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网
早上。
纤纤醒来, 身边没有人。
她洗漱完毕,路过窗口,拉开窗帘。
室内设有地暖,温暖如春。内外温差之下, 玻璃窗蒙上一层白雾, 看不见外面。
抬手抹了抹, 手指冻得冰凉。
雪停了。
这次回来的匆忙, 行李就一个包, 换洗衣服都没带。
纤纤打算穿秦措的衬衫将就,等会儿她有事回秦园,再找自己的。
打开衣柜,一愣。
右边是秦措的衣物, 左边是她的。衣服全新, 吊牌还没剪。
这一幕, 似曾相识。
当初秦先生就是这样的操作。
她人还没到海之屿,房间的衣橱就塞满了属于她的鞋帽衣服。
她的尺码, 秦措倒背如流。
纤纤换完衣服, 给许玲发送一封邮件, 标明时间和地点,约在下午见面。
她和那个疯癫半生的女人,还有一点未完的纠葛。
从房间出去,逛了一圈,她站在厨房门口。
秦先生心情很好。
他背对她,正在煎法式吐司。
纤纤看了会儿, 走过去,从身后圈住他的腰。
“才六点半,起那么早?”她瞄一眼挂钟, “都辞职了,不享受一下睡懒觉的福利?”
秦措说:“以前六点起都算晚。”
语气平静。
纤纤盯着他,越发觉得那双细长的凤眸含笑,漆黑的瞳孔深处,尽是春意。
她摇摇头,嘀咕:“……你真的心情特别好。”
秦措关掉燃气灶,“不止。”
纤纤挑眉。
秦措低头看她,淡然道:“那叫身心愉悦。”
纤纤:“……”
懒得理他。
她把盘子端上餐桌,想了想,告诉他:“我下午出去一趟,有点小事处理,很快回来。”
秦措说:“有空先去祖父家。”
纤纤奇怪:“你不是昨天才带小雾过去吗?”
秦措:“他只想见你。”
纤纤一怔。
也行,时间应该来得及。
她答应:“好,那我开你的车。”
秦措拉开冰箱的门,取出牛奶和苹果汁。
“如果祖父提出要求——”他顿住,“别答应。”
“什么要求?”
秦措沉默。
片刻,他说:“我一走,祖父担心公司的未来,有可能病急乱投医。”
纤纤明白过来,失笑。
“你爷爷找谁也不会找我啊……秦氏是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他让我管,先不说我有没有空,他不怕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秦措抬眸,戏谑:“也对。白小姐如果对我始乱终弃,那可真的是,人财两空。”
“……你无聊。”
秦措轻笑。
“总之别答应。”他捏了捏她脸颊,“候选人名单,我已经给他了,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听,知道吗?”
“知道啦。”
他捧住她的脸,没放开。
纤纤问他:“又怎么了?”
秦措凝视她,半晌,微微一笑,“上个月,小雾写了一篇作文,关于你。”
“他那么小写什么作文?”
“我的母亲。”
“这个命题——”纤纤回忆,“……我好像也写过。”
“记不清?”
“写完就忘了,谁会特地记住?”
“我。”
“……”
秦措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慢:“高二期末考,灯光下母亲的白发,送分主题。”指尖轻轻一点她额头,“你写鲨鱼怎么繁殖,零分。”
纤纤想起来了,于是笑得更起劲,“对对,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龙颜大怒啊。”
秦措看着她。
她笑的那么开心,没心没肺的,一如当年。
他凉凉道:“儿子的作文交上去,得分都能比你多。”
“我零分嘛,比我得分高太容易了,有本事比我得分低。”纤纤说着,笑问,“小雾怎么写的?”
秦措食指绕起她的一缕黑发,正经的背诵:“妈妈的长发像海藻,皮肤像珍珠——”停了下,目光带着一丝笑意,“睡姿像八爪鱼。”
纤纤一愣,瞪他,“最后那句你自己加的吧!”
秦措低笑。
纤纤抱起双手,挑眉,“昨晚上我睡觉缠你身上,影响你睡眠质量了?秦先生不满意?”
