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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疯了似的下呀!(1)


  

过了腊月二十三,雪下疯了,雪花缤纷不开脸儿。
砰!砰!两声枪响。哪里打枪?老天爷像个打滚放泼的孩子,一口气下了三天三夜,时急时缓,不挪地,整个燕山深处的白羊峪沟满壕平。大雪落在沟里头,看得见,摸不着。山让雪埋了,古长城让雪埋了,村子让雪埋了,人也让雪埋了。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范老井出门打兔子,他顺着山谷雪路走,钻山越岭,山坡上哧溜个跟头,没起来,让大雪捂了个严严实实。人们把他扒出来。范老井打个响亮的喷嚏,顷刻流下两行清澈的鼻涕。老爷子扯着嗓子喊:“疯了!疯了!”说着端起猎枪朝着天空放了两枪。老天爷不怕枪子儿,照样把雪撒得漫山遍野。
这枪是放给老天的,同时也是放给京城孙子范少山的。范老井骂:“这狗日的,家里闹雪灾,也不过来看看俺!”
雪飘着,风像死了一样,停止了喘息。
范老井抓一把雪花,放在鼻子那闻了闻,啥味儿都没有,又把雪片捏化在手里,龇牙笑了笑。他哪里知晓,京城没下雪,只有隐隐的雾霾。天空不透亮,灰暗得像一块抹布。街上车流和人走马灯似的,并没有明显的年味儿,年味在菜市场越发烈了,城里人像飞蝗呼啦啦往农贸市场拥,把货架上的东西“吃”光就走,一拨又一拨。这几天的生意火,范少山的菜摊儿菜卖光了,货送不进来,这让范少山心急火燎,开车去进货。堵车啊!让人尿急,范少山都快尿裤子里啦。瞅着他急赤火燎的样子,杏儿咯咯笑了。
范少山的老家是河北燕山山脉的白羊峪。五年前,范少山来北京昌平闯荡,就想混出点人样儿来。摸爬滚打,在菜市场有了个十几平方米的菜摊。陪伴他的那个姑娘是他的女朋友,和范少山一块卖菜的贵州姑娘闫杏儿。
在城里混,难啊!范少山三年没回过家,年都是在菜摊上过。前两天给家里打过电话——那电话是余来锁的,全村唯一手机,还缺俩按键。老爹说:“少山,咱家里啥都好,电视播了,如今京津冀是一家了,你就好好在北京干营生吧!”范少山在电话里给爷爷和娘提前拜了年,心里头踏实了,一门心思在北京卖菜,乐滋滋数钱。为首都人民的年夜饭添几道吉祥菜,感觉心里头也挺充实的。但刚才在菜市场遇到个家乡布谷镇的一个熟人,说白羊峪一带下雪了,还挺大,范少山这心里就长草了。一闲下来,赶忙打开手机上网,果不其然,视频里的白羊峪,雪花席卷腾起雪浪,天地白茫茫一片。再给余来锁打电话,没了声音。
范少山愣了神儿。心想糟了,一准儿是大雪把发射塔压坏了。
范少山心里头就犯了嘀咕,脸滚成乌云的模样了。白羊峪闹雪灾了,家里人不会有啥事儿吧?上来一股子急火:马上回白羊峪!杏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贵州的山妹子,时不时地拿辣椒打零嘴。范少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从菜摊儿上拿了个辣椒就往嘴里搁。她边嚼边说:“放心,这里有俺呢!”杏儿亲了范少山一下,亲得啪啪响。范少山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赶紧用手背擦了又擦。
范少山是开着车回白羊峪的。在北京也算混了辆车,比亚迪,红色的,哧溜溜跑,在雪地里挺显眼。到了白羊峪跟前,这时候老天也倦了,雪也不下了。燕山下的白羊峪形成了雪凇,美得耀眼。雪凇是啥呢?范少山见过,就是雪花飘落时天气有点温,落在山上、树上就化成了水,这时候再遇到寒流,雪花就被树枝上的水珠粘住了,凝冻了,越积越厚,就形成了雪凇。雪凇是好景儿,杏儿没见过。快到山脚时,范少山就停下车,掏出手机啪啪地拍了几张,发给了杏儿,他想眨眼间就收到杏儿的点赞。杏儿点赞的表情不是大拇指,是个鲜红的辣椒。但图片已经发不过去了。
