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分离
栖霞院里，丫鬟锦绣红着眼睛替昏睡在床上的荷夫人细细掖好被角。
荷夫人今晨在王妃那里听了要将三爷送走的消息回来就病倒了，已经昏睡了一个时辰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栖霞院前后三进，就属她们家夫人的住处逼仄。梅夫人居长住在第一进，她们家夫人带着三爷住在第二进，最后进门的莲夫人住在第三进。
她们这里居中，周围四通八达畅行无阻，出来进去一丝风吹草动也瞒不过。
夫人不让请大夫，可这样干熬着终究不是办法。珠绣只得按着往常的药方子偷偷找人去抓药，等熬好了再带回来，现下已经出去多时了。
她们夫人体弱，每年的九月里，屋中就已经开始燃上了炭盆，今年更是提前了几日。
因着有三爷在，份例不曾拖欠，若三爷走了，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
锦绣胡思乱想着，往炭盆里重新添了几块新炭，这才守到门边去做针线。
刚做了几针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锦绣忙放下针线，撩起蓝布碎花帘子，抬眼就看到神色慌张，一路上遮遮掩掩的珠绣蹑手蹑脚的疾步走来，她见了锦绣忙问道：“夫人醒了不曾？”
锦绣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屋里传来荷夫人虚弱的声音：“珠绣！”
“嗳！”珠绣忙答应一声，自食盒里取出药碗递给锦绣：“你服侍夫人用药吧，我身上凉。”
荷夫人强撑着坐起身来：“三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不曾？”
锦绣点了点头：“乳母田氏方才过来回禀说已经收拾好了。”她说着，又有些迟疑道：“夫人，您真的要将三爷送去东院吗？”
荷夫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自打进了这端王府就半点由不得她了。
珠绣在炭盆旁烤散了凉气，走过来疑惑道：“王爷怎么会突然想到将三爷送走，三爷一直在您身边，再过两三年就能单独开院移居了。”
荷夫人语带嘲讽：“谁知是哪处进了谗言。”
两个丫鬟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人，她心里含愠，私下里难免流露。
锦绣和珠绣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能有谁，一个苏氏，一个文大奶奶，就算是文大奶奶的主意也定是苏式授意的。
侧妃与王妃争宠，文大奶奶与世子妃打擂台，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偏偏要扯上她们家夫人和三爷，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锦绣不免担忧道：“新进门的世子妃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秉性如何我们尚不知晓，您怎么放心……”
“噤言！”正在喝药的荷夫人厉声道。
锦绣扯着帕子，呐呐道：“夫人！”
荷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面无表情道：“王妃不肯接纳，难道还让我将三爷送去苏侧妃那里不成。”
锦绣一惊，当即无言。
她们千防夜防防的就是苏氏，当初夫人生产正虚弱的时候被人换了汤药下红不止，险些血崩而亡，拼死才生下了三爷，却也落下了一身的弱症。
当时就怀疑是掌管王府的苏侧妃做的，旁人没有动机也没有那个能力。现下哪里还敢把三爷往那里去送。
荷夫人起身坐到镜台前整理着散落的鬓发：“我与梁氏没有利益纠葛，目前看来她为人还算良善，背后又有世子殿下替她撑腰。如今王爷不让我再亲手抚养三爷，世子妃那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既然无法留在身边亲自抚养，她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锦绣见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送走三爷，只得放弃劝说。
珠绣低声宽慰荷夫人：“东院离咱们最近，又严密谨慎，旁人无法窥探更插不进手，夫人想去世子妃那里看望三爷，旁人轻易也不敢阻拦。”
荷夫人当即起身，颤声道：“去，把三爷接来！”
让荷夫人主仆心中畏惧的苏侧妃此时正在三间一所抱厦内处理家事。
文大奶奶进来禀道：“世子妃将侗哥儿安排在了二进的正房，方才派人来领取三爷的日常用度。”
苏侧妃撇了撇嘴：“魏侗的生母身份再低，魏侗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谁还敢怠慢他不成，巴巴的派人来催。”
