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狡黠的月轮半悬夜空, 晚风鼓着窗纱轻轻摇曳,钟浅夕着舒适的真丝睡裙,盘腿坐在飘窗边吃一盘剥好的青提。
闻宅坐隐在青山间门, 夜里清寂,开窗时隐约虫鸣,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天然湖泊, 清泠泠的月光覆到水波间门, 霎是漂亮。
月终归是故乡明, 钟浅夕把舀着碗底最后一颗倒进嘴里,满足的吃好才去洗漱。
舒悦窈晚间门回家时特地过来敲了趟门, 送了满满一袋子的伴手礼, 其中有只椰奶味的香薰蜡烛。
透过水晶盏看那束小火苗, 有微妙的蓝橘色,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散,钟浅夕蹲下, 盯着火光看了许久, 看到自己累了, 迅速翻身上床,拉下眼罩, 会面周公。
而有些人今夜注定无眠。
二层的书房灯火通明, 闻达和卢欣怡各把太师椅一侧。
红木桌面摊满各色资料, 证件照的少女笑容满面, 白衬衫穿得熨贴板正。
放置于最顶端的是份红笔圈话出的通话记录。
闻达与卢欣怡的身份使然,私人号码很少公布, 更不会去接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女儿深知父母这个习惯,所以当她恢复记忆打过来时, 拨打的一定是家中座机。
他们俩人于2006年初正式签署离婚协议,闻越蕴跟母亲。
通话记录显示在2007年年末,一共有四通来自沐城的电话,打进卢欣怡住宅座机,四通都打通了。
细查来电的归属地,正对上钟浅夕口中路灯有问题的前盐巷,闻达不抱希望的拨打了这个号码,奇迹般地有人接听。
接听人是陆离铮,最有力的佐证了这个号码是女儿这些年居住地的座机。
通话时长或长或短,最长的两分钟,最短的只有十五秒。
精确到时间门点,卢欣怡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保姆阿姨的陪同下复诊心理咨询师。
唯一可能接到电话的,是他们领养的闻越缊,可她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当年的细节内容只有当事者清楚,但定然是导致闻越蕴多年不回家的直接原因。
闻达咬着烟捏起通讯记录单,露出下面钟浅夕这些年的生平履历,城乡结合部的小学、鱼龙混杂的初中,以黑马姿态考出沐城中考状元,为了奖学金读排名第二的高中。
“她其实吃了很多苦吧,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卢欣怡很多年未有和闻达这样心平气和的夜谈了。
她把手机递过去示意闻达,愁容满面,“前盐巷到她之前读的理工附中,公交车车程起码一个半小时,我看实景图,这巷子要是遇上刮风下雨的话,恐怕回家都是难。我看她还打过很多份的工,才多大啊。”
闻达沉默地拖动3d的实景图,臂膀长伸,拍了拍卢欣怡的肩膀,闷声安抚,“我们以后都补给她,这事儿蕴蕴忍气吞声,当父母的,却不能这样算了。”
卢欣怡侧目看着前夫冷硬的脸,烟圈虚笼又离散,点头低声说,“我们给了她最好的资源,为她还清过累累赌债,供她到二十四岁,仁至义尽了,明天联系律师走解除收养关系吧。”
“嗯。”闻达复议。
这十年间门有人出福利院,有人入福利院,宿命的齿轮反复错位。
由奢入俭难,但闻越缊做得很好,见世故众生,却仍天真,又怀慈悲。
沐城阴云蔽月,暴雨滂沱敲打着窗棂。
两个高大的青年把狭仄的卧室挤得满当,穿绛紫衬衫的赤脚踩着地,靠坐在暖气片边,狭长潋滟的桃花眼里满载阴翳,把玩着烟盒始终没好意思在人家小姑娘卧室里抽。
“你什么时候跟我走?”容磊反手将烟盒扣到窗台,暴躁问。
曲着条腿颓然寂寥靠铁皮床坐着的陆离铮缓慢抬头,嘶声反问,“等不到浅浅,我不走。”
“……”容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几分扭曲,他恨铁不成钢地踹向陆离铮纠正,“醒醒,你嘴里的浅浅就是闻越蕴,我八百年前不就警告过你了。你敢动闻落行他妹,他砍你时候耶稣都拦不住,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你有女朋友还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本来就是傻逼她妈给傻逼上坟,傻逼死了的行为。”
闷雷轰隆隆地炸开,直接被容磊破口的大骂声遮过,“更何况你还是搂着正主,去参加她替身的,你这让人家姑娘怎么想?你和她甜蜜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准备膈应死谁呢?做个人吧陆离铮,我们老陆家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孽障玩意?”