山脚下有处兽医站,是布谷镇的。汽车开不上去,范少山就把车开进院子里,停下。忽然就听到马的一声长长嘶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子里正在配种的骒马将公马掀了下来。公马正在兴头上,还要霸王硬上弓,骒马有一套防色狼术,对着公马一阵猛踢,场面霎时大乱。范少山看傻了,就像看了精彩大片,下了车还笑个不停。负责配马的第一责任人是李站长,范少山认识。他朝范少山走来,说:“你小子净扯淡!好事都让你给搅了。”
李站长曾是范少山前妻迟春英老爹的下属。前老丈人迟老茂退休了,老李就当了站长。李站长对范少山好一番数落。原来,在这之前,李站长费了好一番工夫。骒马调歪,不让公马睡,李站长连哄带骗,骒马才勉强答应。待公马上位时,范少山的红色轿车开了进来。骒马见不得红色,一声嘶叫,将公马掀下身来。
李站长说:“少山你来的真是时候,俺这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白做了。”正说着,公马许是见红色轿车搅了自己个的好事,跑过去尥了一蹶子,给车身留了个记号——一个深深的马蹄印儿。范少山火了,冲着撒欢的公马喊:“喂喂喂!你哪个村的?”李站长笑笑:“活该!”
得知范少山回家过年,老李告诉范少山:“雪大,上不了山了。”
范少山说:“俺咋也得回家啊!”
李站长说:“你是范少山,不是范上山。”
范少山不信邪,说了一句:“这都不叫事儿。”从后备箱扛起一蛇皮袋年货就走出了院子。老李点了一颗烟,吧唧两口,接着对骒马苦口婆心起来。
山脚下,有两个小伙子,一个唱《最炫民族风》,一个跳骑马舞。这歌儿这舞也是混搭。两人是镇上派的,怕出事儿,不让人进山。这大雪,谁进山啊?脚下一滑,身子就往山沟里出溜儿,不要命啦?两个人守着山道没事儿,自娱自乐。闲的。
这时候,范少山就扛着口袋来了,两人没注意,还在唱,还在跳。等少山走过去了,唱歌的、跳舞的才回过神儿来。两个人去追范少山,范少山也跑了起来,两人跑多快,范少山就跑多快。两人呼哧带喘,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范少山一放下蛇皮袋,坐在上面,笑着看他俩。跳舞的小伙子说:“同志,忒危险啊!”范少山扛起蛇皮袋就往前走。跳舞的小伙子问:“出了事儿可咋办?”唱歌的小伙子信佛,就地打坐,闭起眼睛,双手合十,祷告起来。
白羊峪有段陡峭山路,只有三百多米。乡亲们称它“鬼难登”。“鬼难登”有四个不能走:一是老人小孩不能走,二是夜里不能走,三是雪天不能走,四是酒后不能走。这“四个不能走”是祖上传下来的,在白羊峪妇孺皆知。记得前几年,老倔头下山赶集,饭摊儿上喝了几杯二锅头,回来时候背了二十斤豆种。走到这个地段,两脚就不听使唤了。风一吹,酒劲往上冲,老倔头就犯了晕乎儿,眼前一黑,身子一歪,豆种口袋就掉了,豆子哗啦啦顺着石头往崖下滚。老倔头一迈腿,脚就踩在了豆子上,身子就随了豆子,滚下了山崖。还记得有两人命大的,雪后上山的,掉下悬崖,落在松树上。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
