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十二月初，气温已经极低。
苏也搓了搓冻得有点僵硬的手，走进整点开放的比赛场地，才掏出手机来回复纪梦仙的消息——她不喜欢戴手套，戴上手套后，那种手指跟手掌的感知都变得迟缓而麻木的感觉会让她下意识头晕。
她的作品集和过往履历足够优秀，很顺利就过了线上海选，提前一周收到了赛事组发来的关于初赛的参赛通知。
而今天正是初赛开启的日子。
苏也忍不住在微信里跟纪梦仙抱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比赛放在冬天。]
纪梦仙实在太熟悉她，私底下又是个称职的损友，回复得毫不客气：[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戴手套。]
苏也看着这条消息，用虎牙咬着嘴唇笑了一下，有点儿气，又像是在故意放大自己的情绪，好缓解紧张。
她的排号很靠前，还有三号人就要到轮到她上台。
快要到号的时候，她又看了眼微信，被她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往常都会同她道早安，今天却格外安静，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好像也很紧张，小幅度地来回踱着步子，还回过头来跟苏也搭话：“我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比赛诶，真的好紧张啊。”
苏也被人突然搭话，有点儿拘谨，迟缓了一会儿才礼貌地笑了一下，安慰她：“没事的，加油。”
实际上苏也自己更加紧张。
虽然她不像排在她前面的女生一样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她年有时候的参赛经历可以说得上是丰富——但离她最近的一次舞台经历还是在九月份的新生欢迎会。到底只是校园的联欢活动，正式程度完全比不上眼前的比赛。
而紧张的情绪惯常会得寸进尺，一旦被它发觉人们的退缩，它就会乘势而上，愈演愈烈。
加上马上要进场的选手，她前面一共只有两位选手还在等候了。
苏也的手却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从手指扩大到整条手臂，紧接着心脏也跳动得不太规律。
不行，她还是太紧张了。
离上一次参加比赛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发挥失常因而失利的阴影却仍旧笼罩在她心间——这些年来，她甚至不太敢在他人面前演奏，只要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就会紧张得出一身冷汗。
上一回的新生欢迎会，对她而言甚至能算得上是一个挺大的突破。
登场近在咫尺，她却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心态。
离她两个号的选手已经进去好几分钟了，排在苏也前面的小姑娘开始深呼吸调整状态，苏也情急之下，绕到一旁的休息处，拨通了一个号码。
号码的主人上一次和她见面还是在前几天，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园，在午后半遮半掩的阳光下，他听她弹了一首小星星变奏曲。
临近告别的时候，池煜似乎想说什么，面上难得出现一丝犹疑，被苏也敏锐地捕捉到。
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看了她一眼，澄净的眸光中有光华流转，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认真的情感。
只一瞬，就被藏进眼底。
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是在夜色渐重的校园里，接过苏也递过来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后，抬眸认真看向她，告诉她，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给他。
拨号音响了三声，“嘟”地一声过后，被人接听，苏也回过神来。
“喂，苏也？”电话那头传来清越的男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像是透过听筒直直要往苏也的心里钻。
她定了定神，顿了一秒：“嗯。”
对方的环境音似乎有点儿嘈杂，很快又发生了转变，像是从室外到了室内。随后她听见池煜似乎微微喘了一口气，才又问她道：“你今天是不是有比赛？”
苏也想起自己拨出这个电话的初衷：“对，我有点儿紧张。”话音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会下意识在对方面前表露心声。
这种感觉有点儿奇妙，胜过要上比赛台带给她的紧张。
“苏也，加油，你很棒的。”池煜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顿了一秒后补充道：“比赛评委也好，下面的其他观众也好，他们都只是你的听众而已。你的演奏属于你自己。”
后半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到了什么安静的场所，因而声音也略微压低了一些，清朗的年轻声线带上了磁性，莫名让人心中安定。
苏也正要应好，比赛工作人员过来喊她做最后的登记。
因而电话挂断得有点儿仓促，挂断之前，她似乎听见池煜那边传出来几声琴音，听着有点儿遥远，并不清晰。铿锵有力的开头，隐约能够辨别出是贝多芬的悲怆第一乐章。
苏也全副心思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上，没有额外在意。
初赛只要求表演一首曲目，大约七、八分钟后，排在她前面的选手结束了表演，里面有人探出头来喊了苏也的号。
苏也深吸一口气，将袖口细致别好，从后台走进了演出厅。
初赛其实不算十分正式，有来头的专业选手都直接免试推进了复赛，后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竞争激烈。因而到场的评委不多，一共三位，坐在台下偶尔互相交流着，气氛轻松。
后排还零零散散坐了一些听众——比赛全程都是对外开放的。
苏也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向三位评委鞠了一躬，坐到钢琴前。
“开始吧，”其中一位评委看了一眼手上的选手信息，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又添了一句，“李斯特的《钟》？”
不怪他多问一句，实在是初赛阶段选手多半都会选择更加稳妥的曲目，而李斯特的这首根据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编的《钟》炫技的成分偏多，演奏难度很高。
苏也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虽然是女生，天生骨架会小一点，但她长了一双十分漂亮的手，手指修长，又因为从小练琴的缘故，柔韧性很好，需要大跨度演奏的曲目对她来说并不算十分困难，选择这样的炫技曲目很有优势。
何况她也想让自己搏一把，倒不是演奏难度方面的问题，而是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扛住心理上的压力。如果迈不出这一步，就算战战兢兢过了初赛，对她而言也不算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当年失利的那场比赛，是一场国际赛事的少年组决赛，而她所选的曲目正是眼下这一首《钟》。
这对苏也而言，是一种挑战，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因而她礼貌颔首，回应了评委的疑问后，就将手指落到了琴键上，敲下了演练过千百遍的音符。她甚至可以轻轻闭上眼，而不需要低头去看琴键的位置。
高音区清脆悦耳的泛音如同流水，又像是越敲越急的钟鸣，叮咚不绝，从指尖流淌而出，指法顺畅如行云。
苏也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拧紧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她心想，自己今天的状态意外得好。
这个想法不过出现在开头的一瞬，很快她就彻底投入到琴曲的演奏中，不再走神。
整首五分钟的曲目演奏下来，十分顺利。
末了，她起身，向台下三位评委鞠了一躬。对方面上都有明显的满意神色，其中两位一边交流一边点着头，苏也多看了一眼。
紧接着她就睁大了眼睛。
开场前她很紧张，并没有仔细看台下的情形，此时她才看见，三位评委旁边竟然坐着一位让她分外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撞上她的视线，略显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模样。
苏也暗暗回了个白眼，又顾忌评委在场，不敢有更大的动作。
对方因而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出口的方向，示意苏也一会儿出去说话。
苏也没有搭理他，再次向评委鞠躬后，径直退出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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