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一人
殷梳在他安静、清透、毫无进攻意图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一小步。
须纵酒看到她面色唰地一下就褪去了几分血色，他心里一慌，忙补充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殷梳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是……我的确很着急想找到秘籍。”
说完她又意识到这话不对，摇着手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得快一点不要被别人抢先找到了……”
须纵酒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我相信你。”
殷梳感觉从指间传来热度，让她有些不安的心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她抽出手指，垂下脑袋有些委屈地说：“你知道你还这么问我，你吓到我了！”
须纵酒伸手扳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撩开缠在她脸上的发丝，他眼神温和语气严肃，说：“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实话告诉我。”
殷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呐呐说：“你说。”
须纵酒眼神滑过她如云的乌发，她挂着红霞的两靥，她鼻头上晶莹的汗珠。
他在心里反复斟酌又斟酌，最终还是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练了湮春楼里的那一部分伽华圣典？”
见她眼瞳骤然紧缩，被他按着的肩膀扭动着想要挣脱他。
他怕她会伤到自己，忙松开了手。但又怕她会扭头跑掉，于是改为轻轻抓着她的袖子，温声说：“你别怕，我只是见过你身上有两种心法，你又熟悉伽华圣典里的口诀，才有这样的猜测。”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太过于轻柔，殷梳停下要远离他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隐期待：“如果我说……是呢？”
须纵酒抿着唇，表情看不出喜怒，过了一会才又问：“这个功法是不是对你有影响？”
殷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禁默然。
她忽然伸手抚上他的心口，问出一个和此刻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的伤好了吗？”
柔软的触感引得他心里一阵悸动，被她手指碰过的地方带起一片震栗。他感悟到殷梳的意有所指，转眸笑道：“都好了，我早说过那次不怪你。”
可殷梳将手放在他胸口的时候，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一日她手指插在他血肉中的画面，汩汩流出猩红液体黏腻地顺着她的手腕一直粘在她袖子里。她指尖快要碰到须纵酒受伤处时猛地缩了回来，盯着他的眼睛哑声尖叫：“就是这个功法，差点拿走了你的命！”
须纵酒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凝着她，忽然低下眼睛抿着唇露出个很少年气的笑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晃到了殷梳的眼睛，她原本乍然绷紧的情绪一下子从山顶落了下来，悬在半空中的手又果断戳上他的胸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在说杀你的事情，你不但不严肃起来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刚刚我不该笑吗？”须纵酒无辜地看着她，顺着她诚恳地说：“我没忍住，抱歉。”
殷梳表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幼稚！”
须纵酒顺势被她推得柔弱地退了一步，更多的笑意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山间风动，吹过来一些湖面上蒸出的热气。
殷梳扭过头看着静谧的湖面，有些担忧：“殷大哥下水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找不到就算了，不必这么费心费力。”
须纵酒抱着手靠在树下，说：“他没事的。”
殷梳自然也知道殷莫辞此刻在湖底安然无恙，她仍蹙着眉，内心翻涌不安，开口：“我们这一路过来一直不太太平，出了那么多事情，我心里很慌。”
须纵酒手指用力捏了下刀柄，轻声说：“不会有事。”
殷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别在耳后的小辫子垂了下来，在她脸边跳了跳，她说：“你们武林正道那些事情我不太懂，但是湮春楼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也不会放过我。”
须纵酒皱着眉，但同时敏锐地发现殷梳此刻是非常平和地说出这些话的。前些日子每每谈及湮春楼，她总会多有回避闪躲，情绪也难免会有波动。
感觉到她的心结在渐渐打开，须纵酒心中一喜，他便又试着接着问出刚才没有问完的问题：“湮春楼的人为什么要让你练伽华圣典？”
果然殷梳听了这话脸色虽微微一变，但认真地思忖了起来，少顷她困惑地摇了摇头：“这点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须纵酒神色又严肃了起来。
