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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一更)


  赤霞宫多了一只小白虎。

  这日,  越渡远正埋在奏折山中,迎棠便来了。

  她身后跟着那只小白虎,叫越渡远吓了一跳。

  “皇兄,  朝侍郎接旨了。”她跑到丹墀上,  撑着桌子,眸子里熠熠闪光。

  那只小白虎扒拉着爪子,  从案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嗷呜。”

  越渡远:???

  “当真?”

  迎棠抱起小老虎,朝越渡远挥爪:“当然啦,  你说是不是?”

  若不是有毛皮,小老虎一定羞地面红耳赤,它挣扎地翻了个身扒拉住迎棠的肩,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耳下。

  迎棠面色也微微红:等等,  这姿势有点怪。

  越渡远:皇妹这是疯了啊,  竟然对一只白虎说话,  还把白虎当成朝侍郎,完了完了,  病得不清。

  长公主和朝侍郎的大婚由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亲自操刀。

  这几日,朝冽经常消失,  迎棠也常常闷头捣鼓什么,  不想给朝冽看见,  二人默契地各干各的。

  渐渐的,  迎棠觉得自己的境界越来越松。

  她想,  要是在大婚前突破化神,岂不是喜上加喜。

  修仙界的朋友们总说很多事情等她化神了就告诉她,  她老期待化神期了。

  “朝冽!”这日一早,  她到处找小老虎。

  赤霞宫因为养了小老虎,  下人们时常被奇怪的结界风吹出去,这不,当下赤霞宫空空荡荡,一个宫女也无。

  迎棠跑到院子里。

  这些时日,朝冽恢复地差不多了。

  海棠树下,他变成了英俊的大老虎模样,长风吹拂,粉的白的海棠花瓣窸窸窣窣落在它如雪的毛上。他闻声望过来,蓝眸子温柔得三月和风一般。                        

                            

  “母后把我们的婚期定在夏至,半个月后。”她红着脸坐到他身边,“我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朝冽眸子微闪。

  “你先别变回人。”

  迎棠按下它的脑袋,有些害羞,“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等我长大了,要给你画一身漂亮霸气的虎纹。”

  她笑逐颜开,亮出一卷画:“登登登登!就在刚才,本宫完成了一件大作!”

  朝冽站起来,用鼻子顶了顶系着画的细绳。

  迎棠神秘兮兮地把它展开:“瞧!”

  青山绵延,一只白虎傲然挺立苍翠的山巅。点墨纹路勇猛震慑,又不失俊美,仿若远古最美的神迹。她用金粉点缀纹路,让它在阳光下鎏金般绚烂,碧泽生辉。

  笔者仿佛绞尽脑汁,把最美的笔触在它身上用尽。

  这是她与他的初见,迎棠对这幅作品很满意,她期待又有些傲气地看着朝冽:“如何?”

  他--------------铱誮要说不喜欢,她就生气给他看。

  朝冽的肉垫小心翼翼地放在画卷的一角,生怕把画弄脏了似的。

  银色的灵光自地面升腾,它的肉垫轻轻碰触迎棠的手,从她体内调出一抹金色的灵力。

  那灵力飘飘荡荡,如一根毛笔,在它周身画上威武的金纹。

  威武俊美,仿若神祇。

  金纹银虎绕了迎棠一圈,蹭了蹭她的脸。

  迎棠笑嘻嘻抱住它。

  不一会儿,它幻化成人。

  “我也有礼物要给殿下。”朝冽眉目低垂,指尖流传,引出一条火红的长裙。

  那是她的金冠霞帔,她的红鞋,还有她的盖头。

  洛神珠的内衬,珊瑚赫的底衣,鎏金灵线上悦动着属于他的银色灵力。他竟用神识,凝成绣线,为她亲手缝出一身嫁衣。                        

                            

  衣袂轻盈,飘动间宛若天边灿烂的云霞,若火凤一般留下惊艳的赤色。

  点翠冠上非龙非凤,雕花精致,竟是凌霄殿上的祥云仙纹。

  最令迎棠动容的,还是那一方盖头。

  别人的盖头不是百年好合,便是鸳鸯戏水、龙飞凤舞。

  他倒好,给她绣了个虎兔呈祥。

  盖头四角用海棠花做压,春棠经雨放五字,竟叫迎棠晃了眼。

  “你,你绣了多久?”