“我没有。”陆离铮决然否认,白炽灯的亮光落进猩红一片的眼底,“我没有,我只爱她,从没有把她当作过任何人。”
容磊扯着唇角被气笑了,他推窗,对着窗外很没素质的啐了口,爆粗口骂,“我他爹的是脑子被驴踹了才有空在这儿看着你,而不是陪着我女朋友温香软玉。
陆离铮搂着那张血迹干透的照片,冷漠地瞥他,寒声答,“那你可以让开,别挡我路。”
“……”容磊跨了半步,在陆离铮面前弯下腰,去拍他那张挂了点儿彩的俊脸,沉声警告道,”陆离铮,你别犯浑,今天出了这道门,往后怎么样,哥就真的护不住你了,这事就是闹到老爷子面前,你也根本没活路可走。”
陆离铮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宛若夜间门出行的魑魅魍魉,不过虚影而已。
见状容磊的语气跟着放缓不少,认认真真的讲起道理,“我不想跟你讨论替身不替身的问题,单说你答应了人家姑娘的邀约,深夜海边,她等了你一夜,你去或者去不了,不能告诉她一声是吗?你是坟头信号比较差?她一小姑娘,出了点儿什么事的话,你以死谢罪都来不及。哥一直觉得你是个做事妥帖的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想给她发消息的,但是那间门屋子的信号完全被屏蔽,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陆离铮哑得仿佛含了满口的沙砾,每个字都涩然的带出血腥味,他半垂着眼眸,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的困局。
他原订的机票是下午回沐城,晚上正好能赴钟浅夕的约,可人刚到机场就收到了“闻越蕴”用他人手机发来的消息。
[我是闻越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当年哈里森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真相。
如果上一条不足以让你来找我的话,那我这里还有当年陆芷萝被绑架的真相,想知道的话现在来so club找我,明天我飞加拿大,过时不候。]
陆离铮和闻越蕴的交际从十年前的初夏开始断绝,闻家对外宣称她同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他不是没质疑过闻越蕴为什么走得那样突然,连告别的话都不肯留下,陆芷萝因为见不到姐姐哭闹,但全无用处。
可那时候太小了,高门深宅的恩怨非小孩子们可以过问的。
陆离铮是有过失落惘然和不习惯,却必须照常的往下过日子。
在家中出事前,他的少年时代明亮狂妄,真正的不可一世锋芒毕露。
同二三好友出入竞赛教室和赛车场馆,清早北海踏潮头,深夜山顶观明星。
回绝每份表白时的话术都统一为“我有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家世相当、父辈交好,这辈子就是她了,不考虑别人”。
那时陆离铮已经许久没见过闻越蕴,单纯拿她挡桃花而已,时间门久了幼年时代的喜欢变的模糊不清,只记得经历过的种种,压藏在自心底。
就好像是挚友同行,分叉路口潇洒作别后,不问对方行至哪处,现下如何。
原本陆离铮问不到,在陆芷萝出事之前,“闻越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陆芷萝被绑架后陆家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快把整个帝都翻到底朝天,可因为所有的动态都被父亲哪位小三掌握,总快他们一步转移目标。
搜救人员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最后一次扑空后,陆离铮接到通电话,说看到陆芷萝被带进了隔壁夜店的地下室,才终于成功找到人。
那是他和闻越蕴分别后的第五年,夜店的灯光昏沉,陆离铮抱着妹妹,无暇顾他,离开时被喊了声,匆忙抬头,竟也没能认出走廊尽头环臂站着的红发少女是“闻越蕴”。
陆离铮才出夜店接到的就是母亲突发车祸病危的消息。
血红的急救灯如尖刀,彻夜悬在头顶,最后贯穿身体,徒留满地血污。
后来他鲜少回忆那段时间门的事,感知被完全封闭。
黑衣牵着妹妹穿过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对着每位宾客机械性的颔首。
再见“闻越蕴”是在陆宅的饭桌上,大部分事尘埃落定,终于有人想起这位“恩人”。
陆离铮疏离而客套的和她道谢,同样是这天,“闻越蕴”猝不及防地对他表白,被直言拒绝后,又很不小心的被门框搬倒,还把那张刻意来之的照片夹进了陆芷萝不常看的书里。
再后来陆离铮毅然决然的从牛津退学、与父亲决裂、开始在家中陪着自闭症严重陆芷萝。
也算不上陪,那时他进不了陆芷萝的房门,只能坐在门口发呆。
人要是生活在乱麻中,是无暇去想风花雪月,更来不及考虑旁人感受的。
陆离铮曾有过几次想死的经历,那阵子每个暴雨夜,他耳畔都会响起那些明明陌生至极,却因为带有血脉裙带关系人的质问。
可他不能,他还有幼妹要照顾。
心智成熟后明白“想追”与“喜欢”是何物,是自2015年夏,遇见钟浅夕伊始的。
陆离铮说不清自己喜欢钟浅夕哪里,最初大抵见色起意,那双灵动的眼睛令他很难移开眼睛,然后是好奇心,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谜团。
再后来就开始完全不讲道理了,好像她身上就没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有种奇妙的吸引力,从前还能洒脱的付诸一笑,相处久了就再也放不下。