苏侧妃吩咐底下的管事妈妈们：“一切拣好的送去东院，免得日后出了什么岔子怨怪到你们头上，说你们苛待了主子。”
领头的夏妈妈忙道：“侧妃娘娘考虑的极是，奴婢等人记下了。”
苏侧妃抚了抚鬓角，漫声道：“把梁氏这个月的月例也一并送去！”
那管事妈妈面露为难，“您最好另选内院的丫鬟婆子去送，奴婢面生，东院怕是进不得。”
提到派人去东院送东西，文大奶奶立刻借口茶凉了，避去了茶房亲手沏茶。
东院那里她还是少去招惹的好。
一直不曾言语的苏晴就起身笑道：“姨母还是交给我吧。”
“也好。”
苏晴命小丫鬟端着例银胭脂香露等物的托盘径直往东院去。
东院里，魏仪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啜茗，听着筠娘有条不紊的吩咐丫鬟：“将各房的剪刀绣花针这些尖锐伤人的物件都收起来吧，仔细检查别遗漏了。”
魏仪见筠娘细心周到默默接受，抬眼道：“你若觉得吃力不要忍着，与为夫说。”
正在换衣裳的筠娘听了转头笑道：“妾身年纪轻见识浅薄，若有不当之处，少不得麻烦殿下替妾身周全。”
魏仪点头应允。
竹月服侍世子妃换了一袭开衩浅粉长中衣，外罩玉白淡蓝绣球花斜襟开衩长袍，耳戴金环镶东珠耳坠。
坐在镜台前的筠娘觉得自己穿浅色衣裳整个人都变得明媚了许多。
她青春年少身份却高，为了体现庄重，她婚后只穿黛蓝、绀青、松花绿之类的衣袍，闺阁时的浅色衣裳已经许久不曾穿着。
竹月伸手去挑选珠翠被筠娘笑着免了，竹月就为世子妃戴了家常的淡蓝秀菊绒花。
正低头喝茶的魏仪听见笑了笑。
筠娘在家常以通草绒花为饰，出门时为了顾忌他的体面才佩戴珠翠。
这时甘露进来低声禀道：“荷夫人带着三爷来了。”
筠娘笑道：“快请进来。”
被侍女引进来的荷夫人面色苍白如纸，一副大病一场的模样，她紧紧拉着的三爷尚且懵懵懂懂还不太知道伤心。
筠娘看着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她无意拆散她们母子，这件事并不是她能主导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照顾好三爷魏侗。
筠娘请母子上坐，丫鬟们极有眼色的端了茶果上来。
荷夫人就有些惶恐不安的曲膝道：“给世子妃添麻烦了。”
筠娘亲手扶她起来：“夫人不必客气。”说着唤来宝儿陪伴魏侗。
两个孩子都很秀气乖巧。三爷比宝儿多了些娇养的富态，互相见了礼两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处。
荷夫人向世子妃介绍魏侗的乳母田氏，和留下照顾魏侗的珠绣。
筠娘也笑着向她们引见自己的丫鬟嬷嬷。
寒暄过后场面冷淡下来。
筠娘低声吩咐丫鬟：“去看看厨房的花糕做好了不曾，吩咐厨娘多蜜少糖。”又向荷夫人解释道：“这样好吃又不伤牙。”
荷夫人听了心中微定，嘱咐珠绣和田氏好生服侍着，没坐多久便起身同世子妃作辞。
“三爷在您这里婢妾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打扰您婢妾先回了。”
筠娘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亲自送出门去：“夫人常来。”
荷夫人忍着泪意点头，最后留恋的看了三爷片刻，转身时眼泪止也止不住的落下来。
锦绣扶着伤心欲绝的荷夫人出了东院。
送走荷夫人，筠娘还未曾折回去就有小丫鬟来禀道：“苏姑娘来了。”
苏晴正在院门处与守门的婆子周旋：“我奉侧妃娘娘之命来给世子妃送月例，有劳通禀。”
那婆子板着脸看向苏晴，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模样，语气生硬道：“苏姑娘交给老奴吧，老奴送进去也是一样的。”
苏晴抿着唇，眼中闪过淡淡的不悦，冷声道：“钱财等物，还是与世子妃当面交割清楚的好。假她人之手错漏了该当如何？”
那婆子一愣，心下有些迟疑起来。
站在石阶上听得一清二楚的筠娘面色微沉。
这个婆子能被常霖派来守门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样的人也能让苏晴说的动摇起来，可见她的厉害。
筠娘突然很想知道苏晴究竟想要干什么。
筠娘转身往回走，吩咐小丫鬟：“请她进来。”
苏晴整了整鬓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看书的魏仪。
魏仪一身宽大的的墨绿鹤纹氅衣，斜倚榻上，一手握书，一手搭膝，高雅明朗，洒脱不羁。
苏晴的心咚咚咚的狂跳不止，脸颊悄然爬上一抹晕红。
而一旁的梁氏筠娘耳戴金环镶东珠耳坠，衣袍只在左右臂前襟和衣摆处绣有大团的淡蓝绣球花，余处皆留白，一眼望去，淡雅明媚，柔弱动人。
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种难以泯灭的自惭形秽之感，苏晴将心底的不甘压下，走上前盈盈施礼：“侧妃娘娘让我送来世子妃这个月的月例。”
筠娘将苏晴的心思看在眼中，淡淡颔首道：“有劳了。”客气的请她坐。
苏晴笑着应了，并未拒绝。
魏仪起身对筠娘温声道：“我去书房，有事让人去找我。”