  “很久之前,便在绣了。”

  这一套嫁裳,他做了十几年。

  从迎棠投胎以后,便一直在绣。

  迎棠细细拂过每一个针脚,珍惜地不得了。

  她都舍不得穿。

  她托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他白皙的面颊:“朝冽,今天的我,也是心悦你的。”

  朝冽眉眼蒙上一层水汽,他握住她的手。

  他察觉到迎棠体内灵力的波动:“阿棠,你该突破了。”

  迎棠觉得她还可以再憋一憋,比如成婚那日突破。

  她把想法告诉亲朋好友,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劝她最好成婚前突破。

  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迎棠渡劫比寻常修士难,每一次均有四十九道劫雷。

  以往渡劫,逐月会亲自为她护法。

  她也没多想,归咎于自己是外来的穿越的。

  但这一次,迎棠感受到泼天的压力。

  似乎除了她,每个人都十分重视这次突破。

  逐月和追风亲自来了,几乎带来流香海最厉害的法宝。

  虹翘也匆匆从魔域赶过来,给她带了一瓶天炎山的灵火和一瓶灵泉,任她取用。

  她们见到朝冽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迎棠寻思:你们认识?                        

                            

  渊都外的海棠林旁有一片平原,她每次都是在那渡劫。

  迎棠为自己布下御雷阵。

  这阵法是她刚接触仙法时,学会的第一个阵法。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她们忧心忡忡,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又满怀希望,都把她盯不好意思了。

  逐月:“我去同太后、陛下打个招呼。”

  化神劫如此难渡?还要和母后皇兄提前打招呼?

  迎棠被影响地有些紧张。

  朝冽递给她一颗万年晶魄:“若觉得疼了,便捏碎它。”

  迎棠笑意甜甜地接下:“好。”

  这块晶魄是朝冽特意炼制的,内置能助她魂魄回归的阵法,待她捏碎晶魄,灵力会争破她的灵府,迫使她神魂分离,届时,铃铛内的纯魄便会带着她的神魂回归本体。

  到那时候,朝侍郎与端月长公主,也走到头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放:“阿棠……”

  迎棠拍拍他的手:“别担心,我渡完劫便来找你!”

  渡完劫,真的还会来找他吗。

  他喉咙滚了一圈,忽然将她拥住。

  轻轻的叹息落在她的耳畔,他对她悄悄说了三个字。

  迎棠脸倏地红了,也拥住他,轻拍他的背。

  她喜欢听,以后多说点。

  虹翘看得直瘪嘴,紧紧牵着追风的手:“怎么办我好害怕……”

  追风:“我也怕……”

  庞大的雷云在渊都上空聚积,搅得云兴雾涌。

  迎棠怀着憧憬的心情,独自踏出海棠林,朝远处的平原走。

  天将下雨,土地泛上些许腥味。

  她就地趺坐,运转体内的灵力。

  据说,修者化神后,便能炼出神识,通天地,望千里。                        

                            

  她就能冲破这人间束缚,走得更远,看看外界是什么样子。

  紧紧握着那枚晶魄。

  她想,她要为流香海争光,还想让母后活得更长,让皇兄的江山更稳固。

  她还要与朝冽走遍三川,找个静谧的地方买个漂亮房子。

  雷声訇然而至。

  再熟悉不过的惊雷劈头盖脸打下来。

  一道,两道,三道。

  朝冽远远望着,本就白皙的脸被闪电照得惨白。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私下里不断给她施加保护罩。

  “天尊,”逐月不得不插嘴,“莫要动替她受雷的心思,你已经受不住任何一道雷劫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给她不是么。”

  朝冽刚打算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收住。

  迎棠心下震惊。

  这次的渡劫非同以往。

  每有一道雷打下来,她心里就像裂开了一分,魂魄好似要离体。

  等等!事态不对!

  她惊觉自己的神魂被化神期的强大灵力填补,一丝一缕,都在修复完成后渐渐抽离本体。

  迎棠以为出了差错,捏碎了手里的晶魄。

  谁知下一刻,奔腾的灵力包裹住她,加速了她魂魄的离体。

  恍惚间,无数嘈杂的声音海水一样灌她的耳朵。

  “你最好活着,我可不想与你一同送死。”

  “朝冽!不要让它吞下大元丹——”

  迎棠觉得头都要炸了。

  眼前仿佛被拉上一片黑幕,蒙蔽了她的视线。

  朦胧急喘的呼吸声爆炸般闯入耳廓,冷气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訇然睁开眼睛。

  寒凉浸透她的指腹,冻得她头疼。

  她剧烈地呼吸着,用力撑坐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照晏。

  该死的照晏。

  万年的回忆,那些她经历的过往,无比真实地割着她的心。

  这具金仙的身子内,金仙元丹分崩离析,本应在被照晏击中的那一刻碎了将近一半,但如今灵府内却悄悄躺着一枚金仙元丹,为她提供磅礴的仙气,在她神魂回归的那一刻,几乎将她托上金仙巅峰。

  迎棠闷咳了几声,急急地大喘气,呼吸地很艰难。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上,周遭布置,竟与海棠林的小屋子一模一样。

  她想下床,却发现四肢像是废了,怎么也不听她的。

  迎棠挣扎地太厉害,一下子翻了个身,眼看要从床上跌下来。

  那头冲上来一个人急急抱住她,他颤抖的呼吸在冰冷的房内凝成一团温温的水雾,轻轻打在她的额头。

  迎棠下意识推开他:“走开!”

