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玖
亥时，下雨了。
芙华眼看着无数圆环状的波纹在镜后空间的天际荡开，碰撞，交叠，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牵引着她倦懒的神魂向梦乡缓步游荡。
浓云遮住了蟾宫，周遭净是漆黑一片，只有屋檐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莹白的柔光。
来来去去折腾了一天，她着实有些倦了，只不过是倚在塌上便眼皮打架，索性想闭了眼直接睡去。谁道，一阵金光闪过天际，伴随着一声尖叫，她一激灵，便起了身。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吐出口浊气，只觉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早该想到，来了乾元山便要回到以往一般为小混蛋料理烂摊子的日子。
认命地揉了揉太阳穴，取了颗夜明珠用来照明，便拂袖撑伞出了镜宫。
不经意的一个侧身恰好避过身后来势汹汹的乾坤圈，正好借雷光看清了雨中景象，微微蹙眉，不待思量，掷出手中绢伞护在满面惊恐的金霞面前，拦下去而复返的乾坤圈，又反手扯下身上披着的红绫，如火龙般将不知发什么疯的哪吒捆了个结实。
火尖枪失了势如破竹的气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势。
芙华莲步轻移，落在两人身旁，天上的雨不知什么原因，还未落到她身上便转了向，她的裳裙与满头青丝一如往常飘逸轻盈。
她仍柳眉微颦，不耐之色尽显：“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在这作什么妖？”
“天女！！”经过师傅的点拨，金霞童子总算知晓了她的身份，此时积了数年的满腔愁怨不知从何发起，只得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哀哀戚戚地唤她，求她做主。
一旁的哪吒一言不发，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脸的轮廓流下，眼底的摄人血光散去，却不愿哪怕眨一眨眼，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芙华的每一个动作。
“哎呦呦呦，这是怎么了啊！”太乙一路撑着伞小跑赶来，还小声抱怨着脚上不小心踩到的泥泞。
他瞧了瞧吓得不轻还受了点轻伤的小徒弟，又瞧了瞧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的大徒弟，最后把目光转向芙华。
“天女，这是……”
“我哪里知道？”
芙华将睡未睡被强制叫起来，自然没什么好气。
金霞童子见了师傅更委屈了，小嘴一撇，“我哪知道这人都回来了，又是个雨夜，师兄还要出来舞枪啊！我不过就是学人家风流，雨夜散个步而已……”
太乙心里默算，确实是初九，但确实人都回来了，他这大徒弟没理由再在初九发疯。
“这……”
太乙看着芙华一脸不明所以，也不知从何开口，“这”了半天也没蹦出来句完整的话，索性告了句罪就领自家小徒弟回房揩药去了，留两人自己解决。
芙华开了镜宫的入口，拽着红绫的一端，撒气似的将哪吒直接拖进了镜宫。
“怎么，满意了？”
她到底不忍心，解了绑着他的红绫，施了个小诀弄干了他湿透的锦衣和乌发，又倒了杯热茶给他暖身子。
又走到他身后，散开他微微凌乱的乌发，欲重给他束发，一时不察，被他握住了手。
他的手还带着刚刚雨夜的寒凉。
“你……是真的？”他的声音沙哑，轻得仿佛外面的雨滴都能打碎。
芙华觉得好笑，“不是真的难不成是假的？”
她拉过他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手一寸寸暖着，此时刚刚的一切愠怒都通通化作了对他的心疼。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哪吒心底某个隐秘敏感的角落，他眸色一深，手上微微使力，芙华一时不察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檀香侵入她的呼吸，少年的臂膀环住她的肩背，甚至在颤抖。
“我好想你……”
心跳好像不受控制了，如窗外骤然猛烈的雨声。
“十年，三千多夜，你却忍心只入了我三次梦，次次都笑着，却说怨我，恼我，嫌我，恨我。”
“我倒是宁愿你当面跟我讲，也好让我放了念想。”
芙华哭笑不得，颇别扭地拍了拍他已然宽阔的背。
三界间，她只有一见他便没了法子，七窍玲珑心思一窍也不愿使在他身上，只得捧着一颗沉甸甸的真心拿给他看仔细了。
“我若怨你恼你，先前对你的好不都打了水漂？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买卖的。”
复又玩笑道：“这样粘人，以后可怎么娶媳妇？我可是应了师傅，要看到你成家立业儿孙满堂的。”
“我不想娶别人！”
他似突然便慌了，撤开些身子，微有些上挑的凤眸定定瞧着她。
芙华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抚了抚他眉心朱砂，嘴角的弧度从未变过。
“小混蛋，太晚了，乖乖睡觉，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旖旎被无声打破，三万岁的她瞧着十七岁的他总归是孩子。
这，正是哪吒最怕的，又最无从下手的。
他却从未满足于在她身边仅仅做个孩子。
芙华带他到偏殿安顿下，取了最软的云锦被给他盖上，还拉上了鲛纱屏风，生怕自己面对他弹琴会扰他浅眠。
她的琴是伏羲正赶上她三万岁整寿时送的贺礼，是他亲手所制，取天涯界梧桐圣树做琴身，寒极冰蚕丝做琴弦，世间绝无仅有。奈何她素来懒散，不肯勤加练习，只习得其神韵，远不能提技艺精熟，九重天上强于她的乐仙比比皆是，但随手奏一曲愉悦身心倒是尚有结余。
一曲仙乐奏到晨光熹微，芙华早就不知何时睡深了，更不知是何时被人抱到了床上，卸去了绾发的钗环，眉心舒展，好眠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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