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请缨
庆安。
那封传给罗天的信并不是封翊本人写的,而是封小侯爷江湖上的朋友按照他的话转写,这才给送到在侯府的罗天手上。
因此信里直愣愣的陌生转述并没有任何的婉转和修饰,直白的残忍如同滔天大浪般将看到信的人拍了个粉碎。
其实封翊在信后有交代罗天绝对不可在这个时候回北疆,而信上命令是让他待在都城明晰朝中的动向,助郡主翻案。
但这死心眼儿看到北疆出事后便直接把剩下的都给忽略了。
罗天那些对北疆的念想如同卷起的浪花,炸开一瞬便尽数沉到海底,这人当场就如同被雷劈了的树干,面色焦黑内心空茫地站在原地忘了呼吸。
那种心中已然愤恨与怒火交加,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什么命令,一心想要随着封翊回到北疆去,万幸在这样红了眼的仇恨中他还记得去白岭月来告辞。
这不,冲动之下人还没走成,便被白岭月洞察了那漏洞百出且一套唬不了人的说辞。
当下就被郡主给扣了下来,差人打晕了拖进厢房,任他哭喊上吊,总之决不能让罗天胡来。
随后,白岭月便亲自去了趟侯府,没等她翻个底朝天,那封信便已经跃然出现在眼前。
“该死!”白岭月想过定会有人借着北疆战事给朝廷添堵,但没料到那背后的人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一个旧案。
翻不翻?怎么审查?如何定罪?
最终仍然要看皇上的态度,不过白岭月不认为事到如今,莫宸仍然要保住李氏。
双方在这场拉锯战中都很焦急,但此时定北侯殁于此役,此种用尽心机、不惜勾结外敌的手段,当真只是为了李氏不倒么?
白岭月手指几乎捏碎了信纸,她为了案子的事,天天跟朝上那些滑不溜秋的泥鳅耗费心神人力,到底比罗天要能沉得住气。
不管这罗天是疯了还是傻了,此时回去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消息很快会传到,白岭月必须想办法替封翊脱去之前莫须有的罪名,北疆该怎么才能守住,挑起战端的人还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都来不及为那位慈父似的定北侯伤心。
朝中翻案之事尚未解决,此事不但没有在莫宸的装病拖延中平息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莫宸在民意与皇权一天一天的逐渐对立中才明白过来,他到底是低估了白岭月的决心和手段。
可还没等他爬起来将此事往下压,北疆边境的急报就在这个时候传到了都城。
定北侯封炳成已经殉国,樊城一夜间便失守,短短半月北疆已经连失六座城池,只剩下留城这么一道纸糊的屏障负隅顽抗。
羌北人一鼓作气打穿了大兴这道常年都是铜墙铁壁的防线后又迅速撤走,掠夺完城内物资只留下了驻军,分散主力军前往大兴北疆各个营地,生生拖慢了各营地支援留城的时间。
而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仿佛是他们下给大兴的战书。
看吧,草原人来报仇了,定北侯又如何?照样是刀下鬼、足下尘。
传消息回来的人也是北疆城池的守卫军,然而他们北疆唯一的主心骨——封小侯爷是逃犯这一消息显然还没传到那天高皇帝远的边境去,呈报军情的士兵自然如实禀报:“小侯爷已经及时赶到留城,暂时稳住了城里的情况,但羌北仍然有可能随时攻城,各营地兵力一时无法急速赶来,所以只好回都城请令。”
难怪翻遍了庆安也找不到封翊的踪迹,敢情是跑回北疆去了,这个风口浪尖上说没人助他一路上畅通无阻,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这都城里的翻案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莫宸不作为的态度已经让李氏及其党羽十分不满,关系更是岌岌可危。
然而这事儿还没消停,便有人助封翊逃脱前往北疆,很难让人不多想——此时回去到底是稳定军心,还是动摇军心。
莫宸坐在殿上,整个人仿佛之前装出来的病还没好全,整个人有些恍惚地往后晃了晃,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先帝在时致力于收拢军权,无军令各地驻军不可私自出兵,否则按谋反论罪。
所以北疆常年也只是守着边境那一亩三分地不敢往前追出一步,此时被集结羌北所有军队的吉卓摁在地上打,也只能靠着原有的七城驻军抵抗,北疆各营地被拖慢了脚步,而身后中域各州却无一人敢私自出兵支援。
军令不到,兵马不动。
“陛下!”那守卫十分焦急,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这皇上还在开小差。
留城之后便是中域,那是大兴最为富庶之地,若羌北攻破此地以战养战,那这江山不对,单靠羌北还没这个本事。
莫宸的目光逐渐聚到一起,落在殿下跪着的那个小守卫身上,话却递给了别人:“太傅,此战来势汹汹,你有何高见?”
李通连忙佝偻着身子跨了出来:“回陛下,臣以为北疆城破定是主将统筹不暇,定北侯手握二十五万大军免于朝廷调配,导致兵力分散这才给了羌北人机会,封小侯爷本应身在”
“太傅此言差矣。”白岭月眉头一皱,拱手同样跨了出来,“如今边境战事吃紧,陛下自然要的是能解决北疆困境的法子,此时论罪不觉得为时过早么?”