他热衷于从那双漂亮的狐狸中找到自己,喜欢女孩子只看向他时的颦笑、软语唤他名字时的娇俏表情,一次次撞进去时候难耐的吟哦。
到现在所有事明了,那种奇妙的吸引力根本不存在,是青梅竹马长达十年相处来的默契,他们最近的时候嵌入彼此躯体,挽手同走雪路到白首。
就在钟浅夕准备坦言自己是闻越蕴的二十岁生日当天,一切退回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就命运而言,果真休论公道。
陆离铮收到“闻越蕴”短信后犹豫过很久,才决定去一趟。
原因有三:
一是他知道当年绑架案有许多细节不清不楚,可实在没有余力关注了,想弄清楚;二是舒悦窈演唱会听墙角,让他明白“闻越蕴”性情大变的原因,对她说过许多重话,想在生日前补一句,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三是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要说清楚,然后绝交,两不相干,钟浅夕总有天要和他回帝都的,社交圈内必须要接受她,一切都要早做打算,晚回沐城三小时也依然赶得上九点的约定。
陆离铮为他的自负付出了代价,他大可以发消息告诉钟浅夕自己将去做点儿什么,但他不想骗钟浅夕,因为觉得每次提及“闻越蕴”她都不太开心,干脆没说。
so club 是家坐落在东城区边缘的夜店,陆离铮走进去时灯火通明,吧台舞池都暴露在面前
“闻越蕴”红衣如火,在乐队表演的圆台上跳热舞,重金属鼓点背景音震耳欲聋,台下聚集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纷纷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陆离铮皱眉,见状转身就想走,可进来的那扇门不知为何自外上了锁,他用力敲砸,始终无可奈何。
“闻越蕴”跳下台子,好整以暇地扣着甲片对他笑,“省省力气,你出不去。”
那间门夜店用了考场专用那种信号屏蔽器,无法接收到任何网络信号,拨打不出电话,正门和逃生通道都被自外面上了锁,每扇窗外也都是防盗护栏。
巨大的囚笼。
陆离铮眼睁睁看着时间门一点点流逝,独作困兽之斗。
“闻越蕴”承诺他拍摄张合照后就放他走,那是他整个晚上唯一答应过的要求,可拍完后“闻越蕴”立马反了悔。
她拿起把小刀在腕骨处比划,可怜兮兮地逼问,“陆离铮真的不能和我在一起吗?没有你的爱,我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我性格不好都是因为哈里森,你是嫌弃我吗?”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错得是加害者。”陆离铮神色冷淡地望着她,沉声游说,“命是你的,请自珍重。”
“闻越蕴”坚持不过三分钟,扔开刀笑得癫狂,“你真狠心,算了,我不和你玩了。”
也根本没有所谓真相,“闻越蕴”当时只不过恰好泡吧看到陆芷萝,她跟家里闹了不愉快,信用卡被停,只能做点儿好事,所以顺手打了个电话,而今只想陆离铮来陪自己过所谓的生日,要把他困到零点后。
在“闻越蕴”的狐朋狗友们起哄架秧子的笑闹声里,而陆离铮暴躁的几乎砸了光整间门夜店,笑声逐渐变成倒吸凉气的声音。
指间门打火机明暗,火烧光陆离铮所有理智。
有人还在等他,他必须离开,不能再拖了。
陆离铮扬起张长桌布,直接用打火机点燃,同时挥舞起那张桌布,酒瓶倾倒,火势在长桌开始蔓延扩散,众人在尖叫里躲开火源。
“闻越蕴”惊恐地靠在墙角厉声喊,“你疯了?不要命了?”
陆离铮回身,予以嘲讽的笑。
除非他死,否则一定会去赴约。
多数人都是乐子人,自是不陪疯批玩命的,门很快被从外面打开,陆离铮摔门上车。
他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门,钟浅夕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他在忐忑不安里开往沐城。
离沐城越近,雾气越浓,隔着车窗似是置身于谜团之间门。
光照进来的地方是谜底答案所在,血泪凝成的答案,通知他失去所爱。
“醒醒,别他妈的发呆。”容磊又踹了陆离铮一脚,背着手在不大的房间门里来回踱步,愁容满面的批评,“你没吃过猪肉是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进过火葬场,还没见过闻落行和易轻尘进过是吗?你还作?继续作。”
今夜沐城的暴雨比昨夜更凶,不断的弹出红色暴雨预警信号。
飞机停飞,高速封路。
陆离铮睁着眼,痴痴然看暴雨天的夜空。
容磊的骂声不止,“可真他妈有你的啊,你别告诉我苦衷不苦衷的破事,人家姑娘凭什么背负你的苦衷?她闻越蕴这十年间门,哪一天不比你难捱啊。”
陆离铮沉默着接受指责,没有反驳。
那张沾着血污几乎模糊掉他整个人的照片被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跟着心跳的频率剧烈起伏。
雨声掩盖掉微弱的“啪嗒”声,水痕无端出现在地板上,晶莹折射着灯光。
陆离铮扶着床架凄然起身,去杂物处找到拖把沾湿,喊容磊出屋。
然后从门口开始,一点点地将踩脏的地拖干净。
钟浅夕好洁,看到是会皱眉的。
容磊倚着防盗门看他咬紧牙关蹭地,冷冷地评论道,“她不会回来了,今天不回,明天不回,后天也不会,人走后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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