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回家的哒宰
灰蓝色的塑料布在密集的雨滴下发出脆响，雨夜的黯淡巷子里，汲水的鞋子踩在水泥地面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卧在巷子深处的猫咪警觉地站起身，金色的兽瞳在漆黑的雨夜里闪闪发亮。
那是一个浑身滴着水的黑发男孩。
高大的灰色铁皮垃圾箱和墙角之间留存着一个狭小的缝隙，藏身于这个小空间里的猫咪和黑发男孩对上了视线。
太宰低头瞅着角落里的那只猫，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什么嘛，原来这里已经被猫咪占领了。”
他是在三天前来到横滨这个地方，或者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流浪。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只是想要尝试一下离家出走而已，很快就会回去啦～”
在又一次拒绝了来自陌生人的好意，疑似走失需要警局帮助的黑发男孩挂起虚假的微笑，熟练地说着编造好的说辞，装作回家的样子转身离开原地，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结果不知不自觉来到了这里。
令人震撼的深坑和这些灰色的破败建筑，同横滨市区内的五彩霓虹高楼大厦相比，如同身处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这个被称作“镭钵街”的地方，犹如这个横亘在这座城市身上丑陋无比的巨大疮疤。
……被城市光鲜亮丽的那一面所抛弃的人吗？
然而在他刚踏进镭钵街没多久，噼里啪啦地雨便兜头淋下，没有任何防备的浇了个湿透。
他只好随便找了个附近无人的角落躲雨。但是现在看来这里好像被提前占领了。
这几天几乎可以称得上粟米未进，太宰已经基本没有多少力气再去找另一个地方躲雨了。
“真是糟糕的情况。难不成就坐在这里淋雨吗？”他又看了角落里的猫一眼，自言自语道：“如果去把流浪猫咪赶走的话……”
太宰想象了一下他和猫咪争夺地盘的场景……
太糟糕了……他现在肚子饿的估计就连猫咪也打不过，到时候会被恶狠狠的喵喵爪抓得很惨吧？
顶着一身抓伤，结果还是要继续淋雨……这也太凄惨了。
太宰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是……
好累啊，完全不想再走了……
就在他不管不顾打算席地而坐的时候，“喵~”角落里的猫咪甩了甩尾巴，让出一个空位。
“咦……是在喊我过去吗？”太宰有些惊讶地看着的猫咪。
猫咪歪着脑袋看着他。
“……”其实并不是很想过去和猫咪待在一起。
他似有些抱怨的说道：“真是的，我可不是你的同类哦？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感谢你的啦！”
“喵~”仿佛是催促一般。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如果能让自己舒服点，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在外面淋雨？
“嗨——，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他随意从对面的杂物堆扒拉出来几个潮湿的纸箱壳盖在了缝隙上面，一边叹气一边缩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猫咪细长的尾巴贴上了他的胳膊。
太宰摸了摸被猫咪尾巴扫过的地方：“还好是猫……”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生物就是狗。若是被迫和狗待在同一个空间，他宁愿坐在外面淋雨也决计不会留在这里！
雨仍旧连绵不断地下着。连续流浪好几天的太宰开始感到了困倦。他缩在墙角忍不住打起瞌睡，但是凄风冷雨的环境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周围的寒意越来越重，角落里的太宰忍不住蜷缩起来，试图留下身上最后的暖意。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他甚至产生了身体变得暖和的错觉。
……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不过要是就这么死掉好像也不错，反正也早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了……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大概就能顺利地前往三途川吧？
如果就在这里死掉，大概直到他的尸体腐烂散发着恶臭、被潮湿阴暗角落里的鼠蚁啃食殆尽成为一具白骨，也许才会被人循着腐烂的气味发现。
想象着发现自己尸体的人会作何反应，太宰脸上浮现出了微弱的笑意。
但是这种浅薄的笑很快就消失了。
——胃好疼。
空虚的胃部仿佛有火焰在灼烧，因为饥饿而产生的痛苦拼命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难忍的阵阵钝痛让太宰脸色发白地按着自己的腹部，越发蜷缩起来。
好痛苦啊，原来饿死是这种可怕又痛苦的死法吗？
太宰甚至不受控制的想，是不是因为胃液已经开始融化他的胃才导致这么痛苦呢？那么下一步呢？
胃液应该就要流进肚子，把内脏全部腐蚀掉……经历几十个小时的折磨，最后才会在内脏碎片从肚子的破洞中流出来的时候凄惨死掉……
……
这种死法也太痛苦了吧？
他可是最讨厌疼痛了，讨厌可以带来痛苦的一切事物。而且……
真的好冷啊……像是被夺走所有温度，连血液都开始结冰……无论是谁都好，牵住我的手吧……
意识越发模糊之际，他听到了小女孩儿的稚嫩声音。
“猫猫，要吃小鱼干吗？”
听到类似于肚子咕咕叫的声音，阿鸢有点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小鱼干。
藏在角落里饿肚子的猫猫……好可爱……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然后向着垃圾箱侧面的缝隙一点点探头看过去：“猫猫，要吃小鱼干吗？”
“……诶？”
阿鸢缓缓睁大了眼，和另一双属于孩童的鸢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气息微弱的男孩子环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躲雨。昏暗的光线下，男孩儿的五官轮廓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楚，唯有一对鸢色的眼珠炯亮的吓人。
——就像是藏在纸箱里探出脑袋暗中观察的黑色猫猫。
像是猫咪一样的小男孩缩在角落里，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圆圆的漂亮鸢色眸子映出了她的身影。
阿鸢看着他湿漉漉但仍旧浓密的黑色卷发。
这是……猫猫妖精吗？下雨天藏在垃圾箱旁边躲雨的黑色猫猫妖精，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想吃小鱼干吗？很好吃的。”
