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雾凉人

当日绮绻便让汝子沐住进了月楼，第二天一早来伺候。

        府中春花秋三座楼都已有了主人，这几位便是绮绻养在府中的男宠，除了秋楼的陆韦钦，还有春楼的越蒙以及花楼的洛笛。

        这几位人物的存在让绮绻名满京都，人人都知钟离绮绻公主爱养男宠，性情跋扈，丝毫没有女子的三从四德和知书达礼。

        所以尽管绮绻面容姣好，出身高贵并且最得皇帝喜爱，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谁也不愿娶一位母夜叉回家，给自己头上种一片青青草原。

        而今又添了一位，前汝太傅的独子，汝子沐，真正凑齐了春花秋月这四字，在今后的半年内，必定会成为了京都街头家家户户津津乐道的谈资。

        绮绻沐浴更衣，躺在榻上随意拿了本书翻，忽然一道黑影出现，正是今日教训陈夫人的阿耳。

        “公主，我们的人带来一个消息，与当年的事有关。”绮绻放下书，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在边疆的一个小镇上，我们找到了一个人，叫作王伟，此人在九年前，曾经与宋家同住一个渔村，在那里待了三年后离开。

        但他现在已然有点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一直重复几句无用的话，其他情况暂时还没问出来。

        据那个小镇上的人说，王伟此人在五年前突然出现在镇上，出现时就已经疯疯癫癫，每日在街上乞讨度日，后来遇到一位庙里的和尚接济，在庙里生活。直到去年，那位和尚也过世了，就他一人在庙中。”

        绮绻手指卷曲，一下下敲着木榻，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问她：“阿耳，你跟了我多久了？”

        阿耳一愣，随即开口：“自从八岁起，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你与我同岁，这么多年日夜奔波，辛苦你了。”

        阿耳从未听绮绻说过这样的话，公主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自去年有人送了那封信来，我们就开始追查当年的事，不论此信真实与否，我们查到的这些线索也能看出当年的事情不简单，我母亲…”她深吸了口气，“我母亲的死，一定要查清楚，你将那人带回京都安置好，我要亲自见一见。”

        阿耳一向少言，应了声是便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人来传消息，王爷回府，让公主去中庭一起用早膳。

        秦王爷近日一直待在皇宫内，如今丰国表面安定，皇帝闲来无事经常把秦王爷召入宫中，一住就是好几日。

        日日陪着皇帝赏花下棋，好不惬意。因此朝中上下也都心知，秦王爷深得皇帝宠信。

        绮绻身着一袭烟紫色暗纹长袍，银灰色腰带上缀有一块昙花样纹的和田玉点缀，袖口窄小，与一般女子服饰宽口不同，这样的衣着行动起来非常方便，但是不符合京都时下女子的审美，以柔为美。

        王爷看到公主来了，示意下人上早膳，随即定定看着绮绻，慢慢的眼里蓄起怒火：“你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绮绻挽衣坐下：“怎么，陈英那个女人找上门来了？”

        “你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做事知不知道分寸二字！”秦王爷的声音透露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沉稳，雕刻般的脸上，一双鹰眸凌厉逼人。

        绮绻好像听不到似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起茶来。

        秦王爷的怒意完全被激起，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杯碟都被震的摇晃了一下。

        “钟离绮绻！

        作为女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管教好你，但作为丰国的公主，你做出这等会影响到皇家利益的事情，真正是一点大局观都没有吗？”

        绮绻终于抬起了眼，看着自己怒不可遏的父亲，轻笑了下，觉得讽刺极了。

        “先不说你为人父为人夫都做了些什么，责任肯定是没有做到的。再来说那危害皇家的事，堂堂一国皇室，要靠一个商贾陈家来支撑三分之一的国库，还要给一个丧了夫丧了主家之人的寡妇面子，你觉得很骄傲是吗？”

        秦王爷看着绮绻咬牙切齿：“到现在为止为父还能替你兜着，但照你这样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下去，总有一天整个秦王府会葬送在你的手里。

