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长山镇
外面的雨细细绵绵，没了前几日的汹汹气势，风也终于完全停了。看来大雨已经过去，此时才是南方寻常雨季该有的模样。
门外守候的侍卫已经换了几次，季长风抬头看了看天，不禁皱起眉。
一旁的谢小楼探过身子，小声问道：“这么晚还没动静，不会出什么事吧？”
季长风收回视线，瞥了谢小楼一眼，道：“不然你进去问问？”
话是戏言，但季长风的眉头却没有舒展。
谢小楼讪讪的站直身子，嘀咕道：“我只是担心，主子什么时候起的这样晚过？往日就算是咳的一夜不睡，那第二日也是早早便起了。”
季长风知道谢小楼所言没有一点夸张，他们跟在主子身边都有些年头，主子的起居数年如一日，除非病重了，否则从不会像今日这样晚起。
季长风沉思片刻，问道：“阿颜姑娘那边有动静了吗？起了没有？”
“刚刚我过来之前去问过，说是屋里头安静得很，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长风吩咐道：“去叫门吧，轻一点，问问阿颜姑娘早饭有什么想吃的，我们提前去准备。”
谢小楼点头，转身便去了阿颜房间的方向。
谢小楼走后，季长风才探着身子去听房内的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雨声太吵，这一夜房内安静极了。没有听见主子一声咳嗽，也没有听见主子起身点灯换蜡烛。
季长风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半晌，终于听到脚步声，脚步声一近，他立马站直身子。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季长风回身行礼，偷偷打量眼前人。
眼前人长身而立，着一件普通的青蓝色长衫，衣服料子款式极不显眼，但剪裁得体。季长风的眼睛继续向上瞄，直到看到自家主子气色很是不错，才暗暗松了口气。
萧止知道季长风在打量他，也不在意。他今日确实是起晚了。
萧止这一夜无梦，睡得很安稳，很暖和。这一夜后萧止才知道，原来阿颜睡着后十分不老实。
萧止早上醒来时，发现阿颜早已不在自己怀中，摸了摸身旁的床铺，并没有阿颜待过的温度，萧止以为是阿颜早起离开了。可当萧止刚一要动作，便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暖呼呼的围着自己的头。他稍稍一动头就听到头顶传来阿颜的梦呓声。侧头看过去才发现，小狐狸阿颜正弓着身子，围在他头上方睡得香甜。
萧止不禁失笑，他昨夜睡得很熟，竟不知阿颜是何时从自己身边跑到上面去的。阿颜喃喃的声音响在他耳边，闭着眼睛懒懒的一翻身露出毛茸茸的肚子。萧止笑笑，索性也重新合上眼，决定与阿颜一同拖一日懒。
皇宫里的一切，自己已做了最好的安排。殷玖带回宫里的几封信，详细交代了之后的事情，相信母后会处理妥当。从殷玖离开起，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萧止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如今只需想一想这几日要怎么过。而当眼睛再次睁开，便到了这个时辰。
“派人去叫一下阿颜姑娘，用早饭吧。”
“小楼已经过去了，不过阿颜姑娘那边，好像还没起呢。”
“无事，现在应该已经起了。”萧止说完，便抬步往楼下走。
客栈大堂内，萧止手执一杯热茶坐在桌前，门口正对着镇上最热闹的街道。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不时饮一口，静默的看着行人从门口穿行而过。若有行人从门外看进来，便会看见堂里坐着的翩翩公子，此时正带着极淡的笑意看着他们。
门外的热闹，便是寻常百姓想要的安宁日子。
眼前人影一晃，一个藕色身影便落座在萧止身旁。
阿颜看看萧止，又转头看看外面，问道：“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
“在看这里的百姓，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你觉得这里的百姓生活的如何？”
“这里虽然是镇上最热闹的街道，却也不足以观其全貌。但你看”萧止示意阿颜向外看。
“外面的商贩闲暇时就与旁边的商贩闲聊几句，同行之间相处和睦，说明这里生意多半是好做的；而无论来买东西，亦或是卖东西的人，均衣着整洁，说明这里人大多富足；年幼的孩童成群结伴嬉戏，却不见长辈时时刻刻在一旁看守，说明邻里间和气亲近，总有旁人帮忙照看，也说明镇子大多时候都很太平，少有孩童走失；此外，这满街的孩子里，都是些年幼稚子，极少见大些的孩子，说明长山镇的镇守注重礼教，孩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便有书可读”
萧止慢慢的解释着，阿颜随着萧止的话一处处看过去。待萧止说完，阿颜回过头，粲然道：“你的子民被你照顾的很好。”
萧止微微抿嘴角，而后饮了一口茶。他此刻心中的满足，无关乎这江山是谁家，天下晏然的大义于平民百姓，不过是丰衣足食的过日子罢了。若自己真的做到了，也不枉在这位子上坐了五载。
饭菜这时也被端到桌前，阿颜面前放着一碗红枣甜粥，几叠小菜和点心。
“一只不在？”萧止问道。
