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二十七章
裴景行挣扎在梦中, 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尤其真实,仿佛就是自己经历过的那般。
可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也能看出其中许多与自己所知晓的现实十分不同之处。
但……但这个梦却是那样的真实。
真实得叫他喘不过气, 几番想从中挣扎出来, 却都难以成功。
他只能留在原处,留在原处看自己究竟会如何做。
看自己因兰姝的死错愕, 为兰姝的死疯魔,为兰姝的遭人陷害毫无顾忌地抓拿许多人, 连太后这个当母后的都被他软禁在了福寿宫内。至于那些个叫嚣着不许他做这个做那个的大臣,但凡揪出小辫子的,一个他都没有手软。
什么制衡,什么即便心术不正也是个有才能的人,通通都是狗屁。
他不高兴了, 他看这些心术不正之人一个都不顺眼, 他就是要将敢迈出那一步的人通通除去。
其实如何清洗的, 如何将一切都收到自己手中的,裴景行并没有看到。
他只是看着一个个画面在自己眼前划过, 最后停留在了梦境中的他去见兰家人的画面上。
裴景行能听见梦境中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他知晓自己在兰姝死后是不敢见兰家兄弟的。
他不敢, 他愧疚, 他没有遵守承诺好好照顾兰姝。
他……都是他的错。
裴景行看见自己痛苦地闭了闭眼, 走进了兰家, 见到了坐在轮椅上, 神色冷漠的兰家二郎和站在一旁眉眼间难掩怒色的兰家三郎。至于兰家大郎,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小姝对皇上一片痴心, 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兰家二郎见裴景行走来, 想起最后一回见到兰姝的情景, 痛苦地闭了闭眼,又说,“是皇上您负了她。”
裴景行仿佛一个看客,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掩面痛哭。看着兰家三郎用尽力气克制着动手的欲望,最后泄气一般甩了一下手臂别开头去。
他也感同身受,他也想掩面痛哭。
而就在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自心底如生根发芽一般蔓延开来,又充斥着整颗心的时候……
他终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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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姝醒来将裴景行赶走便又躺回去了,这一躺便又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柳芽看着她欲言又止,而柳絮端姜汤进来的时候,却是毫无顾忌地直言裴景行病了一事。
柳芽见状不赞同地看了柳絮一眼,却被柳絮说:“不说心里如何想,至少外人看来皇上对咱们娘娘是没得说的,若此时娘娘不管不顾,岂不是要被人说冷血无情。”
柳芽听了直叹气,说:“我又何尝不这般想,可咱们娘娘也是落了水起来的,便是晚一些去也说不得什么。就是不去,也有好大的由头可以说,倒不必这般怕别人的嘴刀子。”
柳絮也明白柳芽的意思,只是她比起不叫兰姝懂啊福宁宫去,还是更想要兰姝过去的。
无论怎么说,兰姝去一趟总比不去要好一些。左右都醒了,病恹恹过去一趟,下回不去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兰姝听着二人争论,垂眸略一思索,便也拿定了主意。她轻轻拍了柳芽的手背一下,说:“去准备洗漱,本宫便去福宁宫一趟。”
柳芽闻言福了福身,应了一声后与柳絮一块儿出去准备。
至于兰姝,则是端起那姜汤喝了一口,心中细细想着昨日的事,又是叹了口气。
好好的生辰,竟是叫陈沁雪闹了这样一出,裴景行还这般病了,可不知后边要被太后和陈沁雪多做多少文章。
不过做文章就做文章,太后既是在裴景行的底线上试探,总有一日要撕破脸。至于撕破了脸后如何,自是拿太后手下这些好狗先开刀。
到底是母子,便是没有情分,也得顾及外头风言风语,否则这大臣觉得名声不好了,这奏折怕是要把人都给淹了。
兰姝按了按眉心,在复又进来的柳芽、柳絮二人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又换上衣衫,方才与二人一同往福宁宫赶去。
到福宁宫的时候,其他妃嫔具是到了,只陈沁雪没来。一问却是说病了,还加人问候皇上的身子,说自个身子好些了立马就来侍疾。
兰姝知晓之后嗤笑一声,因吹了风掩唇轻咳两声,方朝魏巧意的方向走去。
而朱荣见兰姝过来,连忙迎上来先一步拦住了兰姝的去路,对她说:“娘娘可算来了,皇上烧得厉害久久不醒,嘴里头还总念叨着您的闺名。奴婢想着既是如此,那娘娘来了兴许便好些了,遂一直等着娘娘来。”
兰姝也不知朱荣这话是否哄骗了自己,柳眉一蹙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与对方一同进了内。
兰姝在家中极为受宠,自然养了一副任性的模样,若非当初为了所谓裴景行喜欢的女子而装了几年,如今想来还找不回当初那放松的感觉。但那样的她总归是没法儿彻底回来了,她压抑太久,如今下意识便去想旁人的目光如何如何,并不如从前那般想自己如何。
好在日子还长,一切也还能慢慢改回来。
这般想着,兰姝进了,被朱荣引着去见了裴景行。
宫人都没有跟进来,朱荣也没有,只兰姝一人靠近裴景行身边,一过去便听见裴景行急慌慌地唤“兰姝”。
兰姝被裴景行唤得一愣,想起方才朱荣说的话,心中暗道朱荣竟不是说来哄骗自己的。
可裴景行甚少唤她的闺名,他谁的闺名也不唤,为何会突然在梦中这般地唤她。
且还唤得……唤得如此的急慌慌。
兰姝很不明白,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试探着用指尖去碰裴景行露在外边的手背。
只是这般一触,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
也不知她一个待在后宫疏于锻炼的女子都没成了这副模样,裴景行这样一个成天都留出时间去练武的男子怎会病成这副模样。
这让兰姝有些怀疑,怀疑裴景行这场大病其实另有原因。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除却下毒之外的其他原因,可下毒……下毒这样的事,难道裴景行的人防不住吗?