湮春楼的人将她视为一柄听话的武器，用邪毒不由人控制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让这柄武器练习他们无比渴求在他们眼里力量至高无上的秘籍，给这柄武器脱控的力气，这很不合常理。
见他陷入深思，殷梳又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练成伽华圣典，这个功法非常难练。”
须纵酒眉头紧锁，听了这话心里又为她抽痛了起来。
殷梳还在接着为他解释着：“一来楼里的秘籍本来就只是残卷，功法本身就不完整。二来这本功法也是真的很刁钻霸道，心法很难控制。一个不留心练功者会反过来被功法操控，容易走火入魔。”
她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他们可能就是拿我做实验，看看怎么才能练成伽华圣典吧……”
“没事的，我会帮你。”须纵酒立即说。
殷梳抬眸看他：“敛怀，你不觉得我浑身都是毛病，实在是糟糕透了吗？”
须纵酒心底觉得被什么东西堵得密密实实透不过气，但脸上依旧立即露出温柔地微笑，开口回答她道：“怎么会呢？”
殷梳眸中浸了水，被摇动的树荫割成破碎的浮光，她戚戚地开口：“可是其实我很多时候，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自己。”
须纵酒收起笑意，很郑重地看着她说：“你不要这么钻自己的牛角尖，以前你跟我说过很多话，你还记得吗？”
少女眼里空茫茫的，她似乎想了起来，但似乎又不能往自己身上去引。
须纵酒眸光一片柔软，嘴里的声音带着一份不容反驳的力量，他说：“你只需要记得，从你自己本心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起，你便一直在向前走，坏的日子终归会离你而去。”
殷梳偏着头听着他的话，眼里跳动着湖光山色，眸底的狡黠和灵动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须纵酒眼里闪过几分欢喜，在他的心里，她理应就永远都能是这个样子。
殷梳昂起头，有些傲慢地开口：“你说得对，我没什么可怕的，毕竟那些废物没有一个能打的。”
须纵酒失笑。
他的这声笑让殷梳从中读出了些别的意思，她颇玩味地歪着头看着须纵酒。忽然她身形一动，身体轻灵地往前一探。
这个灵动烂漫的笑看得须纵酒目眩神迷，忽然拉进的距离让他能清晰地闻到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他的脸瞬间热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撞着。他想要往后退一步，僵硬地挪了挪脚才发现自己原本靠着树根本退无可退。
同时他隐约感觉到一个锋利的硬物在他身上从下往上撩了上来，抵在他的腰封上。
他根本没有防备，也并没有太在意，余光随便瞥了瞥，才看到湛亮的剑光。
哦，原来是翦春剑，难怪这么闪，他迷迷糊糊地想。
殷梳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来啊，不是要和我比划比划吗？”
见须纵酒还是没有反应，她有些奇怪地又抬了抬剑尖，轻轻地拍在他握刀的手上：“你愣着干什么？快点拔刀！”
须纵酒总算反应了过来，他顺着殷梳的动作抽出刀，与她的剑撞在一起。
殷梳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足尖一点轻盈地跃起，挽了个剑花朝须纵酒刺去，须纵酒翻手朝上格住了她。
两人竟就真的就着这湖光山色，开始切磋了起来。
于武学上两人均算得上是江湖中后起之秀里的佼佼者，此刻不过刚交手上了三个回合，便都觉得对方身法灵活、招式精妙，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两人均全神投入，渐渐地战至了湖边。殷梳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挥剑在湖水中划了一剑，带出一捧水花朝须纵酒泼了过去。
须纵酒不急不忙地挥刀迎上，一滴湖水都没有漏到他身上。
殷梳见状咯咯地笑了起来，须纵酒在心里想着她实在是个坏心眼有些多的小姑娘，但他又不忍心拿水泼她，便朝旁边的草地一划，卷起一些鲜嫩的小黄花，朝殷梳洒了过去。
殷梳眯着眼睛，一侧身轻易地躲过了他这一招。她足尖在草地上碾了一圈，一跃而起踩在他的刀背上，借力一个纵步跳到了他背后，挂在树枝上。
她展露出如此精绝的身法，须纵酒眼中露出了惊艳之色。他也一个旋身，又是一划，带起新的一片小花朝她飞了过去。
殷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忽然她横着剑，双手一挽将花叶都挡在了身外。
她用的竟是模仿须纵酒刚刚挡水的那一招！
须纵酒立在树下，仰面看着她，由衷称赞道：“妙！你年纪这么轻就有这么高的修为，还有这么高的悟性！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天下第一人。”
殷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盈地从树下落了下来，站在他面前。
“都没有打完，你这是就要认输了呀？倒也不必这么奉承我！”
“当然不是奉……”须纵酒急忙要解释，忽然被一声有些突兀的干咳打断。
他们抬头看去，才发现原来和他们一起在湖边搜索的万钰彤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人独自去了一个离他们两个最远的角落，此刻正远远地背着手十分无奈地看着他们二人。
她见终于吸引了这两人的注意力，又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伸手示意要他们看湖里。
他们二人终于从仅有他们二人的世界中惊醒过来，察觉到湖水中的异样。
殷莫辞从湖心凫了起来，正在向岸边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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