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心中只有党争,眼中闪过肃色。
但看向虞逸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些:“逸儿,你若有什么想法,可继续说。”
虞逸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其中一名官员,“那些刺客应当都被押去了刑部,请问李尚书可有审问出什么?”
被点名的这位,便是刑部尚书,亦是李经之父。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如实禀报:“臣已严刑拷打那些刺客,但他们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在连侍郎的帮助下,臣找到了他们的据点,抓住了两个守点的刺客,并从中搜查出了西瑜手实。因为陛下让连侍郎负责这起案件,臣已将他们的手实,全数交由连侍郎。”
手实记录着持有者的身份及家中情况,为方便管理百姓,无论是大岐还是西瑜,想要进城就必须检查手实。
而那些刺客的手实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他们来自西瑜。
“是西瑜人!”
这话再次让群臣震惊。
所以是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满大殿的人中,只有虞逸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她问连楚:“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臣不过说到刺客与承王府有联系,几位大人就给臣扣上了栽赃陷害亲王的罪名,完全不给我交待的时间。而且即便臣交待了,怕是也要说臣与西瑜勾结,陷害承王吧。”
承王一派官员顿时鸦雀无声。
其中有人刻意转移焦点:“为何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哼,西瑜太子诡计多端,嗜杀戮。他曾因看中邻国镇国之宝,向邻国索要后被拒,直接当着西瑜满朝文武的面,不顾国邦之交一直以来不杀来使的规矩,将邻国来使五马分尸。”
“臣也听说过,为了胜利,他也是不择手段,曾与一小国交战时,小国国君已有投降之意,他却在其投降之前,带兵攻入国中,屠尽满城百姓。凡是与之交战者,最后都会落得个屠城的下场。而与西瑜相邻的国中,唯有我大岐能够与之抗衡。”
“所以,他们绑架公主,会不会是为了拿公主的性命来要挟陛下投降?”
“果然是奸佞小人,立这样的人太子,西瑜也是强盛不了多久了。以为以公主性命相要,陛下就会退让,他太小看我们大岐了。”
……
任由他们各自讨论了一番后,连楚慢条斯理地道:“臣刚刚想起来,今日上朝前,臣又去了次天牢。臣使了些小手段,好好让后抓的那两个刺客感受了一下我们大岐的‘关爱’,其中一人对此感动涕零,稍稍透露了一点消息。”
想起昨日连楚想要对吴鸢做的,虞逸大概能想到,他的这份“关爱”究竟有多么让人感动涕零。
不过……
“你为何又没早说?”
连楚坦坦荡荡:“忘了。”
虞逸:……
她信他个鬼!
他就是故意的!
到这里,她再看不透他的想法,那她的脑袋就可以摘下来当球踢了。
连楚是特意让她上朝,让群臣注意到她的存在,试图改变臣子,女子不可在朝廷之上论议的守旧观念。
而他方才引领群臣的那一声叩拜,也是为了不让她被轻视。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她做铺垫。
感受到连楚的这份心意,她感动到难安,也不忍拂了他的这一份好意。
“所以,他说了什么?”
“说是没法说了,他愿意透露消息时已不能言语。好在他手指还有力气,在地上划了两个字。”连楚缓缓道,“退兵。”
虞逸秀眉轻蹙,“他绑架我,是为了让将士们退兵?”
“不错。”
“可是西瑜太子嗜血好杀戮,为何会想要威胁我们退兵?他应该巴不得我们不投降才是。”
连楚适时道:“此前他虽然也会善用阴谋诡计,但都是用在血战上,不会像这次交战,始终不与我们正面交锋。且一开始他攻打的并不是相对容易攻下的乔州,还是选择耗费时间调查粮仓所在,并攻打了我们的粮仓。他攻下两城后,也并未像从前一样屠城,而是以城中百姓性命要挟,威吓我们不得强攻。而这些,每一件事都与他此前的作风不同。”
顿了顿,他又好似不经意地补充道:“说到作风,西瑜一向喜欢在秋后作战,很少会在夏时出征。可能是天气扰人,让西瑜太子变得不太寻常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个人的性子和作战风格不可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这些事之间一定有关联。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连楚。
方才连楚所言,是在故意告诉她战事相关信息,引着她往一处思考。
她细细思考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忽然,她双眼一亮,一个念头快速划过脑海。
“大旱!”
有官员闻之,问道:“敢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虞逸:“西瑜位处西北,常年干旱。今年大岐雨季提前,比起往年更多雨,并有暴雨造成黎州等地发生洪灾。那么西瑜呢?西瑜常年缺水,今年气象异常会不会也影响到了他们?西瑜本应入夏会降一波雨,说不定今年西瑜雨季未到,他们担心庄稼无法收成,所以夺走我们的粮仓。”
“天气一说,不过是公主的猜测。”
连楚笑道:“巧了,臣今早关爱的那名刺客正好交代了,今年西瑜的确有干旱一事。”
质疑的官员顿时无言。
这还真是巧。
但马上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他们既已占据粮仓,不就暂时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了?以西瑜太子的性子,断不会退兵,又为何要绑架公主换得退兵?”
不知不觉间,那些官员已经进入了虞逸和连楚的节奏,一度忘记思考,只知道质疑和提问。
这一问,便使得众臣又向虞逸看去。
“旱灾影响的不止是粮食。”虞逸淡定地回道,“最重要的是,水源。”
西瑜之地,本就缺水,若再加上干旱,那便是雪上加霜。
西瑜虽抢走了一座囤粮城池,但水源问题却无法解决。大岐边境也是苦寒之地,越是靠近西瑜,也越是干燥,他们抢占的那两座城池带来的水源,对于他们几十万的大军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所以,即便他们如今能够暂时解决粮草问题,苦夏缺水,也让他们无法坚持很久。
但他们又不舍得刚刚攻占下的城池,所以只能出卑鄙下策,绑架公主来威胁大岐皇帝退军,想要拖到天降大雨,缓解干旱后,再与大岐进行交战。
听得虞逸一顿分析,群臣有所悟。
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际,连楚挑眉向虞逸拱手:“公主机智聪慧,臣衷心佩服。”
虞逸心中呵呵一笑,面上甚是端方,“不如连侍郎料事如神,我也衷心佩服。”
连楚应当在发现刺客都是西瑜人后,就有了猜测,所以他才会向刺客确认干旱一说。
而他,相信她也能够理顺这些。
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另一边,看着眼中只有连楚,没有自己这个父皇的虞逸,皇帝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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