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珍重
临近初秋,山间的清晨格外的凉。
短暂浅眠后,殷梳从榻上起来,安安静静地穿衣梳洗。
她推开窗子,卷夹着潮气的晨雾挨到她的手臂,带起一阵沁凉。后山中间横亘着一条溪水,无声地从长满青苔的碎石上淌过。
岸边的香蒲耷拉着脑袋,叶片发黄。溪水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水浪间卷着一大把完整的竹叶,透亮的绿给凋敝的河岸带来了新的生机。
殷梳从窗框探出身子,伸手从挂在檐下的花枝上挑了朵完全没有卷边还尚鲜妍的小花。她小心翼翼地将花别在鬓边,一双杏子眼如同花瓣间含着的露水,光晕流转间朝窗外的苍翠青山抿唇轻笑了一下。
她不能做被风一吹就龟缩起来的莬丝花,她已经在无法逆转的往事里停留了太久,该是时候向前走了。
“小梳,你起了吗?”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殷莫辞的声音。
她略有一些意外,但马上应声道:“我起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外面的声音一顿,然后又听到殷莫辞问:“那我进来了?”
得到她应允,殷莫辞推门跨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殷梳亭亭玉立站在厅中,水灵灵的眸子漾着点点光晕朝他浅笑。
他微楞了一瞬,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
“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这几日天气不错,可以多出去走走。”他边走边说,与殷梳一起坐在桌边。
殷梳为他斟了杯茶,侧脸朝他眯着眼笑了笑,娇声开口:“殷大哥怎么把我说的这么柔弱?”
殷莫辞一怔,随即心中亮了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殷梳,她眼中狡黠灵动,笑靥明媚如初。
“是是是,我说错了。”他抬起手,朝自己嘴边轻打了两下。
殷梳咯咯地笑了起来,乐得身子都往一边倒了倒。
殷莫辞与她闲谈了几句后,他看着殷梳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才说出今日来访的正题。
他面色整肃道:“我得走了。”
殷梳一惊,听他语气凝重,收敛了笑容急问:“怎么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殷莫辞眸光森冷道:“如今武林局势胶着,我不得不回去斡旋。”
他捏紧指节,面色平静地告诉殷梳,当下江湖中在三日前竟一夜之间纠合了十几个门派,打着彻查旧案的名头汇集在平陵山前。
“他们要做什么?”殷梳惊呼,她面露不齿,“要彻查旧案早干嘛去了?无非就是看伽华圣典现世,眼下时机刚好,想借机抢夺丹谱的线索罢了!”
殷莫辞点头认同,坚定道:“如今平陵山里只剩一些普通百姓,我绝不能让他们在平陵山肆意妄为。”
殷梳冷静了下来,她眸中灵光一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现在武林中人人皆知我们手里有一本伽华圣典残卷。他们此举,进可攻入平陵山,退可逼你现身,实在是太狡诈了!”
“无妨,我们早晚都会有正面交锋的一天。”
殷梳难抑担忧:“他们这次突然发难必定还有后招,你这次一定要小心啊!”
“你放心,我定会将他们阻在平陵山外,同时尽快找到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布局。”
“都怪我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然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殷梳有些懊恼,“你就一个人去吗?不如让敛怀和你一起吧?”
殷莫辞笑着摇头,道:“不必,你相信我。”
他沉沉地看着殷梳,目光既关切又饱含深意。
他接着说:“你安心留在这里解毒,等身体养好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们。如今浑水摸鱼的人虽多,但根基深厚的几大世家都还未露面,缇月山庄和万家堡毫无动静,实在异常。”
殷梳掐着指尖,她何尝不明白。只是理智一直清醒着,心里却一直在动摇。
从前她在湮春楼的时候,师兄弟姐妹们出完任务回来少个一个两个的,如喝水一般稀松平常。她和最亲近的师父也时不时地要各自离开教中,也从未有过这样互相担忧不舍的时候,顶多抬抬眼皮子就算打过招呼。
她到今天才终于体会到原来和别人有了真正的羁绊,是这样的滋味。
殷莫辞犹豫片刻,伸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温声说:“我这次去,可能就不再有机会回药庐了。待你解了毒,你可以须少侠一起去漠北看看张昊天到底在卖什么药,钰彤大概等时机到了也要回万家堡坐镇,我们之后再找机会汇合。”
殷梳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你一定要保重。”
“你们也是。”
屋内一时被分别前的淡淡的怯愁笼罩着。
殷莫辞看着她,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小梳,人生在世如同执棋,但并不是局局有解。诸事放轻,方得开朗。”
殷梳垂着头,手指纠着衣带,良久才幽幽地说:“我懂的。”
殷莫辞长吐了一口气,他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我可以放心离开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殷梳。
殷梳接过来一看,竟是他们在碧波湾找到的伽华圣典残卷。
她手心仿佛都被烫了一下,讶然:“这……?”