  她冷笑一声。

  什么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她在心头骂了好几遍。

  他一定是故意的,叫她不忍再杀他,叫她因为渡劫归来,对他心生欢喜。

  卑鄙!

  她揪住一旁的帐幔方堪堪站起来:“出去!”

  她吼他,她心里竟会痛。

  凡间的小小十几年,竟真能对她有影响?

  迎棠怒上眉梢,一把扯下帐幔扔过去,旋即丢出好几个灵力波。

  不稳的灵力凝成缝纫訇然飞过,朝冽全全吃住。

  他重重闷咳了一声,呼吸颤抖地厉害,却好像这一幕已经在心里上演了千万遍一样,包容地看着她。

  迎棠堪堪站直,又跌坐回床上。

  他拿出一双鞋递到她面前:“阿棠,先穿上鞋……”                        

                            

  那双鞋好生熟悉,迎棠在记忆力翻了翻,竟是她当初当给云来客的鞋子。

  她当了,他又买了。搁这玩呢?

  “不要。”她像是在闹脾气,心里乱成一团糟。

  朝冽眼眸一凉。

  她竟是连碰都不让他碰了。

  “好,那不穿。阿棠,你的身体如今还受不住你的魂魄,你需要适应一段时日。”他温言哄她,“这里太冷,我们先出去。”

  他递给迎棠一根灵器,是一根拐杖,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迎棠沉默地接过,艰难地自己穿鞋子。

  谁知一双脚根本不受她控制,全被麻痹了似的。

  她竟连穿鞋,都没法穿了。

  她是变成废物了吗。

  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要濒临崩溃。

  朝冽喉头苦涩,眼眶红了一片。

  他扶住她,她却甩开他:“不用你扶。”

  她好不容易穿好鞋,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走。

  听到身后人匆匆追上来,气得又是一个灵力丢过去:“你走开!做什么老是粘着我,我投胎转世,你竟也粘着,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承下她的灵力波,面色一白,却仍是凑上来。

  迎棠不理会他,加快脚步出了小木屋。

  木屋外,是大片的仙品垂丝海棠。

  海棠花瓣如雨而下,吹过她苍白的小脸,落在她的肩头。

  她努力走得很快,却发现就算用拐杖,脚也疼。

  她恨照晏,恨天界。

  她也好恨他,她恨死他了。

  噗通。

  迎棠一下子摔下来。

  却摔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冷杉香围绕着她,迎棠鼻子蓦地发酸。

  那些过往的狂傲和张扬,如今竟不舍往他身上撒。                        

                            

  她不甘又愤恨地挣扎着打他:“放开我!”

  朝冽狠狠搂住她,声音抖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在猛敲她的心:“阿棠……你别生气……你很快就会好的……我都安排好了,绝不让你再受苦……”

  他哽咽了几番:

  “你说我死了,你阴曹地府都翻得……

  我在那等不到你,与你错过了,是我不对……

  是我搞砸了我们的婚礼……”

  迎棠猛然一僵,把头闷在他怀里,细瘦的手腕颤抖地厉害。

  “对不起,阿棠,对不起……我欠你太多……”

  他浅笑一声,用尽力气搂住她,不让她跌下去:“姑娘说得对,星尘月色,都不及姑娘的眸子美……”

  “以后海棠花开,我们就在天阙宫外荡秋千好不好……”

  “这三界我们无处不能去得,若有人来犯,我们能来一个打一个……”

  “如今整个三界都是我为你经营的,魔尊迎棠,是六道之主,是三界之主,他们统统只认你……”

  他每一句话,都落在她万年前的畅想上。

  星河城,那个漂亮的小别野里,她对允平说的每一句话。

  迎棠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如她下界走一遭一般……

  她像个小孩子,忽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像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

  造化究竟为何如此弄人。

  一万年了,这万年来,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想要保护的,不过是一个他。

  三界六道,她真的稀罕吗。

  破封印后,她到底为什么奔波。

  她打他恨他,把他恨到骨子里,他为何偏偏就非要粘着她,还同她说这么多奇怪话。                        

                            

  他是傻瓜吗。

  她抽泣地厉害,哭得快噎住。

  朝冽手足无措。

  他笨拙地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眸。

  他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起来,把她举地高些,让她趴在他肩上哭,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哄她。

  迎棠狠狠攥着他的衣服,眼泪决了堤。

  ……

  天上有仙鹤飞过,青茷在天阙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人。

  他焦急地冲进去,想看看究竟怎么了。

  海棠花堆砌粉色的云。

  花浪中,金纹的白虎静静趴在粉山里,眼波如浪,漾动着柔情。

  小兔子枕着它的毛肚子,睡得一起一伏。它像是哭累了,小小的一团,还情不自禁地打着哭嗝。

  长尾巴悄悄捞起一堆花瓣,为她盖上小被子。白虎垂头,呼噜着在小兔子的脑门上印上一个吻,脑袋贴着它,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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