“早上回”阿颜急忙打住，改口道：“早上起来便不见它，估计是自己飞去找吃的去了。”
“吃早饭吧，等会我们去镇子上走一走。”
这是他们早上便说好的。萧止说，今日并没什么安排，走到哪里，看到有趣的就停下。阿颜点头，拿起勺羹，开始吃面前的甜粥。
早上在萧止屋里时，阿颜就问过萧止，为什么一定要她回自己的房里，还不许别人知道她在这里过夜？萧止给她解释说，这是人间的规矩，在人间，女子的名节尤为重要，若仅仅是朋友间的喜欢，便不能睡在一起。
阿颜歪头想了想，问道：“我喜欢你，很喜欢。比喜欢小洼，喜欢一只，亦或是来到这里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喜欢。我喜欢和你一起，不见你便会担心你，昨晚也是因为很想见你，于是就偷偷跑来了，这依旧是朋友的喜欢吗？”
阿颜的话让萧止沉默了一会，他抬手替阿颜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若在将来，你再次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子，你喜欢他，胜过我，想要日日与他相伴，觉得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也不足够，那便不再是朋友的喜欢。那种喜欢，便像是你父母之间的那种喜欢。而那个人，定要给你承诺，他需三书六聘，昭告天下，才能得你为妻。”
“但即使那样，若他让你难过，有意欺骗你，即使是无心的伤害了你，那也不要他，离开他，再不见他。明白吗，阿颜？”
明白吗，阿颜？
阿颜脑海里想着萧止早晨与她说的话，嘴里无意识的咀嚼着甜粥。甜粥味道很好，萧止总是能把合她胃口的东西摆在她面前。
“这里的甜粥不合胃口？”萧止见阿颜呆呆地盯着面前的点心，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阿颜回神，摇摇头，又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回道：“没有，甜粥很好吃。”
萧止夹了一块糍糕放在阿颜碗中后便停了筷，道：“阿颜，我与你说的话，你不需要马上就懂。时间再久一点，等你再长大些，以后你慢慢还会遇到一些人，经历一些事情。会有一个时刻让你明白，而当那一刻到来，你会无比清晰。”
阿颜发现，萧止总是与她提起“以后”，“将来”。她低头，将勺子里的糍糕送进口中慢慢咀嚼，外酥里嫩，有些粘牙。吞下口中的糍糕，阿颜重新换上笑颜，抬头对萧止说道：“我吃好了，我们出发吧！”
当萧止与阿颜撑着伞从客栈出来，街道上比方才还要热闹些。阿颜抬头看了看天，头顶的云呈灰白色，看来这场雨就快要过去了，也许晚些时候就能见着晴天。
阿颜从伞下一步迈出来，双手拢在嘴前，冲着天空喊道：“一只！一！只!”
稍微等了一会，便看到一只从远处向他们快速飞来，稳稳的落在阿颜掌心。
“去哪里啦？”阿颜凑近问道。
-肚子饿了，去找些东西吃。
“姑娘！小姑娘！”这时一旁的卖货大婶突然大声招呼阿颜，将一旁的谢小楼吓了一跳。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客栈旁水果摊前的大婶，大婶四十来岁的样子，正笑容满面的看着阿颜。
阿颜自幼受到谷里的叔伯婶婶照料，她最是熟悉长辈的善意，也最是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她将一只送到肩上，向着大婶的方向几步走过去，甜甜的叫了一声：“婶婶。”
见到小姑娘这般乖巧，这位大婶嗓门更大了：“哎哟，这姑娘生得可真好，像个瓷娃娃，声音也脆亮，看你面生的很，是外地过来的吧？”大婶的嗓门大，引得左右邻居都往这里看。其中有几个一边附和着，一边也围了过来。
“是。”阿颜笑着回道。
“怎么挑这个时候来哟！这里正是雨多的时候呢，你们要是过一两月再来，到了花都开了的时候，那时候才好玩呢。”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问道。
“我们不是专门来这玩的，是路过这里，所以停留几日。”
大婶继续道：“小姑娘，看你年纪不大，不知婚配”
“大婶，我们初来此地，正想去四处转转，不知这长山镇，有哪些好玩的，烦请您和我们推荐推荐了。”
萧止没等大婶把话说完，便笑着打断了大婶后面的话。他几步上前来到阿颜身旁，与阿颜并肩而立，脸上带笑，动作从容自然。
大婶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这青年容貌俊美，气魄不凡。大婶活了一把年纪，也算是有些眼力，再看了一眼阿颜，两人并肩而立，显然一对璧人，她瞬间心中了然。
“好呀好呀，当然没问题了。”
于是几个妇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纷纷向他们推荐起长山镇来，临走还不忘送了他们些瓜果。
此时的绵绵细雨也停了，阿颜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的甜瓜。
“好吃吗？”
“很甜！”
萧止点头，而后又回头看向季长风
季长风回道：“放心吧主子，钱都给放在案子上了。”
萧止看阿颜吃的开心，自己也从布袋里拿了一个出来。萧止用帕子略略擦拭了一遍甜瓜后，在侍卫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咬了下去。
