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二
村里面的孩子们最近都在说一件事情，那就是村里那个年轻大夫养了一条黑蛇。
年轻大夫姓岐，十岁的时候随着爹娘搬到这偏远山村来，一住就是十多年。因为是这村里面唯一的大夫，为人和善，人也生的好看，所以村子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他。
其实说他是大夫也不准确，毕竟也没见过他师从哪里，不过是每日喜欢上山采些花花草草，带回家来鼓捣摆弄。但是如果你带着病痛去问他，他给你抓的草药也真能管用。所以久而久之，他变成了村里面公认的唯一的大夫。
再说回岐大夫养的这条黑蛇，其实岐大夫自己本人也觉得有些奇怪。
那日他照例上山寻药，路过草丛时，他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救我”。那声音很微弱，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是在附近找了半天，却一个人影也没找到，最后只在草丛里找到了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黑蛇。小黑蛇看起来干巴巴的，身子只有手指那样粗，手臂那么长。更奇怪的是，它那时仰躺在草丛里，灰黑色的肚子一起一伏，看得出还在喘气。岐大夫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将它带回家去。
岐大夫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医治这条黑蛇，确切地说，他根本看不出这黑蛇到底哪里受了伤。他将黑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什么伤口。
只是小黑蛇始终没有反应。于是岐大夫只好将它安置在他平时采药的篮子里，篮子里垫上些晒干的风茹草，撒了些磨碎的元胡粉，扯了块布料将它罩了起来。
小黑蛇就这样不吃不喝不动的躺了几天。
又过了几天，黑蛇终于可以抬起脑袋了。它抬着头四处看了看，一双眼睛黑亮亮的。
岐大夫很开心。
然而过了几天，岐大夫家里竟然出现了怪事，岐大夫家里竟连着三天都有鸡被偷。
要知道，在这小村子里面，丢了鸡可是大事。毕竟这村子里一共就那么十几户人家，偷鸡的肯定是大伙认识的人。想到岐大夫平日里对大家的照拂，村子的人便组织起来要替岐大夫找到真凶。
“会不会是是被那黑蛇吃了？”岐大夫的娘，岐柳氏一边切着菜，一边说道。
“怎么会，娘，它才这么小，怎么吞得下一只鸡，更别说是三只了。”
岐大夫轻笑着，将手里的碎肉递到黑蛇面前，还逗弄似的晃了晃。
黑蛇：“”
小黑蛇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张嘴吞掉了岐大夫手里的肉。
事实上，鸡确实是小黑蛇吃掉的，它这几日是真的饿坏了。
时间说回数日前，小黑蛇还是大黑蟒。它那日如往常一样，慢悠悠的在林子里闲逛。
自被五彩大鸟给它喂了血之后，已经过去了有些年头了。它那时连着几天昏昏沉沉，身子也时冷时热。热的时候整个蛇身燥的不行，冷的时候又让它感觉像是躺在没有日照的蛋壳里。它越想越觉得那鸟的血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报答，什么厉害，都是骗蛇的！
终于熬过了那段时间，一切恢复从前，它没再觉得有哪里不适，也没觉得哪里不一样，除了自己的鳞片好像变了些颜色，不过这些它都不在意。
那日它爬到上了一个山顶，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个午觉，可是没曾想竟然遇到了两个倒霉蛋。
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追那大鸟到它家门口的兔子精。上一次见他们时是晚上，并没看太清，这一次在日头底下，黑蛇终于将他们看了个清楚。两只兔子精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矮的那个却稍微瘦弱些。然而两个脑袋上，依旧顶着那对又长又白的兔耳朵。
可真难看，黑蛇心想。
“哥，你看！我们跟了它这么久，它真的还不会化形！我们当年被骗了！”高大强壮的兔子精开口道。
“好啊，好啊！竟然只是条普通的蟒蛇，我还以为你也是个修行的妖怪，你骗得我们好苦！若不是你，我们早就、早就”矮小瘦弱的兔子精一边磨着牙，一边恨恨的扯了扯自己的兔耳朵。
-我可没说过我是妖怪。
“废话少说！今日我们就要将你大卸八块，做汤喝！”
两只兔子精互相使了个眼色，而后齐齐的扑向了黑蛇。
两兔一蛇缠斗许久，黑蛇发现，这两只兔子精真的很弱。个子矮的兔子精虽然凶狠，但是手脚都短，根本伤不到它。而那只个子高的兔子精，明显还是有些怕它的，几次尝试都不敢上到它跟前，并且它只要一张嘴，那兔子就自己往后退。
只可惜它打的太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矮个子的兔子精趁它抬尾巴的时候，猛地在它肚子上一顶，它霎时觉得身下一空，竟然仰面朝天的从山顶掉了下来。
下落的过程其实很短，但还是给了它时间回顾了一下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作为蛇窝里唯一活下来的小蛇，它觉得自己赚到了；
吃饱饭晒日头的日子确实很不错，就是有点无聊；
