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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富二代们往往不需要努力奋斗,  闲大发了就总能整出点儿不为常人所理解的特殊喜好。

        山顶被夷为平面,除开二十个体量巨大的车位外,就是北侧直面大海的景观台,  长椅前耸立石桌茶几。再往左有个四周通透的玻璃花房,摆了桌椅布置成休息室,观星天文望远镜斜立中间门,甚至还有个不大的自助便利店,挂牌请自取。

        能坐的位置很多,  但钟浅夕和陆离铮偏偏选择坐车前盖,  中间门堆着零食卤味,还时不时要防止有不听话的往下滑。

        宽大的黑色外套被钟浅夕穿上,  袖子挽了两折,  下摆足够当短裙。

        他掌心压着鼓鼓囊囊的空气薯片包,  用力拍打,  从最顶端完美的撕扯开来,冲陆离铮晃了晃,  “要吃吗?”

        陆离铮很给面子的夹了两片夸,“你口味挺好。”

        海上升明月,圆如玉盘,暗色中找不到天海分界线,风压着草木郁郁葱葱时刻提醒人类,  这是它们的主场。

        人类登山观海,见天地浩大。

        自我微渺如尘埃,  能暂时抛却掉很多,  心旷神怡。

        钟浅夕又把袋子递过去,这回陆离铮没接,她偏头看过去。

        少年单手撑膝,  专注得凝视着辽阔海面。昏黄黯淡的路灯描摹出他冷硬侧颜,狭长锋利的眸半敛,鸦羽般得长睫毛笼下阴影,匿住神色。

        与往日的桀骜浪荡截然不同,清寂月色下,陆离铮面色无波,清冷孤绝。

        又有夜捕的船离港,划破波光粼粼的水面直向远方,归成看不见的一点。

        “你要喝酒吗?”陆离铮涩然开嗓。

        钟浅夕点头答,“喝。”

        他跨下车前盖把后备箱里的车载冰箱搬下来,“去长椅那边坐吧。”

        陆离铮仔细的把瓶口处擦了三次,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易拉罐,食指勾住拉环“咔哒”扯开。他把罐身贴在自己脸侧冰了冰,才递给等待已久的小狐狸。

        钟浅夕小口抿着,酒精度数很低,入口是清甜微酸西柚果汁的润感。

        “中秋快乐。”陆离铮涩然讲,又给自己点根了根,他坐在逆风向,烟雾被往钟浅夕的反方向刮走。

        清冽淡泊的冷杉香水味与咸腥海风对冲,钟浅夕无疑是的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陆离铮低笑,手搭在椅背上,虚拢了下,半裹住她。

        她应,“中秋快乐。”

        不知道今晚互相祝福过几次。

        陆离铮扬起手,咬着烟猛吸一口,缓慢的吐出烟圈,喉结滚了几次,终于开嗓,“我下面说的话没其他意思,希望你不要多想,只是为人兄长,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为我妹妹争取。”

        “……”钟浅夕梨涡浅淡,“你先讲你想怎么样。”

        四目相对,钟浅夕在陆离铮黑曜石般得眸底看到翻涌的海潮,甜美笑容僵在脸上。

        “我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有种特别的亲厚感,满打满算,她至多见过你两次。”陆离铮揉了把脸,又一次沉默。

        钟浅夕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失笑,岂止两次呢?陆芷萝小时候,我们见过上千次。

        陆离铮再开嗓时音色低靡,“我妹妹因为客观原因,暂时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交活动,在帝都时候一般是家教授课,搬到沐城后有些老师跟不过来,是线上网课,总之她的社交圈无限趋近闭塞,能被喜欢与被允许亲近的人很少。”

        他每说一句话,钟浅夕的心就紧一寸。

        以前不是这样的,陆芷萝年幼时期相当开朗,举个最浅显的例子,大部分小朋友第一次上幼儿园时都会哭闹找家人,而陆芷萝是小部分人,她热衷于接触新鲜事物,很快喝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开口是最难的,后面反而能够顺出来。

        低沉磁哑的嗓音继续讲下去,“我妹妹原本有个一直教她的家教姐姐,但是家教到了婚龄,有稳定伴侣,不方便和我们兄妹俩定居沐城,所以她现在需要另个姐姐陪她玩,到不需要教她些什么课程,陪着她就可以。”

        “所以?”钟浅夕蹬掉瓢鞋,光脚踩着长椅,抱膝软声问,“你是希望我能够在闲暇时间门,替代你妹妹家教姐姐的位置,陪她玩是吗?”