秦措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轻声叹息:“……就怕你不缠我。”
纤纤本来想说肉麻。
本来想说的。
可是情话之所以被称作甜言蜜语,就因为听在耳朵里真的甜,太受用。
即使如她这般非人类的生物,久而久之,也会沉溺。
她一定是被人类的话术大全荼毒了。
她也要以毒攻毒,荼毒回去。
“缠着你。”纤纤说,“除了你,谁也不要。”
*
到秦家祖宅前,纤纤去了一趟秦园,从别墅里取回她存放很久的东西。
其实见一见秦老爷子也好,她也有事知会他。
不久,纤纤和老人单独待在花园。
天气很冷,秦老爷子却执意在外面谈话,想来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开旁人的耳目。
如此甚好。
纤纤把黄褐色的文件袋放在石桌上。
“……上来就谈正事啊。”秦老爷子看她一眼,“不先聊两句别的,闲话家常?”
纤纤说:“在屋里一定跟你闲话家常,外面太冷了。”
秦老爷子笑,“丫头,你怕冷?”
纤纤摇头,“不想你冻坏了,秦措怕你生病。”她默了默,语气冷淡了些,“秦措上次挨你的打,还怕你气病了。”
秦老爷子笑了几声:“你倒心疼他。”
纤纤把文件袋往他面前推了推。
秦老爷子拿起来,一张张照片看过来,起初微微的惊讶,之后神情复杂。
他把照片和调查报告放了回去。
纤纤说:“我下午约了许玲。”
秦老爷子淡淡道:“只有许玲?那孩子呢?”
“也约了他。”
“这些东西——”秦老爷子盯着文件袋,“我以为,我早就让人销毁,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销毁得不彻底,十倍价到手。”
秦老爷子苦笑,喃喃:“真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纤纤问:“你早就知道?”
秦老爷子闭上眼睛,久久无言。
终于,他长叹:“知子莫若父,我能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沧桑,融合了太多的愤恨,无奈,惭愧。
“正因为一清二楚,所以才想藏起来,怕人发现,尤其是小茹和小措。”他紧皱眉头,难掩沉痛,“当年,我以为,这样最好,我也只能这么做。我不能改变远华的所作所为,但我必须保护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纤纤说:“我不打算告诉秦太太,也没想告诉秦措——”
秦老爷子却说:“我希望你叫上小茹。”
纤纤怔忡。
“……不。”秦老爷子又说,语气郑重,“我请你叫上小茹。”
纤纤沉默几秒,询问:“你确定?”
秦老爷子点了点头,“我以为隐瞒就是保护,可这么多年来,我看着小茹作茧自缚,越陷越深,害人害己……我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真正的纵容和伤害。时间不是万能的。有些人,有些事,时间治愈不了。”
纤纤问:“真相可以?”
秦老爷子肯定:“真相可以。”
纤纤拿起文件袋,“好。”
“别着急走。”秦老爷子见她起身,叫住她,“丫头,坐下,咱们聊聊。”
纤纤重又坐下来。
秦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个女孩,从幼年到如今,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说,财神拜我。
远走五年,她那不可思议的成就。
寿宴当晚的异象,时隔多年盛放的昙花,逆花期一夜开遍的百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梁老先生对她的毕恭毕敬,推崇至极。
……
秦老爷子平静的说:“你不是一般人。”
纤纤不答。
他看着她,放低声音问:“丫头,你到底是谁?”
纤纤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老人对她并无敌意。
他只是害怕,怕她对他的家人有恶意,怕他们受伤。
他渴望得到一个保证。
所以,该怎么回答呢?
她突然想起那天残阳下的墓园,秦措面对父亲的墓碑,所说的话。
于是,纤纤笑了笑,“我是你孙子的爱人。”
秦老爷子一愣。
良久,他也笑起来,“好,好。”
短短两字,道尽一切。
纤纤又说:“我真要走啦,下次带小雾来拜年。”
“再等等。”秦老爷子直起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纤纤心底叹气。
还真来了。
……秦措那张乌鸦嘴。
*
最近,许玲的心情很差。
她一手培养的棋子莫名其妙地超越秦家,一跃成为全球首富——这一离奇的事实,她用了整整半个月才消化,才信以为真。
……白纤纤。
她收养的孤儿,如果没有她就会饿死街边的小女孩,除了美貌一无所长的死丫头——她怎么赚的了那么多钱?