        还有你院里那些个难以启齿之人，之前的无名之辈也就算了，我当看不见，汝子沐你也带回来，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父亲还在牢狱中蹲着不知下场会如何。和汝家沾染上关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秦王爷自从发妻离世后，再未娶妻娶妾，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也是满心的愧疚，但是睿智如他却不知该如何和女儿相处，他们两个仿佛冰与火，永远无法相融。

        “我再说一次，如果觉得没有管教好我，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是你害死了母亲，她还在的话，我也许不会活成现在这样，像一个怪物。”

        绮绻拂袖离去，留下秦王爷一人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绮绻回到院内感觉浑身冰凉，脑海中全是母亲那日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她以前恨自己的父亲伤害了母亲，毁了这个家。否则母亲一定不会不顾及她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儿，就这样离开。

        现在她更恨自己的无能，母亲离世八年她都不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若不是有人送来那封信，她可能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让那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但是对于父亲的疏远，好像已经成为了习惯，不论凶手是不是他。

        绮绻屏退了所有人，静静看着墙面上的一副美人图，画上美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正是她的母亲。

        直到夜幕降临，她拿来两壶梅子酒，对着窗外的月亮，自湛自饮。

        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她整整一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不与人交流，见到父亲更是恨到要冲上去撕打。

        直到遇见了高缙。

        那日高大将军与他的独子高缙来到王府做客，年轻公子深觉与两个老头子聊天乏味，独自一人往后院走去散心。

        走到一片桃花林，透过丛丛桃花看到一个小姑娘，孤单的抱着膝坐在草地上。

        他走上前，小姑娘抬起头，两人对视，从此开始了一段缘。

        那两年里，高缙用自己的满腔真情去融化绮绻的心，却在破开一道口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去。

        绮绻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竟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日一早，汝子沐带着复杂的情绪来到绮绻门外，前日公主兴致高昂的约他第二日前来伺候，他来了人却不在，今日便又过来了。

        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再想起自己在狱中的老父亲，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终于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响动，往院子里望去那些侍女扫地的扫地，修花的修花，没有人靠近主屋也没有人往他这边看。

        汝子沐走到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侍女身边，还未开口，那侍女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内，便继续做手头的事去了。

        他无法，回到门外又敲了敲，见无人应答，微微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外的侍女们惊讶的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完了完了，公主这次要大发雷霆了，竟然有人不经她允许擅自进入她的屋子。”

        汝子沐走进外间没有瞧见人，便对着屏风朝卧室喊了声“公主恕罪，子沐唐突了。”他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孤注一掷，没有退路。

        皇帝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最为宠爱这位秦王爷所生的钟离绮绻公主。作为丰国唯一的一位公主，以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般维护。

        汝子沐以往都在翰林院当差，不太去过问一些皇家密事，所以对这公主仅有的了解就是乖张蛮横，喜爱男宠。

        他今日这般被公主收入府中，是意外，更是机遇，是死中求生。

        丰国如今朝廷是外秀中干，表面看上去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但是盛极必衰，经过三代帝王的更迭，朝廷内里早已经腐朽不堪。

        官官相护，贪污腐败，国库年年亏损，要不然也不会靠陈家这类商贾之家交的税来支撑。

        汝父脾气刚正不阿，任职太傅时，上上下下看谁做的不对都要直言几句，丝毫不给人面子。

        在皇帝面前亦是如此，朝廷上下几乎得罪了个遍，只对太子赞赏有加。所以这次被人陷害，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求情。

        三皇子与太子一向不和，暗中作梗，让汝子沐从发配边疆变成贬为下等奴隶发卖到烟花之地，想以这种手段折辱他。

        见卧房里面还未有声响，汝子沐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纱帐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影躺着。

        玲珑的曲线让他微觉不妥，顿了顿还是往那床榻走去，“公主”。

        汝子沐顾不得礼仪，撩开床帐看到绮绻通红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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