这老东西自己家里的脏东西还没处理干净,就急着拉封家下水,给自己铺路。
莫宸心里微微一紧,盯着白岭月问道:“白提督有何见解,认为此战该如何打?”
“臣以为,北疆折了七城的兵力,如今各营地无法急速支援,若吉卓此时攻打留城,必然会影响到中域一带,五州向来只留守备军,到时候逐个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西陲多山路远,支援速度及军力亦会大大折扣,那时我朝半壁江山沦陷,不知道太傅还有没有闲心去论谁的罪?”白岭月说到最后,挑眉看了李通一眼。
莫宸背手攥紧了袖子,愣是装作没听懂:“那提督既认为此时不宜论罪,朕该如何处理北疆战事?”
明明问的是北疆战事,白岭月却没由来地一股寒意自脚下而起,莫宸那样的语气想对封翊逃脱一事已经怀疑到她头上了。
莫宸啊莫宸,且不说封翊之罪他心里到底是不是如同明镜,到这个时候不想着如何保大兴山河与四方百姓,却被佞臣勾着仍然想要踩上封家一脚。
但白岭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留城不足以抵抗,显然羌北是有备而来,若此时陛下还计较那些毫无证据的罪名,岂非寒了边境士兵的心,千千万死在敌人刀下的百姓何其无辜?陛下大可以凭着莫须有的指认令人将小侯爷抓回来斩首,全了一代明君的头衔,但臣要斗胆问问在场各位,除了封家,有谁能更加了解羌北人的排兵布阵,又有谁愿领兵与羌北一战?”
这下倒是谁也不敢再提搜查从大理寺狱中逃脱的罪犯一事,只盼着封翊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莫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兵部即刻下达军令,令中域各州守备军支援留城,调配之事便由”
“臣愿前往参战,为陛下分忧。”白岭月一掀衣袍顺势跪了下来。
她太清楚莫宸到底在想什么,所以这北疆白岭月也是非去不可的。
先帝在位时重文轻武,将门都被打压的没法抬头,有南平王这么一个前车之鉴,谁还敢把兵权拢进自己手里,于是现在能派出去打仗的武将基本都驻守在各地,朝廷如今能派去边境做兵力调配的将领几乎没有。
白岭月主动请缨,一来是因为前线的确缺人,那五州的守备军总督常年泡在蜜罐里,早就养出了一身的臭毛病,想必督察院每年派去稽查的人该是最清楚的,但白岭月在北疆待过不短的时日,跟中域的接触自然不少。
朝廷上下谁愿意跟他们打交道,李通虽然知道这是个甜瓜,但膝下只有李灏这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当然怕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于是,眼下满朝文武竟只有一个女子能够担此重任,殿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由都垂下脑袋,不知道是羞愧的,还是生怕自己被拉去前线。
她这也是给了莫宸一个台阶,李氏早就是莫宸的心头大患,定然也不想李通这老东西活的太久。
如今她替莫宸去卖命,自古哪朝哪代都没有委屈前线打仗兵将的道理,所以这案子也能翻的顺理成章。
但莫宸瞳孔收紧显然是误会了她,看向白岭月的眼神暗了暗,认为她这是在逼迫。
此刻他环视殿上所有的人,却无一人有反对的言辞,而那道垂首跪着的身影仿佛在说话。
你不是不想我翻案吗?你不是怕封翊反了么?
如今前往边境能打仗的人,你还能找出来第二个吗?
莫宸深深觉得白岭月像是架了一把刀在莫宸的脖子上,这把刀便是南平王这起旧案。
心思已经歪曲多疑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没那么简单,都觉得自己身受威胁。
白岭月恰好抬头对上莫宸的眼睛,目光灼灼却不似从前温柔。
莫宸想,她当然不会温柔了?
如今白岭月已经明白自己口口声声的承诺只是谎言,她父母被自己借李家的刀所杀,又把她的一切推进深渊,如今连封翊这个最后的倚靠也不想给她留下。
他们早就和解不了了。
但其实莫宸只要了解她信任她,便知道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是纸糊的,她白岭月与封翊并非不仁不义之人,眼睁睁看着战火蔓延民不聊生的事情他们做不来。
人心不古,仿佛任何纯净的东西到了污水里也会变得肮脏。
莫宸自己是那污水,便再也没办法直视白岭月的内心。
“那便由白提督暂领统帅之命”莫宸缓缓开口,“死守北疆,以待各营地援军,替朕逐出侵占大兴国土的贼人,朕与诸位以待郡主捷报。”
“愿郡主马到成功百战百胜!”满朝高呼,一如当年南平王在时的人心所向。
三日后,白岭月带上了罗天以及各路人员前往中域进行支援北疆的兵力调配,而庆安内南平王之案终于在皇帝开了尊口之下提上了日程。
李氏及太后慌乱之下也没有坐以待毙,一封李通的亲笔书信被人揣严实了,正往西陲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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