许玲想不出来。
这也就罢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周,她出门买菜之后,家里遭遇入室盗窃,该死的小偷把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偷走了电脑和一些值钱的物件。
最可恨的是,小偷乱丢秦远华的相册,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
幸好相册只是被扔到角落,照片完好无损。
今天,白纤纤约她和儿子见面。
好巧不巧,地点正是路洄曾经约她会面的高档咖啡厅。
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阴谋!
许玲站在路边,冷冷地盯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许妄走在她前面,正要进去,被她一把拉住,狠狠往后扯,“别去!”
许妄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里面埋伏了人,我已经看穿了。”许玲死活不肯往前去,冷笑着说,“这是陷阱。”
“埋伏了人,然后呢?”
“蠢货!我们一进去,就会被绑起来,任人宰割。白纤纤要报复我们,你不懂吗?”
许妄嗤笑:“你疯够了没有?她是Mr. GF。秦家都能轻易弄死你,她要想报复,多的是办法打压,甚至让我们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用的着特地约见面?”
许玲神经质地后退,自言自语:“她本事大……所以这一定是陷阱。”
许妄失去耐心,甩开她,“那你回去。”
他推开门。
许玲在他身后紧张窥探。
里面的确有人,但不是她想象的人高马大的黑衣打手,而是……白纤纤和那个女人。
她愣住。
几秒钟后,她冷笑了声,扬起头,大步走进去。
*
为了等待许玲母子,纤纤和秦太太面对面坐了二十分钟,茶也喝完了小半杯。
大门开启,有人进来。
秦太太微笑,眼底却讽刺,“白小姐,人到齐了,如果你想扬一扬威风,现在可以正式开始。”
纤纤说:“我今天是来膈应人的——”
后半句,她没说。
原本,秦太太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只想膈应那对母子,因为许妄蓄意挑衅,一边抽烟还往她儿子的脸上喷,以至于秦措震怒,跟她冷战了一晚上。
真的只针对他们。
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若不是秦老爷子的要求,她才不想约秦太太出来。
明天还得带小雾去给她拜年,到时多尴尬,想想就头疼。
“膈应人吗?”秦太太笑了笑,往后靠在椅背上,也不看另外两人,淡淡道,“你已经成功了。”
纤纤:“还没开始呢。”
秦太太:“……”
许妄走了过来,并不落座,只斜倚着一张沙发,看着他久别的妹妹。
也没那么久。
他们分明在恒悦大酒店见过,可总感觉,那是一个世纪前的旧事。
那个人,熟悉又陌生。
她是白纤纤,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是Mr. GF,如今的世界首富,财富榜第一的大富豪。
……他宁愿她变了。
变的盛气凌人,变的趾高气扬,变的对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不屑一顾。
如此,他就能说服自己,他失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他恨。
他恨她还是这样的安静温婉。
如他梦中的明月,如他记忆中的她。
他恨她不成全他的自欺欺人。
他失去的就是他眷恋的白纤纤,再也不会回头的白纤纤。
许妄掏出烟盒,“找我们干什么?”
纤纤把一只文件袋拿起来,并不急于拆开。
她平静的问:“你们知道,小时候,我认为的全世界最完美的人是谁么?”
许妄讥讽:“秦少爷?”
“怎么可能。”纤纤握住茶杯,静静的说,“是秦远华。”
秦太太神色剧变,站起来,“我没有必要受这份羞辱,没必要听下去——”
纤纤打断:“你有必要,坐下。”
秦太太不动,盯住她。
纤纤抬眼,淡淡道:“坐下。”
秦太太僵持片刻,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是她生命中最深远,最丑陋的伤疤。
时至今日,撕裂粉饰太平的纱布,底下仍是流脓的伤口。
可她决定留下来,她突然想听下去。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她只要一个了结——即使这意味着必须再一次撕开旧伤。
许玲略有得意,“他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纤纤看向她,“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听你说起他,听许妄说起他,说的太多。在你们的嘴里,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父亲,没有任何缺陷。”
秦太太双手微微发抖,她紧紧攥住。
许玲坚定的说:“他本来就是!”