这一回,该范少山走上“鬼难登”了!脚下是冰雪,头上是冰雪,四周是冰雪。稍有闪失,人就挂了。范少山想,俺不能就这么壮烈了啊!该咋办啊?范少山是胆大的人吗?不是啊!从小就怕耗子,怕长虫,怕癞蛤蟆……除了这些个活物儿,还怕人,怕见生人,不敢说话……这时的范少山一步一滑,一步一颤,心悬在嗓子眼儿,冒了一身冷汗。该咋办?出绝招儿——壮胆!咋壮胆?吹牛,说大话。比如见到耗子,范少山就大声说:“可恶的老鼠,人类的天敌。遇到范少山你算倒霉了!武松是打虎英雄,范少山是打鼠英雄!”这一喊,老鼠早跑得没影儿了,范少山拍拍胸口,心里也就踏实了。范少山在北京卖菜,跟人家说经营着半个农贸市场,其实就是个菜摊儿。在这条“鬼难登”上,范少山走没法走,退无路退。这时的他打心眼儿里恨那俩小伙子:唱啊跳啊,开演唱会呢?上春晚啦?咋就没把过路人拦下呢?你们干啥吃的?俺要是出了事儿,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话说回来,范少山毕竟就是范少山啊。这些年,他有句口头语常挂在嘴边,那就是“这都不是事儿”。这时的范少山冲着绝壁大喊一声:“你以为范少山怕你呀?千难万险也休想挡住俺范少山回家的路!俺就从你身上跨过去了!俺就从你身上飞过去了!你能把俺咋样?啊?!”吼完,范少山就趴下了——范少山趴在了蛇皮袋上,推着蛇皮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攀。蛇皮袋有点粗糙,能防滑,虽然爬得慢,但安全了。爬着爬着,范少山就想到了自己个刚才吹的牛皮,笑了:“俺就是这样飞的。”
一点点爬着,范少山的后背就冒了热气——连吓带累,洗了热水澡。好一番折腾,少山总算熬过了“鬼难登”。到了山顶,一马平川,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映入眼帘——那就是村口了。范少山一屁股坐在蛇皮袋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山脚下那蜿蜒的长城像裹了白色绸缎,落了雪的石头像吃草的羊群、鹿群,有个老头戴着草帽,扛着猎枪,是放牧的爷爷吧!远处大片的古树都戴上了银色帽子……范少山看得沉醉,心想,还是老家白羊峪美呀,没有一处不是景儿。范少山一时想不出赞美的词儿,脱口而出:“俺操!真好看!”
范少山一时兴起,站起身冲着山谷吼了一声:“白羊峪——俺范少山来啦——”那声音在山谷回荡了几回。这会儿,范少山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两棵银杏树,一棵雄树,一棵雌树。这树那个高啊,一眼望不到树梢。小时候,范少山爱爬树,那些槐树、榆树、柳树好欺负,噌噌噌,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坐到了树杈上。这银杏树不好惹,总是爬两下就摔下来,弄得灰头土脸。后来的一回,爷爷范老井一鞭子甩在了范少山的屁股蛋上,摸摸,鼓起一条肉,范少山哇哇大哭。爷爷凶范少山:“这老夫妻俩一千三百多年啦!神树啊,你个毛孩子也敢?”范少山当即被吓住了,不敢哭了。范少山问爷爷树有多高,爷爷说:“树梢接着天呢,树杈揽着云呢,树爷爷树奶奶和天说话呢!你说多高?”
范少山走到银杏树前,满眼崇敬,看着银杏树,又轻轻抚摸着斑驳的树干。范少山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前妻迟春英。他俩就是在银杏树下谈情说爱的。月光下,少山抱着雄树,春英抱着雌树,心里默念着两人的爱情像这对夫妻树一样长久。可婚后过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就没啥热乎劲儿了。那时候范少山长年在外跑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儿。只有夜里的时候想迟春英,心里头空落落的,苦啊!没法子,回不去呀!好一阵子,范少山让迟春英独守空房。迟春英的日子也没了滋味儿,常常在银杏树下发呆。每当想起这个场景,作为丈夫的范少山心里就愧得慌。范少山做啥生意啊,在家守着媳妇热热乎乎多好啊!何况生意做得又是赔本赚吆喝。等戴上绿帽子,范少山后悔了!天下哪有后悔药的方子啊,俺去抓呀!
