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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遥望


虽然知道须纵酒早晚会来,真正见到他出现时殷梳恨不得马上跑到他身边去,摇着他的手臂要他不要听这里的任何声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但事实上她只匆匆地遥遥望了他一眼,便故作冷漠地转过身。

        等须纵酒走到诫碑旁时,殷梳才又用看门派诸人别无二致的眼神不冷不热地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须纵酒仰着头注视着她,殷梳面无表情,但掩在袖中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水光澹澹的眼眸里的困惑和茫然。

        见她再次扭过头,须纵酒便也抿着唇未发一言。他看起来波澜不兴,周身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寂寂之气。

        诫碑前的六位前辈见他出现便暂时将殷梳抛之脑后,他们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地开始质问须纵酒,言辞如刀地朝他连连逼问。

        须纵酒置若罔闻,他环顾四望,入目的一花一叶都已践落成泥,再也不复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看向面前的武林前辈,眸底深处翻涌着明明灭灭的暗焰。

        他开口,语气冰冷、决绝、不容置喙:“请诸位前辈即刻撤出我常乐宗,门下在我宗门中犯事者将扣押在我宗门。待我叔父回来自会秉公一一发落,届时还需要诸位前辈为今日之事给我们、给天下武林一个交待。”

        这几位门派前辈没想到他此刻还会这样说,胡帮主一派的竟真的安静了片刻,认真地打量着他。

        须纵酒的反应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完全不像是知道了自己那般曲折离奇身世后的样子。他们有些摸不清楚须纵酒内心的想法,也开始对关于他身世的消息产生了一些怀疑。他们甚至后知后觉地想到,若这一切并非他们听说的那样,他们今天这样强闯常乐宗岂不是真的犯下了弥天大错?

        但刘仪不依不饶,自负而又斩钉截铁地对着须纵酒恶毒地揣测着:“须纵酒,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心思护佑常乐宗,看来丘山宗主他们两兄弟这些年养育之恩还真是没有白白花费啊!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意外的样子,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或者说收养魔教余孽根本就是你们的计划,你们常乐宗到底有什么阴谋?”

        须纵酒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正色回答他:“无稽之谈,刘寨主慎言。”

        他和殷梳一样察觉到了这个刘仪的异常之处,他直接开口问道:“看来刘寨主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不待晚辈解释就执意要用如此险恶的眼光来看待我常乐宗,是因为这是白夫人嘱托你要这么说的吗?”

        刘仪面色一变,马上反应过来用更严厉的语气呵斥他道:“须纵酒,白夫人是你的长辈,你怎能胡乱攀咬?果然是魔教欲孽,毫无孝悌之心!”

        须纵酒了然于心,便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其余几位门派前辈朗声开口:“诸位前辈,晚辈的确不是我师父亲子,也是方才才从白夫人嘴里听到了在郸江峡谷的身世始末。不过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晚辈无法确认,只能待叔父回来再行详禀。”

        诸门派长老闻言半信半疑,须纵酒说完这段话没有停顿,而是愈发加重了语气接着说道:“但我已经确切查明的是,白夫人这些年表面上在宗门里深居浅出,实际上却一直保持同各路身份不明的人暗中书信往来,在江湖中制造事端,这次我叔父的失踪也和她有关!我将证据呈给白夫人看时,她供认不讳,已经带人离开了洛丘。”

        在众人瞠目结舌之时,须纵酒冰冷的眼神钉在刘仪脸上,质问他道:“刘寨主在诸门派面前搬弄是非,是否也是受白夫人指使?”

        他们这边炸开了锅,刘仪咬牙切齿地和须纵酒争辩着,殷梳这边一时间倒是没有什么人理会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诫碑顶上,将底下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听到白梦筠已经离开常乐宗时,殷梳不仅没有感觉到如释重负,反而后背发紧,恍若头顶仍有一把寒光闪烁的宝剑高悬着直指向她。

        如她所料的不差,白梦筠只告诉了须纵酒他的身世,并未将后面那段什么丘山宗主是他灭族仇人的话在当面对质时就告诉他。不过殷梳思来想去一夜,结合须纵酒刚刚说的,已经明白这件事大概是白梦筠自己编造的,只是为了彻底陷须纵酒于不义罢了。

        须纵酒确实是祁氏的遗孤,这件事丘山宗主定然是知道的。白梦筠和他夫妻多年,就算丘山宗主没有亲口告诉她这件事,她如果想要查应该也不难。

        在这一刻殷梳基本已经可以肯定,刚刚夜里她被白梦筠的侍女引过去,听到白梦筠那一番针对须纵酒的险恶计划,根本就是她对自己做的一场戏。

        可是纵使她现在知道了是一场戏又如何?知道了白梦筠对须纵酒身世真真假假的编篡又如何?

