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侧室

姜淮一下朝便风尘仆仆赶回府中，此刻多年未见的长女就在眼前，他竟然一时间呆立在原地。

        姜昕也没有开口，只默默观察着爹爹。她的爹爹是先帝时期的探花郎，因学识过人加上相貌清俊，曾被先帝亲手指婚迎娶先帝膝下的怀宁公主，可爹爹虽然一朝皇榜天下皆知，却始终没有忘记当初的邻家女子——就是她的娘亲，最终爹爹违抗圣旨，拒不尚公主。幸而先帝英明、念爹娘鹣鲽情深没有惩罚爹爹。

        如今他爹已经年过不惑，两鬓因为繁杂的公务变得斑白，可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姜昕看着爹爹的面庞，痛苦的回忆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

        前世，爹爹忠君爱国最后却被冠上叛党的名义株连全家。其实早在赐死的圣旨下达之前，爹爹凭借多年的官场经营所结识的人脉，早已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那时爹爹来郭府拜访，特意来看自己。在没有外人的房间里，爹爹对她说，要照顾好自己，要她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彼时姜昕还不知道祸殃即将降临在姜家，还在为他曾经反对自己嫁给郭林生气。

        直到爹娘在她面前身首异处，她才幡然悔悟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爹爹。”姜昕缓缓站起身子，在姜淮慈爱关怀的目光下浅浅施了一礼。

        姜淮上前将女儿搀扶起。比起一见到女儿就落泪的姜夫人，姜淮显然是更内敛的，他并不擅长在女儿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只是重复着说了两句“回来了就好。”

        一家三口围绕着姜昕的遭遇又短暂闲聊了片刻，当然，姜昕出于自己的考量并没有将遇见太子殿下两名手下的事情说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下人过来说晚饭的饭菜备好了。

        姜淮于是携妻女二人往前厅用饭。

        刚一跨进前厅的门槛，姜昕便注意到饭桌一旁站着两名妇人，其中一位身着灰绿色衣衫，头低垂着，一副谦卑模样；而另外一人打扮得娇娇艳艳，头上满是珠翠，一见到姜淮，脸上便勾起讨好的媚笑。

        姜昕看向那低垂着脑袋的妇人，妇人好似察觉到姜昕的视线，抬头看见姜昕，露出欣慰的笑容。赵姨娘——祖母在娘亲怀孕期间做主给父亲纳的一名侧室，性格喜静、不善言谈，膝下有一子。姜昕记得，前世，赵夫人在自己出嫁前就已经亡故，仅留下的一子与自己又并不亲近。

        “奥，昕儿，爹爹忘了与你介绍，这位是朱姨娘。”那娇滴滴闻言斜看向姜昕。

        朱姨娘，她当然记得，前世姜家举家遭难就有这位朱姨娘的一份功劳。那时，有御史弹劾爹爹在内的一众朝廷大臣与太子结党，可爹爹为官几十载，贤名流传于朝野上下，有不少人站出来为爹爹争辩。而就在当今圣上举棋不定之时，那名御史带来证人，此人正是太傅府中的姨娘朱氏，正是因为她的告发，爹爹最终才被问罪处死。

        “昕儿问赵姨娘安、朱姨娘安。”姜昕面不改色地行礼。她清楚，只是朱姨娘小小一个后宅女子定是不敢掀起风浪，在她背后一定有着更大的靠山。在摸清楚对方的势力之前，她还是不要与之撕破脸皮得好。更何况，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相信自己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爹！你回来啦！”此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男孩扑到姜淮身上。小男孩大约十岁上下，身量只有姜淮一半高，穿着大红色的小衫，脸颊粉嘟嘟的。

        姜淮蹲下身子，将男孩抱起来。“来，与你姐姐打声招呼。”

        姜源怯生生地看着姜昕，在他尚不记事时姜昕便离开姜府前往江南的舅舅家养病，因此他对于自己这个嫡姐的映象一直只停留在家人偶然提及的话语中。

        “长姐好。”男孩软糯糯的话语不知怎的，使姜昕的心情好上了许多。她回以善意的笑容：“源弟好。”

        姜源看姜昕笑了，自己也跟着痴痴笑起来。“嘻嘻，长姐笑起来真好看！”

        “哦？是吗？那源儿喜欢好看的长姐吗？”