她可记得,当初兰家二郎为救裴景行重伤濒死后,裴景行便对刺杀一事极其敏感,不仅自己防备非常,对身边的守卫也是安排得十分严密。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缝隙是留给这些意图不轨之人的。
所以这一场大病,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兰姝为前世的事情心中郁结,不愿意再当那讨好裴景行的后妃,不愿再装对方喜欢的小意温柔。
可这仅仅是兰姝自己不愿讨好裴景行这个男人罢了,她并没有想要裴景行出什么事。
裴景行是皇帝,虽说膝下有裴少华这么个儿子,可裴少华只有三岁。若他出了什么事,那些个王爷虎视眈眈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到时候裴少华与她这个当娘的便是保住了小命,也只能被幽禁起来苟且偷生。
兰姝这个当娘的又如何肯叫儿子过那样的日子,她前世又曾被软禁起来,更是不愿意重蹈覆辙。
不,甚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陷入一个比前世更加难以度过漫长岁月的境地。
兰姝咬了咬牙,转过身打算到外边去问问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却是被猛地坐起身来的裴景行自身后死死抱住。
仿佛……仿佛在抓住什么曾失去的。
兰姝睫毛一颤,心头似乎有所感应,却又觉得太过荒唐。
她回过头去,看着不知为何竟在流泪的裴景行,凤眸微瞪,只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最终也没有直言,到底是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平白叫人恐惧罢了。
至于裴景行是否相信,兰姝想这些帝王该是只信自己想信的。
她不知道裴景行会不会信自己,信自己是已历经过一事,所以才不愿再靠近他。
“兰姝,别走。”裴景行不知是否还陷在梦魇当中,抱着兰姝时眼睛并不似在看哪处地方,好似只是感觉到了她在此处,而本能作出这般动作罢了。
“臣妾在,皇上醒来便能看见了。”兰姝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先稳住对方,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兰姝这话起了作用,裴景行竟是靠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那双眼便清明许多了。
“兰姝……”
可裴景行看兰姝的眼神仍旧是有些怪异,带着兰姝难以理解的心疼,唤她时那声音竟还是颤抖着的。
兰姝蹙眉挣扎起来,想离对方远一些,好叫他冷静一些,冷静下来才好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可裴景行见她要走,竟是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将她往床上带去,将她放到床的内侧去,以身体阻拦她离开的所有路。
仿佛是要将她藏起来,好叫她再也不离开。
“皇上既是醒了,那臣妾便回去了。”兰姝冷下脸来,推开对方的手臂,只冷冷说了这话。
“不许走,兰姝,别离开朕。”裴景行看着她,浓浓的不舍几乎将兰姝淹没。
兰姝凤眸微抬,只瞥了他一眼,勾唇微微一笑:“离开?皇上不会是……看见了什么吧?”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了,裴景行又如何不知她是在问什么。
他想着若叫兰姝知晓自己什么都知道了,那既是无法离开,想该是会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都绑到一起去了,自是要将日子过下去的。
且裴景行也发现了,兰姝在自己心中地位绝非原先想象的只是有一席之位。
而是……而是十分的重要,是不能失去的那个人。
他没有办法失去兰姝,他不能接受兰姝的离开,他可以为兰姝留下来做任何事。
裴景行淹了咽唾沫,看着兰姝那冷漠的神色,最终点了下头,又抢着说:“兰姝,朕那时是信你的。只是人言可畏,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朕只是想着先查清了再……”
原本裴景行不提这个尚且还好,裴景行一提这个兰姝心里便来气。
她斜睨了裴景行一眼,重重推开对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下了床,只管往外跑去。
裴景行见状连忙追去,也不管自己只穿了中衣,鞋袜也全然没套上,人还发着烧。
他只追着兰姝而去,追到了福宁宫外,在众妃嫔面前抓住兰姝的手腕,将人给抱入怀中。
“裴景行你干什么?!”