“后来,我出国,手上有点资源,又很好奇他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优秀,就做了深入调查。”纤纤停顿,一会儿才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本来没打算拿出来——多亏了许妄,谁叫你挑衅秦措,欺负我儿子。”
许妄嗤了声。
许玲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纤纤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桌子上,“看看吧,你的绝世好情人,你儿子的模范父亲。”
先看见的人是秦太太。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
她盯着散落的照片,只觉得眼睛刺疼,尖锐的疼,竟没有勇气拿起来,看个清楚。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想否认,事实就在眼前。想尖叫,却被掐住了脖子。
她霍地站了起来,听见旁边的女人嘶声叫喊:“假的……假的!全是假的……不不……啊!”
随着最后一声野兽般的痛叫,许玲冲上前,抓起照片就撕,一张接着一张,生怕停下来。没一会儿,碎屑飞扬。
纤纤看着这一幕,置身事外的冷静。
“秦远华在北美和欧洲另有情人。”
“他在温哥华和曼彻斯特都有金屋藏娇用的爱巢。”
“温哥华那位是华裔,比他小了十岁。曼彻斯特那位是白人,现在还住在那栋房子里。”
“除了固定的情妇,应召女郎叫的也不少。”
“你刚才撕掉的那张照片,是他某一次的艳遇,拉丁裔少女,那年,她刚满十八岁。”
纤纤徐徐道来,波澜不惊。
每说一句,许玲便更加混乱。
她一边狂摇头,一边念念有词,忽而癫狂的竭力否认,忽而咬牙切齿的咒骂她造谣,陷害秦远华。
纤纤不在乎。
许玲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她在挣扎。
等她累了,绝望了,便会醒过来,领悟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虚假的,是她记忆里的完美恋人。
“秦远华对你只有情分,那不是爱。”
纤纤轻声说,几近残酷的平淡。
“所以他不会为了你坚定的对抗家庭,所以他给不了你名分,所以你的儿子没有父亲长久的陪伴。”
“他对妻子不忠,对你也不忠。”
“你只是他逃离家庭的避风港,和外面的情妇,本质上并无差别。”
“就算你如愿嫁给了他,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二个秦太太,等一个出轨的男人回家。”
秦太太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印。
“不!”许玲面无人色,大叫,“不是,不是,不是……”
纤纤不说了。
许玲还在否认,可她也在哭。
女人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双目血红,泪水不停地落下,那张脸泪痕斑斑。
直到许妄走过来,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桌边带离。
他脸容苍白,“够了。”
许玲又是一声尖叫,终于痛哭失声。
多年以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坍塌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
不远处,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却笑出了声。
那是毫无快乐,毫无笑意,自嘲自厌的苦笑。
秦太太颓然瘫在椅子上,眼泪沉默落下,落在她唇角讥讽的弧度上。
“这么多年……”她低低的梦呓,“我都在争什么?”
曾经,她争夺秦远华的爱情。
她永远得不到,却又无比渴望的爱情。他无所保留地赠予另一个女人的深情!
可是,可是。
到头来,假的。
从来没有所谓的深情。
她为了一个凉薄又卑鄙的男人,耽误了时光,蹉跎了岁月,不停地折磨自己。
她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不值得……为什么到今天才明白,不值得啊!
哭声与笑声,交织徘徊。
咖啡厅的门又开了。
*
进来的是几名警察。
见到此刻的状况,他们愣了愣。
公务在身,没有太多时间等混乱的场面结束,领头的一名男警官辨认出许玲的脸,走了过去。
“许玲,是吗?”他说,“你涉嫌恶意恐吓胁迫,以及敲诈勒索,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女人没有反应,眼泪不住流出来,眼神空洞。
男警官皱眉,“许玲——”
“你刚才说什么?”
男警官转过头,打量说话的人,“你是她的……”
许妄面无表情,“儿子。”
“前几天,是你们报的案吧?入室盗窃。”
“对。”
“人抓到了。”警官看他一眼,“嫌犯同时供出,在你母亲的电脑里找到了违法的证据。她拍摄别人的不雅照,以此威胁对方,有电话录音和文字信息为证。”
许妄怔怔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回头。
“你做的?”他问。
“天网恢恢。”纤纤说。
突然,许玲挣脱抓住她的人冲出去,拿起一个茶杯在桌角上敲碎,又抓住碎片,一刀一刀割向照片,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假的,假的,看我杀掉你们,叫你们陷害他!”