女人这心里一放空儿,男人就有了机会。马玉刚,村里的富户,搬到城里住了,时常回村看看。有钱人在城里是窝不住的,总要衣锦还乡。为啥?显摆。你有钱,城里人不眼热,不眼红,因为四周都是生人,谁认识你呀?没处显摆。要想嘚瑟,就要回老家,让乡亲们都知道:俺有钱了!那些个过去瞧不起俺的,骂过俺的,恨过俺的穷光蛋、土包子们,服不服?哈哈,这才叫眨眼打哈欠——扬眉吐气呀!马玉刚回村里也是这样,脖子上的大金项链,跟拴狗的链子似的,就差个铃铛了。这天回村,他见到了银杏树下的迟春英,愣住了。这不是范少山的媳妇吗?长得跟从画中走下来似的,又水灵,又文静啊。马玉刚的链子亮得晃眼,迟春英的心感觉被硌了一下,不疼,痒痒的。迟春英说:“你属狗吧?大男人戴链子,有意思吗?”马玉刚不讨女人厌。他打着哈哈就把金链子摘了,装进衣兜里。沉啊,衣兜坠得鼓鼓的。马玉刚说:“在这儿想少山呢吧?”迟春英说:“想自家爷们儿又不犯法,要么还想你呀?”马玉刚涎着脸说:“想俺也不犯法,就想想呗。”迟春英说:“不犯法,可犯忌呀!”
后来的一回,迟春英在银杏树下想心事。她想范少山了。她搂住那棵雌树,想着头一次和男人拉手,头一次和男人亲嘴,自己个的身子头一次让男人摸来摸去,都是在这儿了。想着,心里头就热乎乎的,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棵被少山抱过的雄树——雄树也有人抱着。不是少山,而是马玉刚。迟春英吓了一跳,松开了两条胳膊,生气地说:“你想干啥?”马玉刚笑着说:“这树也不是你家的,你抱得俺就抱不得?”迟春英张口结舌,转身要走,马玉刚凑过来,吸溜吸溜鼻子,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又硌了迟春英的眼睛,不疼,有点痒痒的。是一条金项链,一副金
手镯。
马玉刚说:“用那条金链子改的,送给你。”
金子真是个神奇的物件儿,它能拨弄女人的心。自打有了金首饰,迟春英就有点守不住了,时常往外跑。看到范少山的帽子越来越绿,爷爷、爹娘都心急火燎。山里人,说个媳妇不容易啊!老爹范德忠几回到城里找儿子,没找到。迟春英像换了一个人,饭不做,地不下,老人也不照顾,范少山家人嘴紧,从不跟街坊邻居说句迟春英的不是,村里人都蒙在鼓里,时不时地夸迟春英是个好
媳妇。
燕山里的人有句俗语:“外面走的风流女,屋里坐的养汉精。”啥意思呢?就是说经常串百家门,跟男人打情骂俏的女人,看似风流,却不一定偷汉子。而见男人羞羞答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却不一定守规矩。早年,邻村黑羊峪有这么两口子,老婆长得一枝花,男人怕她出去惹是生非,就成天把她锁在家里。有一天男人下地回家,打开门,外屋热气腾腾,见老婆正在锅里贴玉米饼子,两手沾着面,就乐呵呵地蹲在灶坑前烧火。这时,老婆说:“帮我松开裤带,我去趟茅房。”男人给老婆松开裤带,老婆扬着两只沾满面的手就跑了出去。老婆没去茅房,而是去了屋后的草垛。刚才她贴着饼子,就瞥见屋外相好的男人冲她招手。就这样,屋后草垛里一对男女干柴烈火烧了起来,丈夫还在往灶膛里添柴。完事儿后,老婆顺便抱了一抱柴草进屋,男人感动了:“尿完尿还不忘抱柴草,好媳妇啊!唉,总是这么不小心。”说着,伸手摘去老婆头发上的草棍儿。就这样,一顶绿帽子飞到了男人脑袋上,不知不觉,不大不小,正合适。后来,男人就撤了锁,对老婆出门放了一百
个心。