筠娘微微颔首，起身送殿下出门。
苏晴站在原地笑着曲膝恭送。
魏仪对她客气的点了点头。
苏晴含笑的眸光亮了又亮。
筠娘抿紧了嘴唇。看来不只是王爷对她另眼相看，殿下对她也并不反感。
这就已经很难得了，殿下对旁的女子可是从不假以辞色的。
筠娘心中不禁暗自腹诽“连清心淡漠的苏姑娘都对殿下动了心，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抵挡得住殿下的魅力。”
苏晴见殿下避了出去，轻轻松了口气，她还担心殿下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坐在一旁的筠娘却有些头疼。
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气氛就有些尴尬，总不能让自己没话找话，她与苏晴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晴显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并未沉默多久，而是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想来你也听说了王爷的意思，你觉得呢？”
屋里服侍的不禁面露愕然，平日里清心寡欲的苏姑娘这是自荐枕席来了？还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对世子妃语带胁迫。
别说世子妃就换做是她们也不会同意的吧。
筠娘抬眼看向她。
苏晴微微的笑，显得很自信，看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是把自己当成无知的少女来哄骗呢，还是觉得她绵软好欺呢！
她前面有王妃有殿下，不出手阻拦都是好的，她再不济，也不会傻到主动迎她苏晴进门。
“苏姑娘，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找错人了。”
苏晴心中一沉，她若是有办法哪里还会厚着脸皮来找梁氏。
苏侧妃对她就如同对待略珍稀些的阿猫阿狗，一直拿她当个消遣，并不会为她出力谋划。
王爷那里她有再大的脸面也不敢主动提及，那样她努力在王爷面前维持的良好形象将顷刻间瓦解，得不偿失。
王妃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她是苏侧妃这一派的人，王妃防备还来不及，哪里会允许她做世子殿下的身边人。
敏俊王一直对她有意，多次提出想将她收房，态度一次比一次强横。
苏晴想到这里不禁冷哼一声，连侧妃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个如夫人，不过是王府里低贱的妾罢了。
左右是妾，她倒不如给心仪的人做妾，正妃的位置怕是难了，不过只要给她机会做了殿下的房里人，日后争个侧妃的位置还是十拿九稳的。
筠娘就发现苏晴揪着帕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筠娘知道了她的目的，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若换做是旁的男人她一定能如愿，但可惜她喜欢上的男人可没有那么简单。
“竹月，送客。”
苏晴猛的抬头只看到梁氏袅婷的背影，手中的帕子险些扯破了。
筠娘回了她平时坐卧的西次间两个孩子正在吃花糕，目光澄澈面容秀美，让人的心也变得愉悦起来。
筠娘用帕子帮他们擦了擦嘴，吩咐丫鬟替他们净手。
“一会要午睡了，睡醒了我让厨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个孩子乖巧点头。
筠娘看着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一点点散尽。
王妃扶着弘嬷嬷的手来东院时，世子妃的贴身丫鬟正出来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别吵了三爷歇晌。”
王妃的笑意止不住的溢上了眼角眉梢，笑过后又叹道：“筠娘照看的是亲生的就好了。”
弘嬷嬷笑道：“娘娘别急，好事来了挡也挡不住，无缘时强求也求不得。”
“如今这样也好，王爷交待的事世子妃做好了也是一件莫大的功劳。”
“世子妃有了经验，日后有了小殿下，能照顾的更好。”
王妃重新露出笑容：“你说的对，如此甚好。”
筠娘听到信放下纨扇迎出来，请王妃到东次间临窗的小炕上坐了。
没等筠娘行礼，王妃已笑着携了她的手：“你做的很好。”
又意有所指道：“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那不识好歹的，只管告诉母妃，母妃替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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