“嗯，确实很甜。”萧止说着，还不忘告诉身后的人，道：“你们也尝尝吧，左右还有这么多。”
说罢也不再理会身后二人惊诧的表情，边走边吃起来。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各种各样小玩意，而有一些小玩意，是萧止也不曾见过的。
几人继续向前走，看到一群孩子将一个老人团团围在中间。走近些看，发现一个老人正坐在中间，捏着糖人。看着糖人，萧止想起第一次见阿颜的情景。
他那时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时，正看到被染了一嘴蓝的阿颜怔愣的看着自己的马车。他那时只觉得好笑，不曾想当夜便在自己的房里再次见到了这个姑娘。想起阿颜自称女侠的豪气模样，萧止不禁笑起来。
“喜欢这个？”
“嗯。”阿颜点头，走过到老人身旁，蹲下身与老人交谈。
萧止见阿颜指了指自己，而后又从荷包里拿出钱来给老人。原本围在那的孩童们，看见阿颜走近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颜蹲在地上与他们说话，孩子们有的伸出小手，好奇的去摸站在阿颜肩头的一只。一只可不像阿颜这般喜欢小孩子，一个蒲扇便飞到了阿颜头顶，惹得孩子们拍手大笑。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男孩还伸出手指去触阿颜的脸颊。而阿颜也不生气，同样伸手去戳了戳男孩的脸颊，惹得男孩瞬间红了脸，其他的孩子见到，再次拍手笑起来。阿颜也跟着他们一起，咯咯的笑起来。
萧止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他突然很想把这一幕画下来。
不一会，阿颜回来，将手中的糖人送到萧止面前。萧止一看，发现捏的正是自己。
“送你。”阿颜笑着将手里的糖人向前递了递。
糖人一身青蓝色长衫负手而立，脸上在笑。
“喜欢吗？很像你吧？”
“嗯，喜欢，很像我。”
“给你吃的，快尝尝，比甜瓜还要甜。”
萧止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得将糖人包在帕子里。
“不吃吗？很甜的。”阿颜问道。
“刚刚才吃了甜瓜，这个留着，晚点再吃。”萧止说着，将糖人小心放进袖袋里。
一行人继续向前，来到一家成衣铺子，这是方才大婶极力推荐的，长山镇上最好的成衣铺子。一进门便看到做好的衣服一排排挂在两侧，男子长衫在左，女子衣裙在右。阿颜扫视了一圈，瞬间眼前一亮，拉着萧止来到一件蓝领白褂长衫跟前，她指了指衣服，看向萧止。
萧止他们一进门便注意到这件长衫，只因它挂在了店中最显眼的位置。那长衫粗看并不特别，但仔细看才发现，白色长衫上绣着银色祥云纹，而身后则用银线绣着一只白鹤，那白鹤通体雪白，就连喙也呈浅灰色。白色图文在白底长衫上并不易察觉，但若有光照在上面，那白鹤便立马变得鲜活显眼。衣服下摆绣着白莲，白鹤正单脚立在白莲之间。白莲花瓣上隐隐嵌着蓝边，刚好与水蓝色领口呼应。
阿颜指了指衣服，再次转头看向萧止。阿颜觉得这件衣服好看极了，若是萧止穿上一定会非常好看。
萧止明白阿颜的意思，他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长衫，他往日偶尔也着白衣，但大多极为简洁。而眼前这衣服绣纹过于繁杂，也有些过于华丽招摇。萧止本想拒绝，却终是没抵住阿颜满眼期待的眼神。无奈，只好答应穿上试一试。
等萧止进去里间换衣服的空档，阿颜来到放置女子朱钗首饰的桌子前，单手撑着腮往里面看。一只红珊瑚所制的步摇引起阿颜的注意。店中伙计见阿颜盯着步摇看了好一会，便将步摇拿出来递给阿颜，道：“这花是别人先前定下的，看姑娘实在喜欢，就给姑娘瞧一瞧好了。”
阿颜道了谢，来到铜镜前将步摇往头上一戴，随后很是满意的对着镜子甜甜一笑，这一笑把一旁的伙计的眼睛都看直了。
“好看吗？”阿颜笑着问一只。
-嗯，好看！
“嗯！好看！”
阿颜闻声回头，转身才发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而刚刚回她话的正是此人。男子眉清目秀，看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阿颜道了声谢，正要回身，没曾想被那人叫住。
“姑娘，姑娘可是一个人出来玩吗？在下姓崔，名文生。贸然打扰姑娘，是在下失礼了。但姑娘看着面生，在下常在这附近走动，却从未见过，敢问姑娘是谁家女儿？”
崔文生说着话，眼睛始终定在阿颜身上。他说话时小心翼翼，略有些激动的模样。
“我不是这里人。”阿颜大方回答道，全无女儿家娇羞模样。
崔文生眼睛一亮，继续道：“姑娘可是来此地游玩？若是姑娘愿意，在下、在下可以给姑娘做个向导。”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前两步，可还未走近，一旁的谢小楼便几步上前挡在了阿颜身前。
谢小楼冷着脸，道：“这位崔公子，切不可再往前了，瞧着你还像个读书人，竟然如此不知礼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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