男人抵得过暗箭,挡得过飞刀,就是躲不过一顶绿帽子。范少山也被绿帽子砸中了,是马玉刚给他量身定做的。后来在城里遇到家乡人,范少山才知道。赶忙回到白羊峪,头一件事就是要找迟春英理论理论。看到迟春英像啥事儿没发生一样,范少山火了,说起她跟马玉刚的丑事儿。迟春英急了,把范少山拉杆箱里的衣物拿出来就摔!摔着摔着,就摔出一本书来,旧书,纸都发黄了。柳青的《创业史》。成立人民公社那阵子,县上来了工作组,工作组住在范老井家。走的时候,留下了这本《创业史》。范老井说:“俺家人都不识字,给俺没用啊!”组长说:“过些年,你们家就出识字的了,交给他,会有用。”范老井就把这本书珍藏了起来。等范少山高中毕了业,出门闯荡了,就把这本书交给了他。范少山稀罕啊!一直带在身边。看到迟春英要撕自己心爱的书,范少山一把夺过,挥起拳头就打,迟春英一躲,打在了她的胳膊上。粉嫩的胳膊,霎时鼓起一大块,青了紫,紫了又青。
迟春英生性腼腆,从不惹是生非。做了范家儿媳,忙了地里忙家里,待爷爷、公婆更是知冷知热,怎么就成了“破鞋”啦?不信!说下大天来也不信!迟春英有心计,撸着袖子让乡亲们看伤,哭成了泪人:“他常打我,我身上的伤多了……”迟春英说着就要解扣子,老爷们赶紧避过脸去,女人们拦住了:“知道知道,我们还信不过你吗?”
这还了得!打媳妇,这是家暴啊!人们都可怜迟春英,都骂范少山挨千刀的。寡妇“白腿儿”说:“俺家那死鬼年纪轻轻就走了,俺没福消受啊!他活着的时候,从没动过俺一指头,对俺那个疼啊!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护在怀里怕摔了……”说着就流下泪来。迟春英哭声更大了,惊起了树上的一群家雀,呼啦啦飞了。迟春英说:“俺要和他离婚……”乡亲们说:“离!跟这浑小子过个啥劲儿,天下男人死绝啦?”这个时候,范少山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了,只在心里说:“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厉害!”
范德忠脸上挂不住了,抄起一根棍子就朝范少山打来。范少山机灵,没打着。再打,就往人群里躲,人们就想看范少山挨打,就往外使劲推他,没了搁挡,范少山挨了两棍子,疼得跳脚。范少山流泪了,冲着天空大喊:“老天爷呀,冤死人了!”村民小组长余来锁说:“冤?像你这样的,拉出去枪毙都没冤案。”余来锁是个“半截子”光棍儿,更见不得女人遭欺负。这时候,爷爷范老井端着猎枪从屋子里出来,脸色铁青,朝着天空砰地放了一枪。见老爷子发了威,人群就散了。范德忠蹲在屋门口抽烟,便宜卷烟劲儿冲,呛得他咳嗽两声,眼里沁出了泪花,喃喃一句:“我知道儿子冤啊!”不知是让烟给呛的,还是悲从心头起。娘在哭,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范少山的心碎了。
范少山和迟春英离了婚。迟春英嫁给了同样离了婚的马玉刚。有人说:“马玉刚这人,有情有义。”
范少山呢?打老婆的名声传出去了,人家姑娘又不是浑身痒痒,谁敢嫁范少山?再说,又是个“二婚头”,本来就难找,还指望啥?白羊峪的男人都把女人捧在手心里,最瞧不起打老婆的人。就这样,范少山顿时在人前矮了三分,范家人也在村上挺不起腰杆儿来。范少山叹口气,心一横:下山!闯世界去!
范德忠扔下一句话:“不混出个人样儿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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