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24）
那时候的林夏天还很小，被父亲抱在了怀里，她只见到了杀气腾腾的背影，以及母亲结束了一切后稳步出来时素净的模样。
只有她那把用举国之力制造的宝剑上，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着鲜血。
就这样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最后流到了老农的家门口。
林夏天一边看着满地的鲜血，一边听着母亲柔和的声音。
她听着母亲对老农说道：“无事了，那群闯入你家的地精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听母亲说：“帝国和教会会保佑她的每个子民的，你怕。”
她听母亲说了很多，但是自始至终那个老农只说了一句话。
“为什么您那天不在呢？”
那一刻，林夏天隔着父亲消瘦的肩膀看见了她母亲的身躯猛地一震，接着她看见母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夏天不喜欢这种沉默。
而且她太小了，自然而然地具有了耍性子的权力，所以她爬得更高了些，带着一些愤怒和一些炫耀对那个老农喊道：“因为那时候的母亲在和魔族厮杀呢！她在保卫边境和祖国，当然不可能在。”
她说得满是自豪，说得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她是那样地深爱着母亲，也素来以母亲为荣，自然是不愿看见母亲被指责的。
林下雨却不曾想到第一个出声反驳她的会是她的母亲。
“夏天！”母亲未转过头，言语间却是带上了几分抹不开的严厉，林夏天知道，母亲生气了。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便只能勉强地闭上了嘴巴，死死地望着母亲的背影。
而她的母亲一如既往的挺直着背，一丝不苟半蹲着，正一板一眼的和老农说着的话：
“是我们来晚了，这件事我会专门与你们的领主好好谈谈，这是他的失职，你世代生活在他的领地之上，他享受着你们的供奉，自然应该保护你们。而就住在你们不远处的地精我的部队会请他们离开的……”
而老农听着这番话，沉默了一下，只颤颤悠悠地问了一句：“领主大人会来吗？”
那一刻，林公爵又沉默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将这些早就成了酒肉饭桶的废物，从他们那奢华的，躺着貌美女仆的床上拉下来——在不使用暴力和剑的情况下。
她不愿伤了剑，却也不愿辜负了子民。
但比她更早给出答复的是老农，老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将皱纹都皱起来了，笑得整张脸不像个人，反而像一只皱巴巴的猴子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说：“大人，您真的是一个伟大的人，愿圣主保佑您。”
说着他想将双手合拢，做一个祈福的动作，却猛地看见了自己手中的木棍——那条他随手拿起，却在他发疯时分，被他狠狠地敲到地精脑袋上的木棍。
这木棍被之前的他握得太紧了，握得太重，此刻就像长在了他的肉里，难以离开。
同时这样也使得他更加清晰地，更加触目惊心地看见了上面残留的痕迹
——这上面满是葡萄的紫色，泥土的棕色，还有也不知是地精的还是他自己鲜血的红。
老农笑容更大了，他低下头了，拿自己的脑袋碰了碰这根木棍。
然后他缓缓地将握着这根木棍的手，递到了林公爵的面前。
他笑着说道：“大人，我从未见过您家小姐这么漂亮和机灵的孩子，我没什么可送的，便将这根木棍送给您家小姐吧。”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
“这上面有的，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
林夏天记得，这个老农死在葡萄树下，他是笑着死去的，和他自始至终未曾闭眼的儿子相依在一起。
而母亲收下了这根劣质的，沾满着泥土鲜血的木棍，在回国都的路上，一点一点地将它削成了一把剑，一把不够锋利，却能伤人的剑。
母亲将剑给到林夏天的时候，一字未说。
反倒是林夏天自己有些迷茫了，她无措地握着这把木剑，问着母亲：“我，我应该干什么，母亲？”
那时候母亲已经跨上了高头大马，一扯缰绳，说道：“练剑，保护你喜欢的人，然后……”
“然后？”
“然后不要后悔！”
母亲骑着马，拿着剑，再一次带着骑兵冲向了前线，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和她的剑一起成了魔族和人族之间最锋利的防线。
此刻的林夏天握着手中的剑，仿佛又握回了儿时的木剑。
回到了那一个一个清晨，她为了保护喜欢的人，为了不后悔而一下一下地练剑的时光，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她不曾松懈，也不曾停止地训练着，像是不知疲惫一般。
可人总是会累的。
会眼前发黑，会偷偷哭泣，会想过放弃，但是……
回家路上被魔族啃得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小女孩，饿死的母亲，发愁腐烂的尸体，还有老农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母亲问道：“为什么您那天不在呢？”的老农……这些很小，也很大的场景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着转，硬逼着她一点点的站起来，一点点的重新拿起剑，然后。
毫无犹豫的斩下来！
林夏天猛地挥动着剑，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她听着风，听着远处柳芊的呼喊声，毫不犹豫地挥舞着剑，像小时候一样，一板一眼，一招一式，形成习惯，形成……呼吸。
“练剑，保护你喜欢的人，然后……”
“不要后悔！”
林夏天一往无前地冲了过去，剑划开了异兽的胸膛，挑飞到了天上，那是一片蔚蓝色的，骄阳似火的天空。
柳芊看着天空中炸开的血花，她看着林夏天轻盈的身子，不由得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裙子，完全不知怎么动弹。
她的身子在她刚刚制造出冰桥后就变得极为的虚弱，此刻的她只能走的离林夏天更近一些，更近一些，然后无力的抬头看着这只凶猛的，因为受伤而大声怒吼的魔兽。
她一句话都说出来，也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她看着血花四溅的天空，看着接着进攻的林夏天，心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悔恨，恨自己之前只想着怎么快速地带林夏天逃跑，恨自己刚刚不像之前一样举起冰剑来制服这个魔兽，她恨……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也恨，林夏天在天上，而自己只能呆在地下。
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忍不住地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吼叫，抓起地上的几块石头，发疯似的就想往魔兽身边跑去，想拿自己手中的石头狠狠地砸向这个该死的大怪物！
却不想她的腰，被一双突然起来的手死死的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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