那只大鸟说的话果然是假的，厉害什么啊？哎
不过那鸟飞起来确实好看，也不知道飞起来是个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
要是能飞的话
嘭！
怎么回事？黑蛇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惊讶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
那岂不是可以飞了？试一试…
砰！
随着一声落地声响，一只鸟从天而降，掉落进草丛里。
化作鸟的黑蛇不禁闷哼一声：真疼啊
它大开着翅膀仰面躺在草丛中，看天上的云飘来又飘走。其实它也不想以这个姿势躺着，只是它现在完全动不了，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看天。
它此时也不想去细想，自己怎么会变成一只鸟？可是如果可以变成一只鸟，那是不是也可以变别的？它脑海中闪过自己破壳那日，天好像也是这样子。
嘭！
它只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自己原来的样子，没想到竟真的变成了一条小黑蛇，与它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它心想，这样真是不错，身边只有野草与头顶的日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可是没过几个时辰，小黑蛇便后悔了。它此时只觉得又渴又饿，日头晒得它有些晕，甚至想翻个身，换个面晒也不行。
就在它以为自己会被晒成一块完整的蛇干时，不远处的草丛里就有了响动。它瞄了一眼，是个带着遮帽的人类男子。
它见过这人，这人常在这大山里面上蹿下跳，然后带一些花草离开。它见过这人给瘸了腿的鹿撒些粉末，不一会那鹿便站起来走了，它当时没去细想那人是在干什么，只是觉得沾了粉末的鹿吃到嘴里苦得很。
现在想来，这人应是救了那头鹿吧？那这个人能不能也救一救自己？
黑蛇想要动一动身子，吸引那人的注意力，可是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救我。
-救我。
眼看这眼前人就要转身走了，小黑蛇一急-
“救我”
就这样，小黑蛇被带回了岐大夫的家。
它觉得这篮子很是神奇，它只在里面躺了半日，就觉得身上的痛消了许多。于是它便安安心心的在篮子里养着，直到它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发生了后面的偷鸡事件。
在小黑蛇能动的第四个深夜，它再次偷偷的从安乐窝里出来，顺着墙壁爬去了院子。它路过鸡棚，鸡棚里的鸡立刻认出了它，几只鸡哆哆嗦嗦的抱在一起，吓得不出一声。不过今晚小黑蛇只瞥了它们一眼便离开了，转过弯就看到院子外蹲在墙角，却已经瞌睡过去的村民。小黑蛇绕过他们，径直往山里面爬去。
第二日清晨，岐大夫家院子里出了大热闹。
一伙人聚在岐大夫的院子中，围成了一个圈，被围在圈里的是一头成年野山猪。要知道，这野山猪可是极凶狠的野兽，村人见到都要绕开走，更不要说将它打死了。
“到底是谁有这种本事？”
“不会是”
“是什么？”
“哎，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瞎说啥！”
“其实我是想说，是不是偷鸡的人过意不去，猎来送给岐大夫，用来抵那三只鸡的？”
大伙在那七嘴八舌，岐大夫与岐父一言不发的站在野山猪边上，也满脑袋疑惑。
岐大夫蹲下身，他发现这野山猪身上没有外伤，腰腹上面有淤青，嘴巴里外全是血。岐大夫伸手轻轻按压发现野猪的身子，发现这野山猪的肋骨几乎全都断了。
“这看起来像是”岐大夫顿住。
“岐大夫，您想说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若真是用来抵那三只鸡的，这事就算了吧，不要再查下去了。大家伙将这野山猪分一分吧。”
当天夜里，岐大夫照例带了些碎肉来喂小黑蛇。他将肉用一根树枝提着，拿到小黑蛇眼前晃了晃。
-嗷。
岐大夫小声问道：“你说，早上那头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黑蛇：“”
岐大夫靠近了些，继续小声说道：“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小黑蛇：“”
岐大夫等了一会，见小黑蛇完全没有反应，自己突然笑了起来。他将小黑蛇从篮子里取出来放在手臂上，蛇身冰凉凉的，让他觉得很舒服。而小黑蛇也顺势将自己缠在了岐大夫的手臂上，人的身体很暖和，它也觉得很舒服，就像在晒太阳一样。
“我真是魔怔了，竟然会觉得是你做的。”
岐大夫笑着道。他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眼神柔和非常。
岐大夫将手上的小黑蛇拿近些，伸手在黑蛇身上仔细的摸了一遍，又将它翻过身，在它肚子上仔细的摸了一遍。
小黑蛇被他摸得有点不自在，尾巴一甩便摆脱了岐大夫的手，重新盘在上了他的小臂。
岐大夫见状又笑了，他手指在黑蛇脑袋上点了点。他其实很喜欢这小蛇，因为它从不怕人，也不乱跑，他从没见过这么乖的蛇。
“你伤都好了，怎么还不回家去？”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走？难道是因为那篮子里太舒服了，又或者是因为人住的屋子很暖和？