兰姝只感觉心中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涌上来,整颗心抽痛抽痛的,本想远离裴景行冷静一些,却被对方这般抓回去,一时间更是难以控制住心底那股情绪。
朱荣与魏巧意刚想上前来瞧瞧怎么回事,便听见兰姝对着裴景行的这声吼,二人皆是吓了一跳。朱荣连忙就要上前来,魏巧意也更是加快脚步要来劝阻两句,叫裴景行莫要怪罪兰姝的无礼。
而裴景行只是扫了他俩一眼,说:“别过来,都回去。”
二人停住了脚步,魏巧意也明白回去是对自己与一众妃嫔说的,可她还是担忧兰姝,一时间也不敢走开太远,只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兰姝过来。
至于兰姝,被裴景行死死抓在怀里,心中情绪愈发难以抑制,回过神狠狠瞪着对方,只说:“既是知晓了一切,为何还要拦着我?”
裴景行看着对方这般排斥自己的模样只觉痛心,也更加的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说:“朕只是想要弥补,朕只是看清了你于朕而言是不同的。”
兰姝听到这声“不同的”都气笑了,她嗤笑一声,说:“不同?皇上的不同,就是将臣妾软禁起来吗?”
裴景行也知晓兰姝心底过不去这个坎,叹了口气,揽着对方的肩膀想将人抱得紧一些,却被挣扎开一些。若非他反应过来抓紧她,怕是连人都难以留住。
若要弥补,总归得人还在。
裴景行不可能对着空荡荡的皇宫去弥补,他得看得见兰姝,得与对方面对面,对说得上话,他才能做些什么去弥补那时候的错误。
可兰姝根本不想听也不想看什么裴景行的弥补,她只想做回原本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能不能出宫这事儿她甚至都不敢想,这事儿没人敢做,兰家在大启朝堂上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风光。
当年为了支持裴景行,可是步履维艰。
如今若她为了离开皇宫而叫家族与裴景行作对,那岂不是叫兰家往后过得艰难。
兰姝知晓家中父兄定是愿意的,父母兄长疼爱自己,便是付出代价也要叫她如愿。
可兰姝哪里是那般自私之人,她怎么能叫家族多年经营成了泡影,仅仅只是为了她从这后宫出来。
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她得到的更多,那样争来的自由实在不值得,兰姝也不愿意。
所以她并未想过离开皇宫,她想的只是不再讨好裴景行,在这宫中与裴景行各过各的便是了。
兰姝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只深吸一口气后对裴景行说:“臣妾只是累了,不想装成那……传言中你欢喜的女子,也不愿再与您好了。”
裴景行愣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兰姝,眼中带着浓浓不解,却在想起梦中宫人告知自己瑶华宫娘娘薨了的消息时又一次感受到那心被紧紧揪住的痛楚。
他看着眼前的兰姝,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留不住对方了。
裴景行是个很聪明的人,兰姝不必再说太多,她只说了这些话,他便能用尽力气去克制自己。
此前的放肆不过是以为兰姝仅仅是赌气,如今发现兰姝并非赌气,甚至是决心与他划清界限时,他才明白是此前那般仿佛因对方对自己有几分欢喜便肆意妄为的行为,是万万不可的。
“朕……朕不再强留你了,但朕也不会如梦中那般对你,朕绝不会信小心谗言……”裴景行说着说着便与抬眼看向自己的兰姝对上目光。
只见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绝不信……从前你也是这般说的。都说天子一言九鼎,但往后您说的话,每一个字,臣妾都不信。”
兰姝说完,挣开裴景行本就没有抓紧的手,脚步疾疾离开了福宁宫。
只留裴景行在原处看着兰姝的背影,回忆起方才那梦中所见,痛苦地闭了闭眼。
在一阵晕眩之感后,他朝朱荣招了招手,嘱咐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惩罚昭妃,尤其是软禁,可记住了?”
朱荣瞧着裴景行脸色不对,心中也奇怪对方为何要嘱咐这个,紧张地应了下来后刚要问皇上圣躬安否,便见裴景行直直往旁边倒了去。
福宁宫的宫人因裴景行晕倒而惊得慌乱起来,请太医的请太医,合力将人带回龙榻上的又合力将人带回去。
只兰姝什么都不知,快步回了自己宫里,看着朝自己跑来,小心翼翼地问父皇身子如何了的裴少华,忽的想起当初裴少华被强行带走的时候。
兰姝也知晓自己不该将这些情绪带给孩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蹲下身与裴少华平视,笑着说:“你父皇他……”
“娘娘,不好了!您刚一走,皇上便晕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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