        这个江湖里从来不缺少谎言。

        白梦筠虽然离开了洛丘,但她不会放任她写好的这出戏半途而废。殷梳很清楚,白夫人之所以没有当面离间须纵酒和丘山宗主的关系,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说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殷梳摩挲着自己的剑柄,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会选择怎么做呢?

        牌,自然要一张一张地打出来,最后这张最重头的牌自然要在手里多握一下,留到高潮迭起场面濒临失控的时候——

        譬如此刻。

        须纵酒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殷梳的眼神从他脸上自然地滑过落到了另一侧,仿佛是在追逐从枝头落下的一片残花。

        须纵酒霎时从身后抽出穿柳刀,挥手劈开人群。

        他清朗的声音字字铿锵,传遍每一个角落:“晚辈言尽于此,请诸位前辈即刻带各自门派撤离常乐宗!莫要一错再错,失了分寸、也堕了诸位这么多年的清名和体面!”

        说罢,他从人群从掠过,身形如电地落在山门前。

        刀风扫过之处,门派弟子均往后退了三步。众人慑于他单刀穿柳的赫赫名号,一时间无人敢与他正面交锋。

        殷梳望了望他的身影,又垂下头努力压了压上翘唇角,她枯涩的心底沁出一丝甜。哪怕她装作冷脸相待,他们之间只这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

        但与此同时,就在众人还在谨慎判断眼下的局势时,刘仪突然扭头朝山门方向高声疾呼:“须纵酒,事已至此你还这般苦守宗门,老夫能勉强赞你一句有情有义!可你知不知道你苦苦守护的常乐宗,你敬慕的丘山宗主,其实……”

        他这一句话蕴足了内力,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掌风裹挟着磅礴的劲力朝他头顶百会穴直直劈下,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来接下这一掌。

        掌风交接的那一刻,刘仪竟觉得双臂如同被火燎一般。他忍受着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疼痛勉强站稳,一道血痕沿着他的太阳穴蜿蜒到下颚,好似将他的面容都分成了狰狞可怖的两个部分。

        “老匹夫,看招!”一掌过后,殷梳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轻灵的燕子般坠了下来。

        她等的就是此刻,断然不会再保留半分,要出手那就是全力以赴。

        人随声至,顷刻殷梳就已经逼到了刘仪面前和他激烈地交起手来。

        殷梳竟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赤手空拳地和刘仪手中的三尺长剑缠斗。刘仪剑气连扫直攻向殷梳的面门和下盘,却也都被她轻松地弯身避过,她的身法轻灵,游刃有余地在刘仪密不透风的剑阵中纵跃。反观刘仪,他在殷梳看似毫无章法的诡异攻势中逐渐左支右绌,额头上渗出人眼可见的豆大汗珠。

        周围有的门派长老见势不妙想加入战局,但他们手持长剑还未能碰到殷梳裙边,就被漫天掌风逼得无法再上前半步。他们手中的刀剑与掌风相撞的刹那,竟觉得一股交织着极寒与极炎的内劲顺着他们的刀兵侵蚀上他们掌心,令他们持剑的整条手臂都麻痹了片刻。

        他们揣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心有余悸地开口:“胡帮主,这个妖女的武功路数实在是有些诡异,也不太像湮春楼的功夫,你看……”

        胡帮主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两人对战,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心经……”

        众人还未听清胡帮主的话,另一声分外凄厉的惨叫声攫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一抬头就看到刘仪整个人斜飞了出去,如同一摊烂肉般沉沉地砸在地上。他的胸口处竟赫然有几个手指大小的洞,正汩汩往外喷射着鲜血,整个人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殷梳缓步走到他手边,歪着头睥睨着他:“刘寨主,出招前我有高声示警,应该算不得是偷袭你吧?”

        众人再定睛一看,她的手中竟捏着刘仪的佩剑,她手指轻轻用力,前一秒还光华流转的宝剑已被团成了一块废铁。

        门派众人的惊骇终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面前这悚然的一幕终于将他们指向了一个他们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伽华圣典!”

        “你居然练了邪典!”

        众人浑身紧绷地列出剑阵指着殷梳,霎时已结成了天罗地网般紧密的绞杀之势。

        殷梳垂着眼没有理会他们,她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刘仪,他口鼻中鲜血横流,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但殷梳有一件事不解,白梦筠若是这样铺陈安排,当刘仪跳出来煽动众人时,她自然清楚刘仪就是和她里应外合之人一事就会暴露在殷梳面前。刘仪这枚棋子从亮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弃子,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刘仪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还这样卖力费心,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阴谋和交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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