        “嗯，源儿喜欢！”

        姜源的话引得在场的大人哄堂大笑，唯有朱姨娘面露不屑地哼了一声。姜淮朝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朱姨娘立马噤声。

        之后，几人相安无事地落座用饭。用饭期间，赵姨娘偶尔会给姜昕夹上几筷子姜昕喜欢吃的菜，姜昕俱出言感谢。朱姨娘席间不发一言，还未等姜淮与姜夫人用完饭，朱姨娘便以身子不适告退了。

        饭后，姜淮回前院处理自己的公务，姜昕拉着姜夫人在自己屋里说话。

        “昕儿，自你离家后，你屋里的东西为娘都保持着原样，你可喜欢？还是说要添置些别的什么？”

        “没有，昕儿没有什么想要的。”姜昕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娘亲，爹爹这两位姨娘可有为难你？”

        姜夫人应是从未想到自己女儿会问出这样的话，不由怔懵住。片刻后反应过来应该是姜昕在苏州府的经历使得她学会了这些，心中更加心疼。

        “为娘倒是没有什么为难的。如你所见，你赵姨娘是当初祖宗定的，性格温厚，是个令人省心的。那位新来的姨娘是你爹爹官场同僚所赠，你爹不得已才纳下的。虽说为人娇纵些，但终究还是个识大体的。”

        听到娘亲这样说，姜昕有些为娘亲抱不平：“爹爹当初为了娘亲连公主都拒得，怎么现在连官场同僚都拒不得了？”

        姜夫人笑着用手刮了下姜昕的鼻子：“瞧你这模样，为娘不生气，你倒替为娘生起气来了？那朱姨娘左不过是名妾室罢了，这世上哪有女子不让夫君纳妾的理儿？”

        姜昕猛然想起前世的自己，太傅府尚在的那段时期，郭林对自己还算是百依百顺，只是仍旧改不了寻花问柳的坏毛病，更甚至求到郭夫人面前要她为其纳妾。那时姜昕寻死觅活不让郭林纳妾，被有心人传出去她是妒妇，从此姜昕沦为京城贵妇圈的笑柄。

        如今看来，可能真的是自己错了。恩爱如自己的爹娘，尚有赵姨娘、朱姨娘的插足，更遑论寻常夫妻呢？罢了罢了，姜昕轻摇了摇头，暂且不去想那些。

        “娘亲可知是哪位大人吗？”

        “这为娘深居后宅，又怎知你爹官场上的来往。”姜夫人抚摸着姜昕的肩膀，宽慰她道：“昕儿你不要多想了，若是她们为难你，你大可来与娘亲说，为娘为你做主。只是现在你舟车劳顿刚刚回府，修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姜夫人两指环住姜昕的手腕，颇有些心疼道：“瞧你这身子，太过瘦了些罢。你的身子如何？还是像之前那般常常咳嗽吗？”

        姜昕道：“苏州府的气候养人，我的身子较以前是好了许多的。”

        “那就好、那就好，改名为娘再去请个名医替你检查检查。”说完，姜夫人双眼暗淡下来，“都怪为娘不好，让你一生下来就带有病根。若是为娘当初怀你时身体再健壮些，你也就不会”

        “娘！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若要道歉，也应该是自己向娘亲道歉才是。若非是生下自己，娘亲又怎会伤了身子导致以后再难有孕以至于让祖母对其有了微词。

        “好，娘亲不说了。”姜夫人擦了擦眼角泫然泪滴，道：“你一路车途劳累，要早些歇息才是，为娘就先不打扰你了。”说罢，她便起身离开。

        姜昕送姜夫人出门后便回到窗边坐下。因为姜氏夫妻厚爱，姜昕的院子造得极为精巧。她院中就有一个不小的假山池，这扇小窗就正对着假山池，假山池中有几株粉嫩的菡萏，颇为雅致。

        姜昕拖着疲惫的身躯，伏在窗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竹意端着洗漱的瓷盆进来时便是看见这样的一幕——少女安静地躺在榻上，如瀑青丝从少女肩头滑落到榻上散开。少女肤白如玉、双眸浅阖，酣睡的模样比白日里更显出一份天真烂漫来。

        竹意此刻突然发觉——带着她与桃心不远万里从苏州府回到京城的小姐，而今不过双八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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