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相一
须纵酒缓步步入厢房,须丘山立在厢房正中,而白夫人也不出意料地站在他身侧。
“敛怀。”须丘山唤他,语气中似有深痛之意。
“侄儿见过叔父、白夫人。”须纵酒向他们依次行礼。
须丘山看着他,少年郎俊朗不凡,功夫更是佼佼,毫无疑义就是宗门内最优秀的弟子。
他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夸赞道:“敛怀这次擒住了摧心肝,做得很好。”
须纵酒拱手自谦道:“叔父谬赞了,此事成多赖武林盟和万家堡,侄儿不过略尽绵力。”
听到这句话,须丘山眼神一冷,他心一横开口道:“此事已了,敛怀先回宗门吧,叔父有别的要事相托。”
须纵酒心下了然,但他决心已定,便开口婉拒道:“叔父,摧心肝一事尚未有结论,不知他受何人指使。且万堡主寿宴将至,临安城内还有湮春楼暗桩,侄儿暂时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白夫人盈盈开口。
须纵酒厌恶极了她这种话里有话的腔调,他神色晦暗冷声反问:“不知白夫人此言何意?”
白夫人没有回答他,而是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扫着,关切地问:“敛怀,手里攥着什么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呢?”
须纵酒手指收了收,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敛怀。”留意到他一举一动的须丘山开口了,他板着脸十分严厉地说,“叔父命你即刻离开临安城,这件案子你不得再插手了。”
“恕侄儿不能从命。”须纵酒站得笔直,他一字一句坚定地回答道。
“看来敛怀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呢。”白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望着他笑了起来,笑声甜得有些发腻,“你与仇人之后称兄道弟,父母之仇竟已完全被你抛诸脑后了。”
须纵酒脸色骤变,脸色冷得像冰。
他猛地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请夫人不要信口胡言。”
地牢内,殷莫辞猛地向后退,他怒意迸现,低喝道:“你胡说什么!”
摧心肝抬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真是胡说吗?殷盟主不妨想想,当年是如何离家的呢?”
殷莫辞忍耐地捏着剑柄,手指也连带着在抖:“你闭嘴,你在胡说!”
摧心肝不语,他低笑了两声。殷莫辞觉得那笑声如同魔音穿耳,仿佛一团火在他脑子里烧了起来。
混沌中,他又听到——
“莫辞,你真的决意要去闯荡江湖?”
是婶娘!
“莫辞,若你执意要走,你便再也不要回小杏村,你发誓!”
“婶娘,莫辞不明白!”少年的声音青涩又执拗,“为何您不让我习武,为何不让我去闯荡江湖?”
束发的少年跪在地上,面色倔强地怀抱着宝剑:“这是不是我爹爹留下来的剑?我听到您平时偷偷擦剑说的话了!我们家是不是被奸人所害才到了小杏村?我会查明真相找到凶手,我要铲除奸邪,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侠客,为什么您从来不相信我?”
“莫辞……你!你……你根本不明白!”婶娘的脸模糊在记忆里,她的声音深痛,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她低着头看着跪着的少年,他仰面迎着光,眼睛里充满希冀与坚定,她跺了跺脚咬牙狠心道:“总之,你如果走出了小杏村,就再也不要回来!”
束发少年立了誓,提着剑便转身离开了。
殷莫辞无声地伸手按向太阳穴,眸光闪烁。年少恣意,放逸不羁,轻狂叛逆,凭着一腔热血就一头扎进了江湖。以为不过是从小不让他习武的婶娘的气话,以为等他学成等婶娘气消便可以回家……
眩晕中他又听到了离家时婶娘的最后一句话——
“堪不破是非,就不要入江湖,冤孽,冤孽啊!”
“想起来了?”摧心肝看着他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他阴笑着,把殷莫辞的意识拖回了现实。
“你休要言语蛊惑我!”殷莫辞神智清明了一点,他豁然拔剑,直指摧心肝。
“看来你是知道了你们殷家为何避世,为何不让你踏足江湖了。可惜啊,你白费了他们的苦心,又搅入了这个泥潭。”摧心肝嘲讽着他。
“你闭嘴!”殷莫辞厉声呵斥。
“你凭什么这般同我说话,你真以为你是这个武林盟盟主就高高在上了吗?”摧心肝眯着眼睛,脸色冷了下去,“你们殷家和我们湮春楼又有何分别,我们湮春楼都比你们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背叛者要磊落几分!”
厢房内,白夫人勾起嘴唇,反问道:“信口胡言?”