        陆离铮仰头,长嘘气,把烟碾灭,对上那双映着自己漠然神色的澄澈眼睛,才嘶哑道,“我是有这个意愿,希望你能够帮忙,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和盘托出。”

        “那你讲。”钟浅夕不假思索。

        女孩子穿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团,乖顺的仿佛抱着尾巴取暖的小狐狸。

        陆离铮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脑袋,想问她冷吗,要不要来我怀里。

        可他什么都没能做。

        “我妹妹被确诊为自闭症,经过一段时间门的系统治疗,依然存在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及较为严重的刻板重复行为。”陆离铮淡淡陈述,“比如说她无法离开特定的毛绒小熊,衣服会定制成前襟有口袋的,需要双手动作时会揣在胸前……就连洗澡的时候,也会把熊塞进密封袋里带进浴室。”

        钟浅夕愁云惨淡,叫停陆离铮问,“为什么?”

        又立刻补充,“妹妹是小时候就这样吗?”

        福利院里也有过自闭症的小朋友,钟浅夕对这种病有一定的了解,这种病一般发生在婴幼儿时期,即出生的36个月内。

        她因意外离开帝都的那一年,陆芷萝已经有五岁了,与自闭症这种基本毫不沾边,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种类先天的疾病会后发?

        陆离铮很轻的按过她的头顶,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渡进躯体,赶不走半分透骨的寒意。

        他单手给自己开了瓶可乐,瘦削腕骨月色下冷白无比,仰头一股脑儿饮尽,才终于又一次说下去。

        “我妹妹的自闭症是后天造成的,前年年初,她被人绑架。”陆离铮垂着脑袋,把易拉罐捏得哗啦作响,中端凹陷,又对折,颓然低声艰涩叙,“对方要求一亿两千万赎金,反正最后案子成功告破,我妹妹在绑架的第六天被解救。”

        山色海景变得模糊不清,氤氲的水汽遮住视线。

        窒息感将钟浅夕吞没,她深呼吸,竭力捕获能够为生的氧气,但无济于事。

        陆离铮坐得大马金刀,又点了根烟夹着没有抽,火星烧过大半段,兀自的坠地,露出新的红光。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幽幽然将掀起衣角,把根本没有愈合迹象,血肉模糊的伤口摊开,呈现给钟浅夕看。

        陆离铮起身向前踽踽走去,钟浅夕伸手去抓那道颀长的影子,直到虚影都消失。

        挺括清瘦的少年立在景观围栏前,白衣临风。

        海风萧瑟,天幕给他做陪衬。

        褪去那些游戏人间门的恣意狂狷后,露出冷峻疏离的内腔。

        钟浅夕下巴颏靠着膝盖昂头去看他,唇齿间门泛着苦涩。

        清冷沉哑的嗓音随风散过来。

        “13年初帝都暴雪,我妹妹失踪的第五天,我母亲精神几近崩溃,夜不能寐,忧思过度,开车各处奔波寻找女儿,凌晨与同样疲劳驾驶的大货车相撞,她车祸宣布不治的第二天,我妹妹获救。”

        “她获救后性情大变,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会浑身颤抖、眼神闪烁、歇斯底里的尖叫,长期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吃饭需要由从小把她带大的保姆阿姨把餐盒放在门口。她会把耳朵贴在门边,直到门外没有任何一丝声响后,才会将门打开一条缝,迅速将食物取进去。开始不眠不休的拼拼图,经常把拼好的拆掉重新开始拼接。”

        钟浅夕胡乱地蹭着淌落的水滴,咬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我们为她请了很多专家来进行干预,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的专家确诊她罹患ptsd,但同时评估为自闭症。重复性的行为和狭窄的兴趣是自闭症的核特质质……反正过程相当复杂,最后为她找到了一个对自闭症和ptsd都有经验的干预师。”[1]

