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两辈子里第一次面对检讨和算作是长辈的“老师”这一角色的黑脸，三木信阳的心里有些不好形容的愧疚和新奇。
愧疚是因为这件事确实是因他而起。
即便它的具体实施及后续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出自松田和萩原的主观意愿，并且他们也没有特意表示要让他来负责。
但是无论怎么看，甚至是作为最后最大的既得利者，除去可能被这个帮助手法同样愉悦到了心情的同学，“三木信阳”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和引发一切的人。
三木信阳无法否认自己才是那个“诱因”。
而新奇则是因为，三木信阳上辈子虽然也因为各种原因被牵连进了一些麻烦，后续甚至也帮整个警校生活各种鸡飞狗跳的友人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比如帮他们出出主意怎么思考检讨，或是靠着自己那张自带好好学生光环的脸帮他们作伪证（指最后教官确认时点点头）。
但他却从未有过真正完整的参与进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
他往往只是在外出购置洗漱用品或文具的时候，看着友人换了一身能晃花人眼的装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顺便递给他一份同样的衣物；
看着他们仿佛在火场里面滚了一圈发尾甚至有点烧焦的样子，递给他们毛巾、拉着去医务室冷着脸给他们包扎；
发现松田被冤枉的时候沉默着开始观察周围，找到那个真正偷拿了子弹的家伙满眼审视，却在发现之后只是帮助萩原一把压住那个甚至还想狡辩的家伙，把对方从做出这个打算到后面实施这个计划的全部动机一字一句的盯住他的眼睛全部说出来，不动声色地杵在那个人眼前施加着心理压力，让他老老实实的道歉，甚至在接下来需要对打的课程里找他做接连几个星期的对手…
像如今这样，被教官一起逮住，不是作为“证人”，也不是作为在一旁帮忙求情，甚至大多数时候看到了也不会留下来“教育”的情况，还是三木信阳第一次遇见。
三木信阳想，或许这就是这一切完全重新的开始的证明，也是能够引发甚至让最后的结局完全都不一样的开端。
只是此刻正在“挨训”的其他人，尤其是松田，或许并不是这个想法。
“毫无纪律。没有时间观念。在公众场合、食堂大声喧哗。”
“尤其是你们两个，松田和萩原…”
“你们两个是大头！”长相威严的教官挨个说着他所判定的“罪行”，走近这六个仅存的硕果中的前两个，端着餐盘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以示事态严重。
就是为了不太过用力，以至于让其中陶制的碗勺掉落在地不慎碎裂，实际效果其实还不如之前为了赶紧跑路、动作大得几乎能幻视非洲大草原水牛迁徙的那帮同学。
“嗤。”松田阵平毫不遮掩地笑出了声。
“保持严肃！尤其是你，松田！”鬼冢教官立刻扭过头盯住了再一次顶撞的头号刺头。
“早上训练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他皱起了有些凶戾的眉走到了他跟前，“服从纪律，教官问话时先回答‘报告教官’，回答时保证完完全全的真实性没有一丝隐瞒…”
“而不是散漫自由，凭自己个性回一句:你想知道吗？”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他说着背过手在六人眼前踱起了步。
“你以为你们面对的是什么”他看向他们。
他沉下声指着地面:“这里是警校。”
又抬起头指着他们肩上的樱花勋章，“你们是警校生。”
“你们未来会成为社会的第一道防线，你们会为了维护公众的利益付出所有，你们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会面对一切困难的选择，会无数次的面临可能陷入死亡的险境…”
“你们或许会各奔东西出现在各个岗位，有的扶摇直上升任到谁都看不到的高度，是未来的支柱，有的终身碌碌无为，但尽职尽责…”
“又或许更能耐一点…”
他说着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人，脸上只是突得静默下去，“一毕业就跑个没影，说好的事情全都当个屁给放了，当年约好的谁先送死谁当狗，结果一到事头一个比一个认得快…”
“逞个屁的英雄！”他低声咒骂一句。
然后又扭过头挨个扫过六人或不逊或温和或肃穆冷淡的脸，放轻了声音，“——但现在还不到需要你们这些还没成长的家伙去送死的时候。”
“我说这些并不是叫你们几个小子有样学样。”
“你是考进来的第一名。”他看向降谷零。
“你的正义感很强。”他看向诸伏景光。
“你的洞察力和沟通对话能力十分优秀。”他看向萩原研二。
“你的学科和实用技术上的专业知识堪称高水准。”他看向松田阵平。
“而你的综合能力是仅次于降谷的no2，有着很好的领导能力，所以我选择了你当班长。”他看向伊达航。
“还有三木。”最后看向了三木信阳。
“你有着足够丰富的理论知识，充分的耐心和冷静也足以应对大多数问题，甚至能够改掉自己的缺点，为人有责任心甚至正直，却也不会迂腐拒绝灵活变通——就像早上一样。”
“从某方面来说，你甚至要比降谷更强一点。”