她眼神嘲弄,语气急变:“当年诛魔一战后,殷氏一族背叛了平陵山药谷,勾结魔教余孽刺杀药谷家主,引发武林内战,导致世家陨灭。你父母亲在平陵山郸江峡谷遭遇伏击,卫道而死。”
她伸出手,丹红的指尖指向须纵酒:“殷氏,就是你的仇人!”
须纵酒偏头避开她的手指,他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须丘山。
“事实真相真是如此吗?”须纵酒朝须丘山发问,“为何所有世家都对这一段往事避而不谈,为何所有书卷都没有关于这一战的记载?”
白夫人在他身后大声质问道:“现如今你结交了殷家的人,如此罪名都要为他们洗脱了吗?”
须纵酒转过头,忍无可忍地看着白梦筠,锵然道:“有没有罪名不是夫人一张嘴可以判定的,无凭无据,恕敛怀不能偏听偏信。”
另一边,殷莫辞单手持剑,剑尖又往前递了几分:“你休要言语污蔑!”
“是我污蔑吗?”摧心肝满不在意胸口的剑,又低笑了起来,“当年你们殷家不过是依附于平陵山药谷的一个小家族,玄罗神教被灭之后,传闻伽华圣典就落入了平陵山药谷之手。为了窃取伽华圣典,你们暗杀药谷家主,真是好一出农夫与蛇的大戏啊。”
殷莫辞双眼清明,他朗声开口:“你不要颠倒黑白,当年之事我已查明,是绛都春祁氏垂涎魔教邪典,引发四大世家内战。我们殷氏随药谷落败,便退隐江湖。”
摧心肝有些诧异:“看来你确实也查到了些东西,可是这样你就能把你们殷家往外摘吗?你真不知道你们殷氏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摧心肝身体朝殷莫辞凑了凑,浑身锁住他的铁链发出粗噶的声音。他死死盯着殷莫辞:“是你们殷氏和祁氏里应外合,杀绝了平陵山药谷。而绛都……从此不见春,唯有湮春楼。”
殷莫辞没来得及反驳他的话,就为他后半句话隐含的意思所震撼。
“你是说,你们湮春楼……出自祁氏?”
摧心肝发出一阵怪笑,他就像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殷莫辞道:“不错,当年你我家族都是被万家堡和缇月山庄合力围杀,不如再合作吧,我们老朋友一起来杀尽三大家族,为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敛怀。”沉默许久的须丘山终于开口,他出言打破了须纵酒和白夫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年之战,是你师父、我兄长率门派参战,四大世家混战之势,遮天蔽日。”
须纵酒语气缓和了些,冷静地分析道:“师父已经故去,当年您也没有参战,何以如此肯定当年一定是殷氏反水了平陵山药谷,这其中当真没有隐情?”
须丘山耐心解释:“敛怀,你父母均是我常乐宗旧友,他们将你托付于兄长后,我们常乐宗自然竭力探查过他们的死因。叔父也私下问过万家堡和缇月山庄,二位世家家主都不否认,当年平陵山药谷遭到了背叛。”
“叔父自幼便这样对侄儿讲,我曾深信不疑。”须纵酒对须丘山并不失敬意,他抬眼望向窗外,望向盟主府的方向,“但若真是如此,那为何现在万家堡支持殷莫辞做武林盟盟主?”
须丘山一时语塞,他见须纵酒语气笃定,眼神更是坚定不移,忍不住问:“敛怀……你是不是找到了当年的什么人?”
须纵酒面色微动,他低头否认:“不曾。”
他低眉,双手抱拳向须丘山行了一礼,将话题引了回去:“叔父,如今摧心肝被擒,尚未招供他的来历目的,而眼下临安城内湮春楼虎视眈眈。侄儿万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临安,等此事了结,侄儿再向师叔赔罪。”
语毕,他径直离开了厢房,一眼也再也没有看白梦筠。
“这……这孩子……”须丘山无奈拂袖,他看向白夫人,拉着她温言安慰道,“敛怀这孩子就是太有主意了,他定不是故意要顶撞你的。梦筠,这些年你如何关心敛怀,我都看在眼里。”
“不妨事。”白梦筠顺势倒在他怀里,一双美眸低垂着柔声道,“只要敛怀别走错了路,妾如何都是不打紧的。”
殷莫辞拂袖而去后,摧心肝垂着身子,任由铁链吊着四肢,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粘稠的血液滴在地牢的青石板地的砖缝里,混合着污水淌了下去,散发出一股令人有些反胃的难闻味道。
他半眯着眼假寐,地牢里暗无天日难辨昼夜,难以尺度时间如何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摧心肝感觉到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
他撑开眼,看向来人,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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