        烟雾被风撩得四散,陆离铮凭栏,眸光晦涩,锋利的喉结被扯动,一字一顿,“那只毛绒小熊是我母亲给她做的,所以她时刻带着。最初她时而歇斯底里,时而一言不发,干预至今已经不会再有敲墙这种暴力行为了,可以同固定的人有正常交流,但对大环境依旧惊恐,出行只能私人飞机这样的。”

        “我并不能确定她嘴里的那种喜欢你,是不是你真站在她面前,她会像正常小朋友一样笑容可亲,跟你玩闹。事发到现在一年半,她没有接触过新朋友。”

        “她得十月底才能从帝都回来,你有充足的考虑时间门,可以选择要不要和她见面。”

        钟浅夕不费吹灰地读懂那种彻骨锥心的痛。

        那个笑容温婉,喜欢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曾经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只为了买到一串她想要冰糖山药;年幼时候疯跑不小心碰掉了花了很久才搭好的积木,女人熬夜为她复原,说是圣诞老人很喜欢不爱哭的小宝贝儿,所以施了魔法;她拿钢琴比赛金奖,人人称道,女人捧着她喜欢的绣球,弯腰讲,“我们蕴蕴”辛苦了。

        她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在陆芷萝出生以前,钟浅夕是同辈豪门圈中辈分最小的孩子,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喊自己姐姐,其实统共也没大几岁,可就是会欢喜地抱在怀里贴脸,看小宝贝一点点的长大,被教育的很好,矜贵开朗,待人有礼,每次都要谦让西瓜最中心的位置给自己。

        钟浅夕很喜欢这个陆芷萝妹妹,会把她惹得祸往自己身上硬揽,可最后全都是陆离铮接下了锅。会在看到她将要摔倒的时候扑过去,给她当肉垫,自己擦伤胳膊肘都不觉痛。

        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么那么宝贝的人,六天、幽闭恐惧,孤立无援,该有多害怕呢?不断地敲墙,其实是在求救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吧?

        陆离铮转过身,瞥见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登时慌了神。

        快步流星地走回来,弯腰与钟浅夕平视,带薄茧微糙的指腹拭着眼角的泪,扯着无奈的笑意,温柔又宠溺的哄,“乖,别害怕,你可以不去见她的。”

        “我不是。”压抑已久的泪腺终于泄洪般涌出,钟浅夕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陆离铮的指间门蜿蜒。

        啜泣半天才囫囵吐出句,“我不是、不是害怕……没有不想见小芷……真的……嗝。”

        哭得狠,粉白的小脸涨红,眼尾红得更甚,泪珠盈睫。

        陆离铮低笑,轻拍着她的脊背,“都哭到打嗝儿了,就中场休息下吧浅浅。”

        钟浅夕红着眼圈无能狂哭,口齿不清地嘟哝,“不要理寡!”

        “好好好,我不管你,拿陪你会儿总可以吧?”陆离铮在哄哭包这方面登峰造极,人的情绪再达到顶点的时候谁劝都不好使。

        于是就那么安静地蹲她面前擦眼泪递纸巾,或坐在旁边抚哭得起伏的伶仃背脊。

        孤高冷月千年不改,薄情冷性的探着人间门百态。

        半晌后钟浅夕哭累了,抽着鼻子止住泪,哼唧着伸手,奶音命令,“纸巾。”

        陆离铮立刻抽出张塞进她手心,又弯腰自长椅侧边的购物袋里捞出瓶矿泉水,温润劝,“洗个脸吧,小花猫。”

        泪水含盐分,肌肤生疼。

        白嫩的手掌向上并拢,水流淌进来,扑在脸颊,冻得人一激灵,却也终于清醒起来。

        如今的钟浅夕有什么资格为偶来听来的故事狂哭不止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是旧时光里的那些人,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每一年谱写出新的乐章,都带着故人的影子。

        陆离铮早恢复了那张游戏人间门的模样,捏着她的粉腮,讲不着调的话调侃,“哭那么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妹小嫂子呢。”

        是比嫂子更为亲近的存在,

        钟浅夕握着拳轻捶他肩膀,呜呜咽咽的骂,“你好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陆离铮食指抬着她下颌,眯着眼睛左右看了圈,确定没有泪痕后才又慵懒地瘫回长椅,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你浅哭一会儿就算了,要不传出去,我带妹飙车,导致人哭了一宿,我以后不用出去混了。”