几名警察呆住。
短暂一瞬,他们反应过来,急忙上前。
“抓住她!”
“许玲,装精神病逃避法律责任是没用的!”
“她手流血了,先让她冷静,别伤到自己。”
……
他们只用了几分钟,便彻底控制住许玲,将她带出门。
许妄下意识地追上去。
刚到门口,听见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她会被判刑,在牢里待上几个月,至多一年。”
“这就是你要的?”许妄停住,再次开口,用的陈述句,“这就是你的报复。”
纤纤面不改色,“是啊。”
许妄冷冷道:“你要我们生不如死。”
“对你,也许。对她,没准是先死后生。”
许妄皱眉。
“你妈妈——医生救不了她,上帝救不了她,以前的她现在的她,都救不了自己。”纤纤说,“只有一个地方,也许还能给她重生的机会。”
*
秦太太走了。
纤纤提议送她回去,她不要,她说司机在等她,然后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不妙。
秦老爷子的初衷当然是好的。
他认为残酷的真相能拯救儿媳妇,就像她觉得,比起精神病人的病房,许玲需要待在监狱里接受改造。
可这到底是一剂猛药,就怕刺激过了头。
因此,到家以后,纤纤犹豫。
秦措在陪儿子玩拼图。秦雾拼,他在旁边计时。
等秦雾拼完一整张图案,纤纤叫他:“秦措。”
她招手,要他过来。
秦措起身,跟着她回到房间,见她长久的沉默,便说:“坦白从宽。”
纤纤一怔。
“你身上有烟味。”秦措淡声道,“我等你主动开口。”
纤纤迟疑。
怎么才能在避开秦远华的前提下坦白?
她不想许妄好过,可又不想秦远华的这个儿子难受。
于是,她说:“我觉得,你应该去陪你妈妈。”
秦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飘飘的。
他耐心的说:“母亲不抽烟。”
纤纤无奈,只能含糊其辞:“我约许玲见面,给她看了点东西,伤害很大,侮辱性也极强。你爷爷让我叫上你妈,所以她也在,也看见了……反正你就去看看她。”
秦措不语。
几个点拼凑一起,真相一目了然。
他说:“秦远华。”
纤纤惊讶,不太确定的问:“你……知道?”他默认了,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自己查的。”秦措一句带过。
纤纤叹气:“你安慰她吧。”
秦措说:“她见了我只会假装无事发生,我去没用。”
纤纤问:“那怎么办?”
秦措:“送小雾去。”
纤纤:“……”
*
送完秦雾回来,秦措一路沉默。
到了家,他把钥匙挂在墙上,脱下外衣,走进客厅。
纤纤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瞥向他的脸——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怎样,只有天知地知他知。
秦措坐在沙发上,抬了抬眼皮,“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纤纤挨着他坐下来,思忖一会儿,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右手伸出去紧握住他,温声说:“小雾安慰他奶奶,我安慰你啊。”
秦措反握住她,拉过她的小手,漫不经心地在她手背上写下几笔。
微凉的指尖划过肌肤,轻微的痒。
秦措沉默了下,垂着眼睛问:“他也在?”
纤纤点头。
秦措翻过她的手,又在她手心写字。
这次纤纤很快辨认出来,缩回手,十分无语,“醋什么醋?又不是有天大的好事庆祝,叫上许妄来吃酒席。他可是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她哼了声,也把他的手拉来,在他手背上写‘乱吃飞醋,病的不轻’。
秦措低笑。
纤纤写完了,出了气,又觉得他摊上那么一个爹,实在倒霉。
秦措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纤纤顺势依偎着他,轻轻道:“我安慰你。”
秦措不作声。
所谓温香软玉在怀,香软在后,温暖在前。
他出生在一个冷漠的,没有温度的家庭。童年至少年的记忆,多半也冰冷。
直到他忍无可忍逃了出去,直到他遇见一个奇怪的少女,从此岁月变得温柔,四季都美好,寒冬也有暖意。
只要抓住她,只要拥有她。
他什么也不怕。
“我早就知道。”秦措说,“所以很久以前,我发誓,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是他。”
纤纤说:“你不是。”
秦措抱紧她。
起初很好,他是那么满足。
然而,渐渐的,他敏锐地察觉白纤纤开始走神。她觉得安慰到了他,心思又飘往别处。
秦措不是滋味,“在想什么?”