“不如就别走了。”岐大夫看着小黑蛇的眼睛道：“留下来做我的蛇吧，把这里当你的家，直到你想离开的那天。”
岐大夫的话让小黑蛇莫名开心。独自生活的日子它已经过了许多年，无聊的很。它想试试与别人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感觉，并且，在这里确实比自己的蛇窝舒服。
好吧，小黑蛇想，那就勉强留下好了，左右它想走的话也没什么拦得住它。
这一留就是好几年，具体多久，小黑蛇没数。
这几年，岐大夫的名声越来越大，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附近的几个村里，而后慢慢的，竟有人从很远的地方专门赶来找他瞧病。而岐大夫去哪里都带着他的小黑蛇。采药带着它，出诊带着它，吃饭带着它，连睡觉也带着它。
每当岐大夫闲下来时，便会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每每那时，小黑蛇都会缠在岐大夫的手臂上，看着他下笔。它发现，岐大夫会将自己第一次诊过的病记下来，或是将采过的药草画下来，然后在一旁再写一些字，这几年前前后后写了好几本。
“若是这些能被后人所用，福泽百姓，那我便知足了。”岐大夫对小黑蛇道。
很久很久以后黑蛇才知道，这些书真的被后人世代的传了下去，而后人会为纪念这年轻的大夫，将其尊称为医圣。
这一日，岐大夫的院子里突然来了一伙人。
这伙人一个个面容冷峻，隐隐带着肃杀之气。他们称，是奉了轩辕帝之命来请岐大夫出山。
小黑蛇跟着岐大夫一起来到了都城，可是到了宫殿门口，小黑蛇便开始难受起来。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是对于面前这座宫殿，它打心底畏惧。在马车快要进入城门时，它忽的一下，被一股力量弹了出去。整个身子向外飞出去几丈远。
岐大夫急急叫停马车，下来查看。他向小黑蛇招手，示意它回来。
然而小黑蛇却向后退了退。
岐大夫愣了愣，这是小黑蛇第一次没有回应他。他想了想，又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
“是吗，是要走了啊”
-不是的，这个地方，我进不去。
“走吧，走吧，你也陪了我许久了，如今你想要回山林去，那便去吧。”
-不是的！
小黑蛇想要开口告诉他，不是自己想要离开，而是有什么东西挡在那，它进不去，也没办法靠近。可是随行的队伍里，几十双的眼睛齐齐盯着它，它没办法开口。
“你自由了。”岐大夫眼睛红了，他对着小黑蛇招了招手：“可别再受伤了。”
小黑蛇眼看着岐大夫转身进了马车。
-别走。
车轮滚滚，马车队伍缓缓驶向高门之内
-别走。
小黑蛇看着大门在眼前一点点合上。
“别走”
分别后的小黑蛇在宫殿外等了多日，可是没等到岐大夫出来。后来有人来驱赶它，它便只好离开，重新回到了岐大夫的家。再后来，它听岐大夫的爹娘提到，轩辕帝很器重岐大夫，所以一直将他留在身边，让他可以专心研习医术。岐大夫如今声名远扬，不仅被尊称为天师，身边还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总是十分忙碌。
而在那期间，岐大夫也回来过几次。他见到小黑蛇的时候，明显非常高兴。小黑蛇总是在齐大夫进门前便等在了院子里，一见到他便迎上去，然后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盘在他的小臂上。
而后的时间里，从不记时间的小黑蛇学会了数日子。它记得，在岐大夫走后，树叶第十八次掉落的时候，岐大夫的母亲在一个早晨一睡不醒。在第二十一个多雨季节里来临之前，岐大夫的父亲也在梦中悄然离世了。
而那之后，屋子里再也不暖了。
很多年后，村子里多了一座庙，人们说是轩辕帝为了纪念已逝的岐大夫而建的功德庙。
深夜里，一条黑蛇来到庙堂前，它抬头看了看庙里的人像，觉得这人像竟做的一点也不像。
岐大夫的眼睛可不长那样，他的眼尾是微微上挑的。他眸色也浅，同睫毛与长发一同带着浅浅的棕。他的嘴唇颜色也淡，那颜色看起来，就是初春的花瓣。他总是笑着，给人看病时也笑，采到草药时也笑，对着自己说话时，也是。
心里勾画着他的音容笑貌，小黑蛇摇身一变，便化成了脑海里的模样。
只是他的睫毛与长发均呈黑色，与他的鳞片一样，在夜空下带着点点紫光。
他抬手取了些香炉里的香灰，照着庙堂上挂着的匾额，在案台上写下这功德庙的名字-岐伯庙。
“岐伯你说，我若随了你的姓，该叫什么？”
他想了一会，抬手抹去伯字的字旁，看着案台上的‘岐白’二字，笑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岐伯第一次从皇宫回来那次，它紧紧地贴在岐伯的身边，感受着身边人逐渐绵长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它欣喜。它想和他说，别再去那里，回来吧，再别走了。
但它反复思量了半夜，出口时却变成了一句小心的试探。
“你开心吗？在那座宫殿里？”
“嗯开心”
迷迷糊糊的岐伯只说了这一句，而后便抿着嘴，睡熟过去。
-哦，开心就好。
那就一直开开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你，替你护着爹娘，你只要记得偶尔回来看看我们，看看我，就行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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