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Staygold
夜晚潮湿郁热,下起了蒙蒙小雨。
南川这个季节里总是多雨,细细绵绵的,也下不大,就是沉着灰暗的天色。到了晚上更添一份倦怠,让人浸溺在情绪里无心抬头。
杨屿好整以暇地坐在副驾驶,仰头闭目养神又想听听她的声音,“麦羽,你喜欢下雨吗?”
“不喜欢。”
“我喜欢,”他睁眼看了看她,答得那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应该是早就在心里下过定义的答案,“为什么不喜欢?”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南川太常下雨了吧。那你呢,为什么喜欢。”
“一样,因为南川常下雨。”
因为南川有你,雪雨阴晴都行。
雨声微弱敲打顶棚,雨刮悠悠哉哉地在挡风玻璃上挠痒,麦羽漫无目的地伸手,切换成手动刮了两下雨刷,“我当年住院的时候,就是这样连着下了好几整周的雨,我就躺在病床上,面前摆着高三的卷子。虽然父母都对我很好,但是他们对我前途的担忧,可能远远大于对我状态的担忧,总是催促着我要振作起来,赶紧投入到普高的学习中去。因为空气潮,卷子都被洇得湿漉漉的,写一划就陷在纸里一划,就跟我的人生一样,每走一步都会狠狠地陷到坭坑里去,拖着自己往前走。那时候也谈不上不高兴,就跟淅淅沥沥的雨天一样,四面八方都钻进来凉风,抵不住的寒意。所以我不喜欢下雨,还是出太阳好。”
学生时代那种被无法掌控的未来所胁迫着的压力,让她在连续的阴雨天里喘不过气。
她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被推着回病房,刚结束不知道已经进行了多少次的光疗,需要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让她觉得腰酸背痛。
麦妈在身后念着老师在班级群里布置的作业,“我一会儿去帮你打印出来,你上次模考连一本线都没上,是什么原因?要不要请个家教单独辅导一下?”
刚拔出尿管的不适和手术的创口还在隐隐作痛,为了尽量不麻烦医护人员,她半夜无故醒来好几次都忍住没有声张,只发出低低的嗡鸣。
被扶上病床,医院的被子因着连日的雨水而变得濡湿,手上就被递上批改过的作业。
这段时间,麦妈请了假陪护,为了让她跟上进度每天在学校和医院来回跑,还要回家顾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已然心力交瘁,“你再看看,哪里有问题,一会儿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一起问”
她打断她,“妈妈。”
“嗯?”
“你只关心我的成绩吗,我不能再跳舞、是不是开心、愿不愿意走这条路,都不重要对吗?”
麦妈疲惫不堪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她,失望又无情地否定了她:“你只要成绩搞起来就好,别的不用想。”
“嗯,好。”她轻声地答应,重重地垂下头。
妈妈像是在宣告这场争论的结束,离开了房间,她豆大的泪珠滚烫,直直地坠落在掌心。
即使是像她这样幸福的家庭,也在脆弱敏感的成长期给她带来了丝丝创伤,是需要在成年之后不断去治疗和矫正的淤青和擦痕。
没有人生来就是天赋异禀的建筑学家,每个人的成长都像是在摸索中搭一座比萨斜塔。在成年封顶后,余生就用来不断地修补这座建筑,有技术高超一点的能校正,拙劣一点的就不断地建造新的支撑物不让它坍塌。
她不自觉地仰头透过挡风玻璃往天上看过去,因为雨夜,果然是连月亮的清光一丝也透不下来,南川此刻像是一艘在湖上漂泊的船。他们两个就坐在船里,湖不深也不阔,也就掀不起波澜,岸边蛰伏着沼泽,外面灰暗着的世界不那么危险也不那么友好。
杨屿在旁边闭着眼,没有说话,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从来没听他说公司的事情,但是天天都耗在办公室加班,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看到过他了,小狗也一定很累吧。
麦羽回过头来认真开车,导航显示再过20分钟就能到家,等开出市中心之后就一路畅通。早点回家吧,回到他们的小家,好好睡一觉。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突然像在梦中呓语一样发出声音,麦羽依稀感受到他不悦的情绪,跟着前车右转的时候顺带着余光瞄了他一眼,稀疏的灯光映着水滴投到他的脸上,斑驳如鳞。
他依然没有睁眼,不知道还醒着还是真的睡着了。关于过得好不好,她想了想,没急着回答。
车里开了暖气,音响里循环着她的歌单,现在正响着《staygold》。
“mydarlingstaygold”在此时格外地应景,何曾有幸,让她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和眼前这个少年。
“嗯,要是早点遇到你就更好了。像你认识我一样那么早,不止是被你守望着,也在你的画面里发出声音和你对话。”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敞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麦羽伸出手来把音量拧小了一点,突然很想多说些话,不在乎这位小听众是否清醒。
“这些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永平,最开始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就是一场出逃,单纯的不敢面对这座城市。后来毕业了就变成一种笨拙的证明,证明我长大了独立了,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没去过,我当时在永平租住的公寓条件很好,同层的邻居住了几个很是亲切和蔼的中年叔叔,大概也都是来异乡务工的熟人。每天傍晚饭点的时候,他们就聚在我们那层楼的大平台上插上电生起灶火。窗外的人声中也混进了饭菜的香气,还常常飘来家乡腊肉的味道,一闻到那个味道我就误以为我不是在千里之外,而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会突然很想南川,很想家,觉得他们每天这样做饭可真好啊。各自拿出食材、炊具,炒上几个家乡菜,围坐在一起慢慢吃完。坐在餐桌上,腆着刚刚填满的肚子,身体还暖烘烘的,外边的天就慢慢地暗了下来。也没有人开灯,再坐一会儿,大家就带上伙什们又回去了,休息休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静静地睡去。
我就学着他们,表面上过着和大家一样的生活。你一直在南川长大,你应该没有这种感觉吧,就是不管怎样始终是一个异乡人,一个外来者……”
麦羽再回想起在永平的那几年,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些曾经独自受过的委屈、压抑的情绪,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去。
没错,受伤也是很重要的。
“嗵嗵”两声空空的敲击声,杨屿蜷起指节敲了敲车门,“咳,停车。”
麦羽缓缓靠边停车,“醒了?怎么了?”
