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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臣寻没办法跟爷爷说太多,担心说多错多,爷爷一旦上心起了疑,便会将那天晚上那个离经叛道的自己出卖了。

        族长和爷爷呕心沥血,若是知道因她一时冲动,他们十几年的筹谋已经付诸东流,必然对她失望透顶,她实在无法承受他们因为希望落空而可能导致的无法想象的后果。

        见爷爷情绪激动起来,臣寻急忙将房德拽着镰刀的手死死抱住,口中一迭声安抚:“爷爷,咱们现在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忍耐些,等我考中进士入了朝廷,夏家便不敢对我们这么过分了。”

        一壁伺机便将镰刀从房德的手里抽走了。

        “可是孙女,实在太委屈你了啊。”房德眼中浊泪横流。

        臣寻淡然一笑道:“没事的,爷爷,我本来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现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比之前我所设想的人生变得更糟而已。”

        孤独终老……

        正抹泪,乍然听到这几个字。

        这是头一回听到孙女的心里话,房德如心被剜。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该牺牲她吗?

        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女子的幸福便可以漠视、任意作践?

        房氏两百多口人,男儿那么多,怎么就要靠她一个女人来拯救全族人的未来??

        房德一朝幡然醒悟,一跺脚,“不行!我这就去找族长,跟他说辽王府已经发现了你身为女儿家的事实,考科举的事情就此作罢。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找户人家给你说亲,早点嫁出去!”

        “不不,爷爷,你先不要冲动!”臣寻拉着房德不放,微有些赧意:“我不是同,同……同他定了亲了么?”

        “孩子,你别发傻了!辽王府即便现在还没被削藩,可人家始终是我们高不可攀的贵胄,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家奴出身的女子?那人就是一天太无聊了,辽王妃也是宠子无度,人一家子逗我们平头百姓玩玩儿的!”

        臣寻:“……”

        臣寻愣怔了一息。

        夏漪涟在“玩”字上头劣迹斑斑,臣寻想起他十九岁生辰宴上的所作所为,又想起那晚他对自己的一哄再哄,此刻听到爷爷的话,也不禁想——这是否真又是一个他开的玩笑?天大的玩笑?

        连辽王府被抄家、父亲和弟弟被诬通敌叛国这样的玩笑都能开张口即来,还有什么玩笑是他不能开的?

        臣寻微微苦笑。

        无论夏漪涟是不是在跟自己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只要不交心,随他的意吧。

        毕竟身为蝼蚁,即使知道了正被人玩弄于鼓掌,又能做点什么摆脱这无能的命运呢?

        很快臣寻便收拾好了微微恍惚的心绪,冷静地对房德道:“爷爷,想一想咱们房氏还有这么多族人要活命啊,都不救了么?如果夏家一直不倒,是不是房氏子孙得一代又一代、世世代代都做他家的家奴?”

        房德浑身一震。

        这话直叩命门。

        几百口人的性命比起一个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再一想到如果辽王府屹立不倒,房氏便会出现一个又一个似臣寻这般命歹的女子,得不到幸福,孤独终老。

        房德的脸色慢慢委顿,双肩耷拉了下来。

        他再度老泪纵横,“乖孙女,为了爷爷,为了房氏族人的将来,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我们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臣寻掏出手帕来轻轻为爷爷拭泪,神情淡漠:“无妨。爷爷,我跟夏家谈好了条件的,可谓互相制约。所以我现在很好,他待我还算有礼有节,目前我并没受到什么委屈。”

        房德霎时两眼放光,充满了希冀:“真的吗?你可别为了安慰爷爷,故意这样讲。”

        臣寻微笑点头:“嗯,您尽管放心吧,爷爷。”

        房德审视孙女脸上表情,见她不似作伪,心下稍慰。

        想了想,叮嘱道:“那,那,小寻,你进了王府,尽量少搭理辽东郡主。他那个人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得很,你别被他一时迷惑了。你记住,夏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看待家奴就跟看他家的狗一样,命贱得很。”

        “……嗯,爷爷,我自有分寸。”臣寻嘴里含糊应着。

        安抚住了爷爷,赶紧出了家门。

        辽王府的轿子果然停在门外。

        夏富贵带着人把房家围着,爷爷不敢出门。她家的房子又正当道,在路口呢,里面一条街的邻居都要自她家门前过。有辽王府的恶仆和轿子挡着路,邻居们不得不绕道走,可得多绕两条背街呢。

        为了不给街坊添麻烦,臣寻曾给夏漪涟提出过,说若想要她去他家,她自己过府来,找个人来递句话就行,不用大张旗鼓。

        你道夏漪涟当时怎么说?

        微微一笑,“说什么想心无旁骛的温习功课,其实那天晚上你就想跑路了吧?还好我偷摸进你屋里堵住了你。明着跟你说吧,只怕你现在更想跑路,我派富贵去,就是要监视你的。”

        直白的话说毕,他脸孔一变,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含秋水,语气委屈极了,“你这么早就进京赶考,我少说有半年都见不到你面了呢,我这还不是为了想多看你几眼么?”

        这话,他一日三遍都算少的。

        臣寻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不得不投降。

        威逼利诱、软的硬的换着来,臣寻觉得自己才是个泥人儿,现在是任由夏漪涟拿捏了。

        出得家门,夏富贵同十几个夏家的家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顿时一脸谄媚,赶紧让轿夫把轿子前倾,又亲自撩起轿帘,毕恭毕敬地请她上轿。

        因着爷爷才哭了一场,臣寻想起一切都是夏漪涟那厮的缘故,又看见夏富贵,心中更是郁结了,便想大骂几句发泄发泄怨愤。

        不巧,几个旧日同窗路过对街,看见她腋下夹着个包裹,包装得四四方方的样子,显然里面装的是书本,纷纷摇头叹息。

        一个道:“季白真是又惨又强啊。忍辱负重、曲意承欢郡主的同时,还不忘看书求学。”

        其他几个道:“是啊。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季白忍一般男人所不能忍,为了继续科考之路,甘为郡主面首,这份坚韧的心志实在叫我等钦佩不已!”

        “季白做了辽东郡主的男宠仍力学不倦,我等还有什么怠学的理由?”

        “诚然诚然。”

        臣寻隔街听见,讪笑,斥责夏富贵的话就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急忙钻进暖轿。

        到了辽王府,红线早在大门口等着她了,见轿来,喜笑颜开:“您可终于来了,郡主都问了您好几遍了。”立刻引着她往后院去。

        “面首”两个字写在脑门儿,臣寻是万分不想再跨进辽王府的大门的。

        她对爷爷也并未说谎,夏漪涟除了请她过府的时候阵仗夸张了点,容易让人误会,其余时候他真的对她规规矩矩的,并未做出真正让她厌憎的事情来。可抵不住流言蜚语凶险,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呐。

        臣寻在来时路上已打好腹稿,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冲夏漪涟好好发顿脾气。

        她面首的名声都快传遍奉天城了,他再这样,叫她以后在辽东、在京城要怎么做人?

        真以为她好欺负么?就是泥人儿,也还有个土性子呢!

        辽王府地大园阔,衔山环水,曲廊亭榭,水木清华,浑然天成。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桂花飘香。

        臣寻跟着红线,闻着花香,耳畔鸟雀啁啾,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榭,隐约见几座雕梁画栋的巍峨殿宇掩映在苍翠的林木间。

        从前她只觉得辽王府墙高院深,仰不可及。近来来得频繁,臣寻再入辽王府,便只觉这座神秘气派的府邸,就跟那男人一样,唬人都唬得虚张声势,叫人耳目一新。

        果然,再往深处走,鸡飞狗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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