        钟浅夕渐渐平息,侧目去看他。

        这人无论何时都有种山崩地裂都泰然处之的松弛感,能承载住所有情绪,疯狂、纵情、挫败,控场能力极佳。

        你以为他会被情绪控制,垂着脑袋难过沮丧。

        实际眼角眉梢都是轻狂笑意,铠甲满身,坚不可摧。

        “你不需要安慰我。”陆离铮忽偏头,坠进女孩子明亮的眼眸里,勾唇淡笑说,“我母亲为我和我妹妹留下了很丰厚的资产,这座超跑俱乐部就是,沐城是她的故乡,以前她总说等以后有空了带我们兄妹俩回来看看,可我们总是很忙吧,各种各样的课程,假期出国游学,连度假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轮到过沐城。”

        银白打火机在手掌间门翻覆把玩,不时涌蹿幽蓝火苗。

        “以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沐城对于我和我妹妹,就好像是座圣城,它出现在母亲的描述里,美轮美奂。几个月前我妹妹提出想去沐城居住,所以我们搬了过来,搬进了我母亲在楼盘尚未开盘时就为我添置的平层。”

        陆离铮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的。

        钟浅夕就那么宁定的和他对视,生怕遗漏些什么。

        “来沐城后我其实去母亲反复提到的海滩看过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沙质平平无奇,海水也并不清澈,附近的居民告诉我这边早就不是旅游景点了。”陆离铮音色又低了半个度,“但其实,我母亲上次回沐城,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怀我之前了吧。”

        时间门带走的何止是岁月呢?

        钟浅夕微凉的指尖触到陆离铮的肌肤,他皱眉,“怎么这么凉?”

        摊开手掌就想要全部握住帮忙烘热,而钟浅夕比他快一步的张平手掌。

        掌心相扣,纤细的手指顺入宽大手掌的指缝,十指紧扣的交握起来。

        没有那种旖旎缱绻的爱恋情愫,山林间门两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依偎汲取温暖。

        陆离铮垂眼看向牵到密不可分的手,狭长眼尾微扬,没有挣脱,反过来沉声宽慰,“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一直知道父母子女一场,送别无可避免。”

        钟浅夕没有讲话,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眸里映出他的神色。

        就那么温柔一望,陆离铮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他没办法再轻描淡写的骗钟浅夕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谁都知道往者不可追的道理。

        可有的事情就是过不去、无论怎样都过不去。

        陆离铮苦笑,凄楚讲,“我很爱我母亲,太突然了,所谓后事,我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准备,连丧事都是假手于人的,到最后都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钟浅夕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面无血色的陆离铮牵着怀抱小熊的陆芷萝,沉默地穿行在帝都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中。屋檐楼下巨大的阴影,他立于其中,站得笔挺,宛若一柄剑锋冲天的长剑,冷漠地看那些不相关的人送来挂着悼词的花圃,演并不真切的哭戏。

        “你继承了她的爱意、血缘、还有她的全部记忆,教给你的一切,你再努力生活下去,你有为你母亲做很多事。”钟浅夕笃定道。

        她单手去车载冰箱里掏出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举在手里。

        陆离铮会意的伸手去帮她撕外包装。

        顶层洒了巧克力豆,钟浅夕顺着左边咬了一小口,又换边举到陆离铮唇边,眨眼软糯的哄,“我分可爱多,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在你心里是几口可爱多就能哄好的人?”陆离铮睨她,吊儿郎当问。

        钟浅夕鼓腮,“你不吃就算了。”

        细瘦腕骨被扣住,陆离铮扭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把可爱多转个,就着小小的缺口咬下去。

        “……”钟浅夕咬唇,委屈巴巴地换到另一侧小口小口咬,不肯再分给他了。

        陆离铮耸肩,也去勾了只同样口味的。

        他手指修长,后三指握住甜筒,拇指和食指灵活的撕扯掉外壳,炫耀地晃了下。

        又陡然朝她贴近,肩颈衣料相贴,含了冰淇淋的呼吸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耳侧,带起心湖涟漪。

        “我好难过的,浅浅真的不再哄哄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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