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对联一写完，每个人都兴奋起来。
沈东和赵封就“胶带好用还是浆糊好用”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好几分钟，周醒觉得有意思，她没贴过春联，但看着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也突然对这件事好奇起来。
“胶带刚贴好就会被风吹掉，”沈东说，“外面太冷，不能用胶带。”
“那浆糊还没等贴上就被冻住了。”赵封说。
周醒站在桌前，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竟然觉得他们两个说得都挺有道理。
她听得很沉浸，手上还在不断地写着福字，眼睛也始终盯着纸和笔，外人看起来根本不会意识到她的好奇。
她最大的表情，大概就是偶尔听到想笑的地方会轻轻挑个眉，笔下一顿，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专注着。
周醒很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对新年的期待感。
而这种感受她已经陌生了很久。
王前看了一眼炉子旁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沈东和赵封，又看了一眼凳子上的代游。
他偏过头低声问：“咱们不去制止一下吗？”
代游笑了一下。
“那就这么着吧，我也不去说，明年他们俩就该没有这回事了，”王前说着说着也笑了，“听着还挺热闹。”
代游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对面的周醒，她或许不知道，她那些不明显的小动作非常挠人。
六张福字全部写好，王前站起来收了毛笔和红纸。
“班长，”沈东走了过来，“我们用什么贴对联？”
代游扫过桌子上整整齐齐的福，说：“胶带。”
赵封笑了笑，以此表示他获得了胜利。
周醒疑惑了一会，尽管不想表露出对这件事的好奇，但是沈东站在那似乎一点也不想问一句为什么，浆糊到底哪里不行了？她真的很想知道。
过了一会，沈东还是开口问了出来：“班长，是因为浆糊会被冻成冰吗？”
代游扬起嘴角，没有马上说话，周醒扫了他一眼。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东壮着胆子又问。
代游这才抬起头，他看向周醒：“节约。”
“哦对，”沈东拍了拍自己的头，“浆糊得用白面。”
周醒垂头去看代游，她突然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代游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沈东：“去贴吧。”
“好。”沈东拿起一张一张的福字和两幅对联叫着赵封往宿舍那边走去。
周醒还在看着代游，他等其他人走后终于又抬起眼睛，刚一对视他就笑了起来。
“你钓鱼呢？”周醒眯缝了一下眼。
“没有的事。”代游笑着说。
周醒安静了一会，突然笑了。她也不知道具体在笑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又见到了代游不同的一面。
而代游也是一样，发现了她另外的一些性格。
一下午的时间，张大宝都非常安静，他好几次去和周醒说话，沟通交流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周醒依然和他聊拍摄的问题，依然让他注意脚伤，也会和之前一样和他笑着说话，但就是不一样了。
他说帮她装镜头的时候，周醒会说，我自己来，你不方便。
他说想看看她的新墨镜，手还没伸过去，周醒就会偏开头，然后笑着说都是差不多的。
他能清醒地意识到，周醒变得疏离冷淡起来，而这件事的起因，只能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
他开始懊恼，懊恼为什么被代游在大雪里背了几个小时而崩溃，懊恼偷着喝了酒，懊恼在他说完周醒的眼睛后代游变都不变一下的神情。
他完全知道，以代游的品格是不会主动去告诉周醒这件事，甚至在这件事发生后，代游面对他时依然坦然。
他突然开始厌恶自己，他敬佩代游的成熟和磊落，他的无私和包容，这些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却又完全不纯粹的东西。
晚上周醒依然最后一个去洗漱。
她走出房门时刚刚把洗澡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一遍，一抬起头，代游果然在水房门口，他抱着肩膀靠在门边，看着她一步一步往过走。
周醒笑了笑，经过他走到水房里面去。
两个人谁也没说其他的话，一个一直守在门外，一个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喷洒下来冲到脸上时，周醒突然就想哭了，她确实也哭了出来。