年长的教官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晕着一些现在的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他们看不懂的意味。
乍看上去就像每个恨铁不成钢的教官在看到了优秀的学生“误入歧途”后的心痛与头疼。
但三木信阳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只是一个走过了一切的前辈，充满疲惫而无力、沉淀下来的温柔。
他在告诫着他们，告诫着这些优秀而骄傲、正值青年满是恣意地后辈:
珍惜此刻，不忘来路。但也不要让自己后悔，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每每想起现如今欢声笑闹的模样，都只恨不得回到过去，将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并且没有做的自己给揍醒。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在这有限的时光，在这尚且能有一丝余裕的间隙拼尽全力，而不是在未来无能为力，看着所有自己所拥有的、所想要保护的，只能就这么看着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个结局。
他想要用这种方式传达出这些。
——但他们却也不必完全知晓。
“你们都很好。”挨个指出刺头们优点的教官叹着气这么总结。
“我也知道你们以后的去处绝不会低于最初的那个选择，甚至于前途光明、未来敞亮。”他看着眼前绝不会籍籍无名、甚至在此就先行止步的后辈，最后踌躇了片刻还是停在了三木信阳身边。
“但你们还年轻。”
“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还有足够的试错机会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一句一字地述说着，眼里还有那么一丝明显的欣慰与包容。
——因为他们还年轻。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还早，还不足以真正的成为那个切身让他痛苦的东西。也不一定。
“我只希望你们对得起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
“对得起现在此刻已经固定在肩头的樱花勋章。”
“不要让自己后悔。”
作为一个教官、一个长辈，一个注视着这些幼树成长到能遮天蔽日的昔年乔木，他还尚且能够庇护着他们。
而他们拥有足够的机会去确认自己最后的目标。
只是惩罚也躲不了，“而这次的事，就是你们面临的第二个教训。”
刚才气质还难得有些柔软的教官转瞬冷下了脸，“一千字检讨，以及一个月的打扫澡堂——不要忘了。”
“以及这里是食堂不是训练场。”他这么说着，挨个从三木信阳走到松田阵平，“这么有精力的话，下次跑圈的不如多跑几圈？”
“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
“我的教育手段有的是你能知道的。”注视着从卷毛到沾了些灰的鞋底都写满了桀骜不驯的青年话里满是意味深长。
而松田阵平对此只是憋屈得别开了头，难得听进了些训，却也看着浑身难受得像想一下子撒腿窜走。
“哼。”鬼冢教官哼笑一声。
也没在意对面站着的那六个现在到底是副什么表情，或者别扭欲言又止地又想着折腾着幺蛾子，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挨个地滚去上课:
“下午我有事请了假，换成了隔壁班的佐藤来代班，讲得都是些关于警察手册上的，还有一些案发现场如何处理应对的事，都给我好好听！”
“我明天就点你们几个的名。”
年长的教官最后挂上了和早训问询时一般恶劣的笑，“可以放心，量绝对足。”
“包你们此生难忘。”
说完这话，便又提起来了那股劲似的，一如初见般冷厉而充满威严，端起放置在桌上的餐盘走向了等在食堂回收窗口的另一个教官。
而三木信阳隐约能听到那个渐行渐远的方向传来:
“这次运气不错嘛鬼冢，收到了六个好苗子”
“可别取笑我了吧，藤野。这哪里是六个好苗子分明是六个麻烦鬼！”
“…还偏生凑堆似的凑在了一起，一个认真过头的和一个旁若无人毫无协调性的成天较劲针尖对麦芒，一个性子轻浮成天把注意力放在追求女学生身上，还可劲的扒着那个看起来最乖巧的祸害，唯一一个靠谱的偏生还对他父亲辞职的那事耿耿于怀，真看见另外几个闹腾了加进去也毫无违和感，而那个性子温和的，正义是正义，就是还没脱离当年他父母那件事的阴影，有个优秀刑警的哥哥也白搭…”
“就连那个看着最乖的好好学生现在看起来也已经学了坏，会利用起现有优势转移话题，挑懂情绪，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还会剑走偏锋直接走歪…”
“简直是一想到以后就头大啊…这种运气。”
“简直比远野那家伙还差…”
“那个家伙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先走了呢…”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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