纤纤回神,“啊?”
果然。
秦措语气微凉:“秦远华的另一个儿子生不如死,你觉得他惨?”
“……”
纤纤坐起来,“我刚说你什么来着?”
她摇头,“今天,斯米克先生在xx高校有个演讲,算是他的告别演讲。上一代的老派银行家,曾经的金融巨鳄,还在活跃中的没剩几个了……”顿了顿,“我想听,不好意思跟你说。”
原来如此。
秦措好笑,“白小姐,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纤纤不说话。
秦措:“手机给我。”
纤纤给他。
秦措开电视,连上手机,切换斯米克先生的演讲直播。
纤纤高兴极了,又扑进他怀里,双臂缠绕他的腰,认真的表示:“一边听演讲,一边安慰你。”
秦措低眸。
她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辰。
真的,像星星啊。
他笑笑,“好。”
*
秦雾来到祖母家,身负重任。
父亲说,让他多陪陪祖母,不用说什么,陪在她身边就好,不要让祖母孤单。
今晚是除夕夜。
祖母从来不看任何娱乐节目,可她今天开了电视,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音量调到很高。
祖母非常平静,神色正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说:“小雾,困了吗?我带你去房间——”
秦雾摇头。
秦太太淡淡一笑,“不困?”
“祖母。”秦雾说,“我陪你守岁。”
秦太太怔了怔,转过头。
屏幕里的主持人越振奋,节目越热闹,她就越沉默。
明明盯着五光十色闹闹腾腾的画面,眼睛却空洞。那些鲜艳的色彩在她的瞳孔掠过,留不住影子。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能想的,只有她可悲的一生。
一步错,步步错。
她从没有所谓的合家欢,这些年来,也感受不到快乐,未来的几十年,也将如此度过。
多么可怕。
再多的金钱挽回不了时光,改变不了过去。
她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秦太太回神,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
她忙向旁边看去,正对上秦雾困倦的视线。
秦太太惊道:“都这么晚了——小雾,怎么不叫我?”
她起身,想呼唤佣人。
小小的孩子揉着眼睛,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又困又累,却固执的说:“我陪你守岁。”
“傻孩子。”秦太太叹气,“新年已经到了。”
秦雾一怔,说:“祖母,新年快乐。”
秦太太也想说新年快乐,可说不出口,快乐两个字,对今天的她而言,如同讽刺。
她苦笑。
“新年到了。”秦雾轻声说。睡意席卷,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对方,“不开心的事情都在去年,所以……祖母,不要难过。”
秦太太愣住,心口酸涩。
她转身,抹去眼角一点湿润,然后才坐下,摸摸孩子的头发,“我不难过。”
秦雾犹豫。
祖母看不见吗?
她很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落。
秦雾慢慢地抬手,抱住她。
秦太太的身体僵硬。
她总是不习惯亲密的举动。一个孩子的拥抱,都让她无所适从。
“不要难过,小雾陪着你。”秦雾安静的说,“……奶奶。”
分不清哪句话,哪个词语,按下了开关。
秦太太反应过来时,已经抱着男孩失声痛哭,她却不想停止。
她一生都在克制,快乐要克制,悲伤也要克制,从没有像此刻,无所顾忌地宣泄内心的痛苦。
她紧紧抱住秦雾。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或许,人生也不是黯淡无光。
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因为在整理接下来的大纲。
有很多情节,比如同学会2.0,路守谦の野望,Exile回归,电视剧播出,霸道总裁俏佳人(不是)……我本来想放正文,但是发现不太合适。
这些或多或少都有一个时间跨度,写在正文里太碎,还是番外填坑吧。
所以正文还有几章就结束啦。
*
然后来说说秦太太和许玲这两个女人。
和路守谦,路洄那样负面>>>>>正面的反派不同,这两个人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为一个男人蹉跎一生,浪费了无尽的时光。
最后,我还是希望她们能得到救赎。
*
今天发我要挑战日更啦的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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