“……”这是把他当成猫喂了吗？
太宰抬头看她，严重的饥饿让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被随便什么人当做猫。
“才不要……那是宠物粮吧？我刚刚都听到了，你是拿来喂那只流浪猫的。”所以他才不会吃！
“咕~~~~~”显然他的肚子并不这么想。
长长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宰僵住了。
瘦小的身形再加上似乎随时都会昏倒的惨白脸色，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落水后浑身湿漉漉的可怜小动物。
“小鱼干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宠物粮。”
“你真的不吃吗？肚子饿了的话会很难受的。”看着对面的男孩子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胃，阿鸢很认真地和他解释。
“……”太宰微妙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挑食闹脾气一样。
蛋白质焦香的味道飘了过来。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小鱼干上。
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地拿着食物……就算被抢走吃掉也不关他事吧？反正她自己都同意咯？
他一把拿走了对面小姑娘所有小鱼干塞进嘴里。
香味在舌尖绽开连同鱼肉一起滑进食道，勉强安抚了一下空虚的胃部。
就是让太宰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小鱼干居然很好吃，和他想象中的把猫都吓跑的黑暗料理完全不一样。
嘁，他还以为吃完就能直接去三途川呢。
咽下小鱼干太宰感觉自己更饿了。“好了，小鱼干被我吃了，你可以走了。不要再来打扰我发呆。”他态度十分敷衍地说完然后重新缩回角落。
阿鸢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太宰也不搭理她。
……这种打击就受不了了吗？看在小鱼干的份上他还没有说什么呢……自以为是的善心趁早还是赶紧丢掉，他才不要做别人无聊怜悯心的施舍对象！
半晌，就在太宰以为她受不了要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对面的小姑娘忽然问道：“呐，我可以抱抱你吗？”
太宰：……？？？
“不——要——，我拒绝！”不满地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就算如此他还是努力大声反驳道：“你在想什么啊，你是把我当成猫了吗？！”
“我才不是那种生物呢，就算是我也姑且还想要做个人类——”话音戛然而止，他怀里多了个温暖的热源。
太宰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挣扎起来：“……你在做什么？！你没听清楚吗？我刚刚说的是拒绝啊，是拒·绝！”
他试着去推开阿鸢，但是因为手脚无力完全没有什么作用，不禁有些气急：“你究竟在做什么啊？快点松手！”
“抱歉……”阿鸢有些无措地松开他：“我以为这样你能开心一点。”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太宰愣住了。
“我听人说，拥抱是传递喜欢的方式。如果知道自己是被人喜欢着，心情一定会变得明亮起来吧？”
“而且，我没有把你当做猫咪。”顶多是误认为猫猫妖精了嘛。
阿鸢小声地说道：“是朋友。”
她认真地看着太宰：“因为见到你就觉得很开心啊，你能做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他本就纷乱的思绪在阿鸢的话语下猝不及防变得一片空白。
阿鸢露出见面以后第一个甜甜的微笑：“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呀，那和我回家吧好不好。有热的大麦茶——你喜欢梅子茶泡饭吗？”
“饿肚子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不吃不喝吐出粉色的胃液真的很痛苦……小鱼干不是很好吃吗？我还会做很多很多东西，全部都可以做给你尝一尝的。”
鲜红欲滴的眼里是坦然又纯粹的喜欢，太宰看着阿鸢轻轻拉住他的手。这次，不知为何他没有躲开。
不自觉地在衣服抓出几道褶皱，来源未知的颤栗和恐慌充满全身。
太宰忽然又有些后悔。
弥漫上来的陌生感情，现在正把他一点点推向不可名状、完全失控的未知境地。
好想立刻离开……他想，也许在看不到她的脸之后他就能重新平静下来……
他甚至对于让他滋生出这种奇怪情绪的阿鸢有了几分怨愤。
啊啊，真是的……明明只要像是之前那样就好，明明最开始也不是很在意的，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忽略掉他不就好了吗？不要看他不就好了吗？！
“呐，你觉得暖和起来了吗？”阿鸢又凑近了他：“刚刚一直在发抖呢。你其实不讨厌拥抱呀，对不对？我能感觉出来的。”
太宰往后缩着，想要逃跑。
他就像是一只受到惊吓，想要重新钻到纸箱子的猫。但是这里并没有足够大的可以让他钻进去的箱子，也没有可以让他后退逃避眼前场景的道路。有的，只是这个被封死了所有退路的角落。
“我的名字是中原鸢哦，和我回家吧……”
太宰沉默地低下头。阿鸢掰开了他的蜷缩起来的手指，和他的手相扣。
“……”
真可笑，这算什么？哪里的神明听到他之前随口说的愿望所以做出了回应吗？如果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实现这个愿望的神明还真是……
“……你是要带我回去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样，他轻声说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他侧过头：“作为交换……太宰，我的名字是太宰治。”
阿鸢眨了眨眼：“阿治！”
太宰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又愣了一下。
“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回去。”阿鸢把他从角落里拉起来，她有些期待地凑到他面前说道：“呐呐阿治，你能喊一下我的名字吗？”
太宰治有些恍惚地看着阿鸢明亮的红眸，半晌，他垂下睫毛乖巧地回应，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好哦~小鸢~~~”
流浪猫不会轻易接受施舍。
因为一旦愿意接受来自人类的施舍，就代表着心甘情愿拔去尖牙利齿，将自己柔软的肚皮想那个人敞开。
再也回不到过去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日子，再也不愿意重新回到冰冷的雨中独自舔舐伤口，就再也……
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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