她和李段说，她不在意代游知道她眼睛的事，这句话并没有说谎，只是她没想到代游也是不在意的。
之前人人说起周醒来，好听的用随性洒脱来形容，难听的用冷漠冷血来概括。
大学开学时，她刚见过一次面的室友在她刚出了寝室门之后说过——这种人，老人在脸前摔一跤她都不见得低头看上一眼。
她当时就靠在门外和姜边一起抽烟，姜边抬起脚就要踹门，周醒只是笑笑，拽着他衣领转身就走。
她从来愿意得过且过，即便知道以后会瞎也只是遗憾，世间的好风景太多，她没看完。
但是现在，她觉得够了，即便明天就瞎了，也足够了。
她出去时，代游听见声音偏头看过来，他直起身子撩了一下她的头发。
“放了东西去烤火。”
周醒仰起头：“其实我带了吹风机。”
“嗯，我知道。”代游说。
周醒看着他，代游也没移开目光，他把一撮湿发勾到周醒的耳朵后面，然后垂下手。
“走吧。”
“去烤火？”周醒问。
代游低笑出声：“嗯，烤火。”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廊道里，灯很暗，代游的背影在前方遮盖住很大一部分光源，从后向前看，他的肩背都泛着朦胧的微亮。
快走到周醒门口时，代游偏过头：“我先过去。”
周醒愣了愣，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代游就走过了她的房间径直往前厅走去。
他步子迈得很大，经过门外也没有停下，周醒看过去，发现张大宝正等在她的门外。
周醒打开门让张大宝进来，又拿了凳子给他。
“你总这么走，脚腕过年前能好吗？”周醒问。
张大宝没坐下，他看着周醒抬手先给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眼睛就红了起来。
“周醒，你是不是知道了？”张大宝问。
他没说知道什么，也没指具体哪件事，但周醒明白他在指什么。
“是。”周醒也看着他。
“我猜到了”张大宝垂下头，“对不起，我当时喝酒了，我说了不少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醒笑了一下：“我其实无所谓，你不用跟我说。”
张大宝抬起头来：“是，我知道我最应该跟班长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却跟他说那些。”
周醒没说话，张大宝抹了一把脸。
“我是不是挺让人看不起的？”
周醒看着他，安静了一会才开口：“你也站在哨所上流过眼泪，也因为他们的坚守哭过，跟代游道个歉吧。”
张大宝点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垂直掉在地上。
“我理解你，”周醒说，“会成为一个瞎子确实让人害怕。”
“不是！”张大宝迅速抬起头，“不是周醒！我当时就是被震惊了，一下回不过神来，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周醒笑了笑：“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以后别喜欢我了，感情的事说不明白，如果几年前我就知道你，我还是会让你别喜欢我。”
张大宝苦笑了一下：“几年前几年前好，我知道了。”
周醒去前厅的时候，炉子里的火已经被代游烧得很旺。
他拿了两个小马扎，自己坐一个，旁边的那个空着。
周醒走过去坐下，代游扫了一眼她的头发：“怎么不拿梳子。”
周醒转过身背对着他：“我忘了，你帮我梳开。”
代游的手很轻，用的力量也很小，手指从她的头顶到发尾，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帮她捋顺头发。
“代游。”周醒喊他。
“嗯？”代游手没停。
“过年的时候，你和我一起看星星，熬夜看。”
代游笑了一声：“嗯。”
“刚才路过你房间，门上怎么没有贴福字。”周醒问。
她最后写的那些福应该每间屋子都可以贴一张，代游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但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不用贴。”代游说。
周醒转过身看着他，他表情和平常一样，周醒看了一会点点头。
“好，不贴也有福气。”
代游笑了：“这么迷信？”
迷信，或许吧，代游做的任何事都有原因，他不说，她也不愿意窥探。
“明天你去送他们下山，我们一起下去吗？”周醒问。
代游看了她一会：“你想下么？”
“不想。”周醒说。
代游挑了下眉，周醒笑了起来，她只是猜，如果代游对下不下山无所谓的话，他会把主动权完全让给她，说一句——随便，想下就下。
但是他没这么说，不管是不是多想了，周醒都愿意再等一天。
代游点头：“行，我们晚一天下去。”
“嗯，不过我有个顾虑。”周醒说。
代游嗯了一声示意她说，周醒笑了一下：“担心你一个人不能安全拉着我下山。”
代游笑了笑：“确实不能。”
周醒看着他：“那怎么办？”
“背着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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