殷莫辞按着秘籍往她手里又压了压,开口:“之前我将残卷给谷药师用来研究不由人的解法,如今我要离开了,想了想将它交给你最好。”
殷梳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
殷莫辞眼中没有半分动摇:“之前湮春楼教了你伽华圣典的另一部残卷,令你时常被功法反噬,这篇残卷或许对你有帮助。”
殷梳嘴唇发颤,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刚想推拒,殷莫辞却双手将秘籍拢在她手心里,说:“你拿着吧,我若是交给须少侠或是钰彤,他们想必也会和我想的一样,也是一样的会交给你的。”
殷梳眼眶一热,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殷大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她感激、满足,以及长久以来的驱不散的愧疚掺杂在一起。
“我们是兄妹,怎么这么见外。”殷莫辞笑得明朗,“下次见面时你可要康康健健的,不能再受伤了。”
他们又互相叮嘱了一番,殷莫辞临走前殷梳忽然多问了一句:“现在堵在平陵山门前的世家,都有谁啊?”
殷莫辞毫不在意地报出一连串名字,轻松地说:“他们也就是占着人数多,唯一能拿得出手一点的,就是玲珑阁了。”
但他看到殷梳面色大变,霍得一下站起身来。
“怎么了,有何不妥?”
“殷大哥,你一定要提防玲珑阁,尤其是那个郭茫!”
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殷莫辞不由肃色。
郭茫是玲珑阁首席大弟子,殷莫辞对他的印象本就极深。
在万家堡寿宴之时,他表现得与万家极为亲近。寿宴那夜,万钟身死之前,他还立在门前刻意与路过的万钰彤攀谈,十分殷勤。
殷莫辞眉头紧锁:“他有什么问题吗?”
殷梳咬紧牙关,但一开口却又有些飘茫:“我不确定,但是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不太记得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她也紧紧皱着眉,细细回忆了一番后坚定地说:“之前在临安,我也不方便说……后来我几次想提出来,但是毕竟我也没有证据,只是我就是觉得他一定有问题。”
虽殷梳没有说出什么切实的东西,殷莫辞十分重视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一定当心。”
这次事态来得匆忙,殷莫辞与他们依次道别完之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午后,殷梳服完药便在庭中晒太阳,万钰彤陪着她坐着聊天。
她们久未这般敞开心扉,聊得很是舒畅。
日头渐斜时,殷梳偷偷看了看万钰彤的神色。
她想到早晨殷莫辞踌躇了半晌去找万钰彤辞行,结果离开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心里犹豫了好几个回合才开口问:“万姐姐,你还是不肯原谅殷大哥吗?”
万钰彤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殷梳暗道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劝了下去:“他从前确实太楞,做的事情我也气得很。他那性子也的确是离谱,但他现在是真的知道错了,万姐姐好歹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呢?”
万钰彤却越听越气,但又顾念着殷梳,才勉强好声道:“你也说他性子离谱了,他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性子的事情哪还能改正?”
殷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想再为殷莫辞争取一下,开口:“可是他也是真心喜欢万姐姐的,有这样一颗心在,或许他真的能克服他那些毛病呢?”
万钰彤立刻摇了摇头,仍一脸的不赞同。
她似乎是提到殷莫辞又被气出了一点脾气,挑了挑眉看着殷梳打趣道:“小梳说得容易,放在你自己身上不也一样克服不了?谷药师对你也有一颗真心,可他性格执拗,嘴里没有一句好听的话。若他不是须少侠的好友,小梳怕是也不会对他有一个好脸色吧?”
“你说什么?”殷梳反应了半晌,不敢置信地看向万钰彤。
万钰彤自知失言,生怕又戳到殷梳的伤心事,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咱们现在这位谷药师,谷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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