“车里好闷,下去走走。”
“可是……外面在下雨欸。”
“别矫情,这点儿毛毛雨。”
雨小了不少,整个城市已经被泡得发软。他们正好停在一个公园旁边,沿着小道牵手踱步。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翻来翻去的看,她的手很软,淋了一些雨又透着润,像是一块发酵好的面团。看着看着,他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她手里,点开了天气预报的app,第一页是所在城市南川,第二页就是永平。
如果此刻不是为了安慰她,让她知道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杨屿绝不会向她坦白,他当时有多卑微。
那个时候他都想好了,要是麦羽让他下跪他也能立马打折了膝盖跪在她面前。想求她回心转意,想告诉她没她不行,如果她想,让他去永平也行,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屏幕里的天气预报背景在下着雨,小公园里在下着雨,他的心里也被雨打得混乱。
杨屿呼出一口热热的气,带着少年本身的炙热,额前的头发被淋湿往下垂,但是他骨子那股热流逆着这阴郁的天气无惧地发着光和热。
他生来就是一颗温暖的发光体,即使是雨夜或是洞穴,也能独树一帜地成为引领别人的树顶星,圣诞树最顶端的那一颗。
他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沉厚的共鸣,像是一道穿过融化寒冬和冰川的光,“麦羽,我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出现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包括后来麦翼带我去你家吃饭,虽然你没在吧,但是一坐上餐桌我就觉得熟悉,就是一家人吃个饭。确实,你挺作的,你是个很犹豫很动摇的人,不用力拽着你的话你就始终在想着往外溜,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嗯?但是说实话,不管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失去你。以后也是,你已经回来了,而且这次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没强迫你吧,我都想着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既然是你主动的,你追的我,那你就是我的。这话我先撂这儿了,从今以后,你有家了,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没可能跑。”
时间已经不早这条小路上没什么人,世界的分贝降低,隐做背景音滴滴答答地把两个人的身影融在一起。
他用了力气握住她的手,“把你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老子一个一个给你治了。你再跑一个试试?”
麦羽回握住他,踮脚勾他的脖子把他压低,和着朦朦雨丝和夜晚的雾气吻住他的唇,少年的体温比她高几度,她完全地把自己献给他,接住他热烈璀璨的气息。
他不肯放开她的手,依旧牵着她环住她的腰肢,麦羽两只手就被反到后腰处背着,像是做了错事,但依旧抬起头应他。
绵绵的雨滴无声地渗进皮肤、肌肉、骨骼,让人觉得安稳笃定。
杨屿的手机还握在她手里,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他没搭理,继续深吻着她,麦羽的手被震得发麻,使劲儿咬了下他的下唇。
“嘶。”他松开她擒住她后脖颈,“狗变的?”
“电话,你先接。”
他不耐地拿过手机,把她揽到怀里按着她后脑勺,开了外放,“干嘛?”
陆钦明的语调里藏着雀跃,一字一顿都带了音符,“回公司一趟,萱萱姐有事找你。”
“什么事?“
“你tm回来不就知道了?”
“不回。不说就明天再说。”
“大爷,利荣的新品发布会有救了,求求您回来救救可怜的团队,好吗杨总?”
麦羽在他怀里点了下头,“快说好呀。”
杨屿一下就没绷住,“咳,20分钟。”挂断电话把她从怀里揪出来,“你瞎搭什么话?”
“你这几天天天都在愁发布会的事情,都没时间陪我,现在有突破了还不好?”
看着她耍着小聪明撒娇,杨屿刚刚还很烦躁、被打扰了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那你先回去,我忙完就回来,不会太晚。”
“嗯嗯,好。”
麦羽又殷勤地当了把司机给人送回去,然后哼着小曲儿把车开回家。
从车上走出来的时候哆嗦了一下,刚刚淋了雨,地库也有点儿凉。没有走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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